宋云方拂袖:“便是你将此地跪穿,我也不会让你嫁一个死人。”
“莫说你今日没有见到夏明容,就算你见到了也没用。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越过我出嫁,不可能!”
抬头对上宋云方怒气十足的眼睛,宋静檀笑了。
“父亲莫不是忘了,我与逐风将军不是私相授受。当年父亲与先定北侯,已经测算了我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也交换了庚贴。”
“女儿,是逐风将军的未亡人。”
宋云方再次抬手,见宋静檀不退反进,便知道自己被她乱了心神。
放下手,宋云方冷笑一声:“你的脾气见长,很好。”
“来人,将小姐身边伺候不力的人提来。”
宋静檀的身体颤了颤,脑中浮现一张笑容甜美的脸,记忆转换间,那张脸上染了血,变得冰凉僵硬。
锦瑟,宋静檀曾经的贴身丫鬟。十年前,她因为夏长空第一次顶撞宋云方时,付出最惨烈的代价,就是亲眼看着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丫头,被活活打死。
那个时候,家仆押着宋静檀,她挣扎不开,没能护住那个整日贪睡的小姑娘。
锦瑟死后的九年内,宋静檀院子里再也没有一等丫鬟,如今的蒹葭,还是一年前宋夫人拨给她的。
与锦瑟不同,蒹葭很守规矩,不会在宋静檀练字时和她调笑,也不会央求她去买登云楼的点心,更不会好奇她心中所念之人今日是否为她折花。
所有关于夏家的人或事,在先定北侯入狱、逐风将军身死、夏明容远赴安南后,都被宋云方遮盖。
当年,即使如今的季阳王妃多次表示不满,宋云方还是毅然决定和夏家联姻。
夏家家破人亡后,他又庆幸当时因丁忧婚事不好张扬,只交换了庚贴,外人并不知晓。他的女儿,还可以再去他人宅院,为他谋得助力。
可是他失策了,平日里乖巧温顺的女儿,爱上了那个潇洒的少年将军,纵使他身死,也要嫁他为妻。
他拿锦瑟的命震慑宋静檀,想逼迫她出嫁,但宋静檀足够坚韧,足够痴心,自请去为祖母守孝三年。
守孝结束后,墉都又遭逢时疫,宋夫人和宋云方双双染病,她赶了家中兄弟姊妹出门,衣不解带地伺候两月,宋家夫妇才躲过一劫。
宫中贵人送来的赏赐她都通通拒了,说是留给受灾之人以解燃眉之急。陛下夸她仁义孝顺,她便顺势为宋云方谋得侍郎的官职,为他能进内阁打下基础,宋家因此将门第抬了一个阶。
十年,她为宋家铺路,只为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待到凤翥将军回墉都,她便能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若今时今日宋云方问她,是否对得起家人父母。她可以仰首挺胸,坚定地答他。
对得起。
宋云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一招落子,便已脱离掌控。他为人父,为宋家家主,在官场纵横多年,竟然在她面前端不起父亲的架子,摆不了家主的威严。
颓败与气恼,让他想到当年之事,于是他故伎重施,想用蒹葭的命,重新夺回掌控权。
“求老爷开恩……看在……”蒹葭看着闭眼的宋静檀,转头看向紧闭的院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
蒹葭大哭,宋云方将宋静檀拽起,让她看着蒹葭被人架在凳子上,一如当年的锦瑟。
“只要你家小姐开口,你便可活。”宋云方道。
蒹葭看向宋静檀,见她眼神冷漠,心死如灰。
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小姐从不为下人求情,她又怎么能让二小姐为她破例呢。
夏枝躲在房顶,看着院中混乱的场景,终于明白,为什么宋静檀在自己家中要那么谨慎了。
宋云方拿住她性子软这个弱点,以无辜之人的性命困住她,让她背负整个宋府丫鬟仆从的性命,不能违抗自己。
夏枝心里,不免对她生出敬意来。
这十年,她到底是怎么在宋云方的压迫下,坚守初心的?
夏枝心绪漂浮间,蒹葭已经被上了刑,疼得大叫起来。
宋静檀看着冷汗打湿鬓角的蒹葭,后退了几步。这张脸上的惊恐,和十年前的锦瑟如出一辙。
宋云方见她心生退意,又让人押着没有拦住她的仆从。
院子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麻。
宋静檀挣脱宋云方的手,趴在蒹葭身上,侍卫来不及收手,结结实实打在了她的脊椎上。
宋云方大怒,上前一脚踢开用刑的侍卫,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挣开。
“父亲,十年了,这一招早就旧了。我知道自己性子的缺陷,但是我不会改,因为悲悯仁慈没有错。牵制住我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手段,而是我心中的坚持。”
“我因坚持走到今日,我无悔。十年之前我大可一走了之,但我心中有对父母的亏欠,有对所爱之人的牵挂。”
“女儿索性明说了,入不了夏家族谱也没关系,今日蒹葭死,明日我便提着刀去长空哥哥坟前殉情。”
宋静檀看着宋云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父亲放心,女儿会安排好一切,整个墉都都会知道。到时候,丢的可是宋家的脸。”
宋云方被她眼中的决绝惊到,他起身,指着她说:“你敢!”
宋静檀白着脸,撑着身子起来,眼神冰冷。
“女儿,说到做到。”
父女两人对峙,气氛焦灼,在场的侍卫无不收声敛神。
“父亲息怒。”
宋染青的话,打破了僵局。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强撑的宋静檀,忙上前朝宋云方行礼。
“今日全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让静檀出门散步,忘了父亲的嘱托。这些下人不敢违抗孩儿,才放妹妹走的,父亲要罚便罚我好了。”
见宋云方不肯松口,宋染青又说:“父亲公务繁忙,让您为了这宅院之事劳神是儿子的错,今日就算父亲不罚,孩儿也应当请罪。”
转头,宋染青扶住摇摇欲坠的宋静檀。
“母亲还病着,守在门口不肯走,切不可再让她劳神费心了。”
良久,宋静檀才点头。
“既然有错,自去领家法。”宋云方道。
“是,孩儿离了院子立刻就去。”
宋染青做出牺牲,给宋云方铺台阶,宋静檀也顾及母亲的身体,两人最终选择休战。
宋云方转身,冷眼瞧着宋静檀。
“别再给我惹事,今日看在你兄长和母亲的面子上先饶过你。不日丁家就会上门提亲,要是再不安分,你寻死也没用。”
宋云方抬步离开了院子。
见宋静檀院子里的人都伤着,宋染青安排人前来收拾院子,让人去给宋静檀请大夫,将自己身边的丫鬟留下来照顾她,才出门去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