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在傍晚散去,夏明容、许珩、顾恒玉和秦玄,都各自回府。只有夏枝,因为醉酒后闹得厉害,早早被安排在了客房休息。
夜幕降临,宋府后宅的天空挂了一轮残月,只有几颗稀朗的星星相伴。
客房里,丫鬟们一退下,夏枝立马坐起身来,和云一换装。
夏枝改换装扮后,低头和守门的丫鬟说在附近散散步,走出院子后她立刻隐身在夜色中。
小心观察周围,夏枝一路往西南藏有银枪的荒院赶去。
进了院子,将长枪拿起,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那件嫁衣也一起带着走了。
拿到东西后,她贴墙而走,越过宋府巡夜的侍卫,往北直行。
两刻钟后,夏枝停了脚步,靠在白墙黛瓦下,躲在阴影处避开了一队行色匆匆的人。
“老爷命人封了院子,夫人现在过去恐怕也进不了门。”一个穿碧色衣裙的丫鬟开口。
宋夫人急道:“进不了也要去。静檀平日里性子温顺,可一旦遇上夏家的事,便不肯低头。”
想起十年前的一桩往事,宋夫人心里发紧,万分焦急,恨不得有双翅膀能立马飞到宋静檀身边。
夏枝屏气凝神,看着身穿华服的宋夫人,领着七八个丫鬟往宋静檀现在住的院子里赶。
确定人都走完了,夏枝才探出身来,朝院外扔了一颗石子。
“唔……”
秦玄被石子打中,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顾恒玉捂住了嘴。
夏明容收到夏枝发出的信号,学了一声鸟叫回应她。
得到回应,夏枝用束衣的襻膊将银枪和嫁衣捆在一起,猛地用力往外丢。
一把长枪落下,直直向秦玄砸来,他被吓得不知所措,顾恒玉拉他后退一步,撞在了墙上。
秦玄:……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夏明容上前接住银枪,枪上的红缨受力,抖落藏纳的灰尘。绑在枪身上的嫁衣,是它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羁绊。
她站在月光下,背对顾恒玉,身影和平日相比,多了三分孤寂。
他们其实没见过几次,顾恒玉对她的爱意,萌芽在她执刀拦在宫门时。
那时的她,一怒便惊得百官战栗。
她不是柔弱女子,不曾被宅院的四方围墙困住,关于她的传闻总是出格,却是顾恒玉在那规矩森严的顾府,唯一的慰藉。
顾恒玉见过她纵马快意、饮酒潇洒,听过她冠勇三军的事迹,看过她为夜楼案提笔作的序。他不求有结果,甚至觉得此生能再见已是莫大的幸运。
他的爱意,是一场远赴荒漠的孤旅。
他于漫天黄沙之中,靠着关于她的一切,咬着牙一步一步扛起顾家,留在她生长的故土之上。
十年后再见,他用尽全力压住汹涌的爱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可如今,她身上的三分落寞,顷刻间就将栓住他脚步的锁链搅断。
顾恒玉的步伐不再犹豫,他上前与夏明容并肩。
“将军……”
“走吧。”夏明容声音疲倦,不想多说。
即将脱口的心意堵在喉咙中,顾恒玉顿了片刻,才开口:“嗯。”
秦玄白高兴一场。他见顾恒玉上前,连被撞得生疼的胳膊都不管了,他刚准备遁走,顾恒玉的话就被夏明容堵了回去。
“夏将军……”
夏明容和顾恒玉一同回头,秦玄被顾恒玉的眼神喝住。
压低声音,秦玄道:“……那个,顾兄能和你乘一辆马车吗?他和我一起来的,我还有事需要用车驾。”
夏明容点头。
秦玄拉着发愣的顾恒玉,跟在夏明容的身后。他拖着被撞得发麻的手臂,目送两人上车。
顾恒玉,我都帮你到这儿了,给我争气些,明天我要听到你们定亲的消息!
……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夏枝,将长枪递给夏明容后,往云一所在的客房赶去。
为了抄近路,她折返时路过宋静檀的院子。
宋夫人皱眉站在院前,被身前一群佩刀的侍卫抬手挡住去路。
“夫人请回,老爷说了,今日小姐的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夏枝耳力好,远远便听到侍卫的声音,心里震惊不已。
宋云方训女儿,竟然动这么大的阵仗?
夏枝将一颗从嫁衣上掉落的珠子拿在手里,用拇指和无名指旋转滚动。想了片刻后,她隐了身形,朝宋静檀的院子潜去。
院内,宋静檀平静地看着宋云方,手中的白子落在满是黑子围困的棋局上。
父女对弈,宋静檀败局已定。
“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如今竟妄想胜我。”宋云方开口,声音冷得吓人。
他宦海浮沉几十年,身上自带官威,家中子侄见了都不敢放肆。整个宋家,唯有宋静檀对上他淡定从容,半点不落下风。
“是,父亲棋艺精湛,女儿认输。”
她嘴上说着服输的话,语气却没有多少起伏。
“我教你方寸筹谋,你却用在宋府的宅院里……”
“那父亲想让我用在哪家宅院里?”
被宋静檀抢了话,宋云方脸色一滞:“宋静檀,你放肆。”
宋静檀起身叩拜:“女儿不敢。”
她说着不敢,脊背却挺得极直,全然没有惧怕之意。
宋云方一把推翻棋局:“我看你敢得很!”
宋静檀不回话,没有起身也没有伏低身子。
“为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你要忤逆你的父亲?”指着院门,宋云方道,“你母亲就在门外,让她拖着病体来为你求情,宋静檀,你可真是孝顺!”
父母的责骂,对子女来说是莫大的压力。因为其中,带着天然的道德压迫。
宋静檀的瞳孔微缩,她咬牙忍住心里的酸楚,开口:“是女儿不孝。”
她抬头,与宋云方对视。
“可女儿心意已决,此生只做夏家媳。父亲若是执意将我与旁人凑在一起,那女儿便亲自上门退亲。”
宋云方怒极,抬手给了宋静檀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你耽搁在家已是笑话,如今还要违逆父命,别逼为父逐你出府。”
宋云方话至于此,已是十足的严厉。别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就算社稷海晏河清,女子于这世间,也难求生。
宋静檀知道,父亲真的能做到将自己逐出家门的地步。
可她,依然不退。
她起身,退后几步,跪在铺满鹅卵石的院中,双手置于额头前,再次叩首。
“女儿自知这般年纪留在家中,丢了家族脸面。故求拜父亲,望父亲成全,允许我嫁予逐风将军夏长空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