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易奚是有了醒悟的意思，但这事儿还是要按这时候的规矩来办。
江胥一个通房丫头，当然是没资格去插手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的。最后也就只能当个旁观者，把这事情看过也就算了。
不过这几日，就足够把吴家闹得风风雨雨，乱七八糟了。
经过吴易奚那日的劝告之后，张家的态度早就不如开始时那么坚定了。这会儿要看的，不过就是二夫人的意思。
要从赌徒的口袋里往外掏钱，那除了赌博，就只剩下明抢了。所以二公子为了不退还嫁妆，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他哪儿是舍不得二夫人。”
江胥冷笑。手里的绣花针穿过布料，力道狠得像是在扎谁的皮似得。
“他压根就还不上张家的嫁妆。”
江胥说着，非常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自己想想，吴家的二公子，那能拉的下脸来说吗。哦，嫁妆？铺子抵了，银钱没了。人问起来，就说都被我输光了？”
陈玉听了这话，也是砸了咂嘴，皱着小脸摇了摇头。
“那可真的是，丢死人了。”
“是啊，如果他真的跟二夫人和离，那可就是把里子面子都扯下来往脚底下踩了。不而且还不光是他自己的面子，怕是连吴家都得跟着抬不起头来。”
陈玉深以为然，狠狠点了点头，却又略带遗憾，低声叹了口气。“二少爷这会儿，好像正求二夫人回心转意呢，不过他不让下人往跟前走，连个热闹也看不成。”
江胥就不由失笑，挑了挑眉笑问道。“他说不让你还就真不去了？我怎么不知道陈玉你这么乖啊？”
陈玉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怕嘛，给人发现了我可担不起那责任……”她这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消散在空气里。陈玉就看着江胥笑眯眯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陈玉眼睛一亮，扯着江胥就往外头冲，一路还絮絮叨叨地讲。“二房那地方可好呢！那门正对着假山，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陈玉拉着江胥的衣袖，悄么声地冲她招了招手。江胥先是一怔，接着就反应过来，捂着嘴忍下笑意，跟着陈玉一道俯下身去，猫着腰往那假山后头钻。
就见二公子噗通一声，那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石地上。江胥听着这声儿眼皮都是一跳，侧眼一瞧陈玉，果不其然也是满脸的嫌弃。
接着，就见二公子大半个身子都扑在那门上，一边高声哭嚎，一边狠狠拍打那雕花木门。
陈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
姑娘，我觉得手好疼啊。”江胥凑在她耳边，也是偷偷摸摸说道。“我看着也疼……亏他自己下得去手。”
“夫人——夫人呐！你如果还不见我，我今日就磕头磕死在你门外！”陈玉就叹了口气。“日子都不好过啊。”江胥赶忙捂住了嘴，这才没直接笑出声来。她侧过身去，手肘就怼了怼陈玉的腰身。“什么日子不好过，他这是咎由自取。”
“对对对。”这假山后头空间狭小，陈玉左扭右避也没能躲过这一下，赶忙摆了摆手低声讨饶。“姑娘说的没错，您可别玩儿啦！”
陈玉面上带笑，张了张口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江胥眼角余光一瞥，却猝不及防瞧见那雕花木门上头光斑一晃。
江胥一僵，就赶忙伸出手去压住了陈玉的脑袋，两人一道猫低了身子，从那假山的孔洞里头往过偷瞄。
二夫人踏出了门槛，那二公子就赶忙膝行两步，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张秀的双腿，那语气里头似乎都带着泣音。“夫人，我就知道夫人是舍不得我的。我知道错了夫人。”
张秀却只是沉默，她低了低头，叹出口气。“二少爷哪里会错呢？是我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二公子浑身一僵，赶忙摇头反驳道。“夫人生气是正常的，是我五毒俱全，是我不是东西，我该，我全都改，只要夫人你给我个机会。”
二夫人还没开口，江胥先叹了口气。低声道。“离不成了。”
陈玉就不由诧异，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往江胥跟前凑了凑，说出的话尽是气音。“为什么啊……？”
江胥废了老大的劲才听清这问题，她默默回过头去瞪了陈玉一眼，这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人撑着她了，一个弱女子，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呢。”
陈玉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自两人瞧完了热闹，不过三四日后，陈玉就满脸颓唐，啪叽坐在江胥面前，扁了扁嘴低声道。“姑娘，和离这事解决了。”
江胥这时候正沾着水在地上写字，听了这话也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端着盆回了院子。
陈玉就愣了愣，紧追了两步。
“姑娘，姑娘您不气吗？”
江胥脚步没停，只是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我当然气，可我气死了不也没什么用处。那些道理二夫人难道不懂？她只不过是没办法，斗不过这吴家罢了。”
陈玉看着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只会点头。江胥本来也没指望这小丫头，搁下盆就走了。
……
吴老爷
瞧了瞧老夫人，叹出口气来。“您怎么说也给个办法不是，这事可怎么处理才合适啊？”
老夫人冷笑一声，搁下手里那茶杯，这才撩起眼皮来。“怎么着，不让你那太太拿主意了？不是觉得人家合心意的很吗？”
“诶。”吴老爷皱了皱眉，轻啧一声。“这不是，吴锁是她儿子，她又偏心的厉害，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吗？”
老夫人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那慵懒的神色就莫名透出两分嫌弃来。“人家张家也是本地大户，能把和离这事过去，就是给你吴家面子了。咱也得让人家看出诚意来。”
吴老爷点了点头，正色道。“确实如此，可该怎么办才能……”
老夫人没等他话落，就自顾自开了口。“趁着人家还没走，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还要打的大张旗鼓，最好让整个吴家的人都瞧见才行。”
吴老爷倒吸一口冷气，略有些迟疑。“这，这办法是不是过了点儿？”
老夫人抬眼瞥他一眼，就再不吭声了。吴老爷就低了低头，轻咳一声，招呼下头的家丁道。“去把二公子给我带到大堂去，就说我亲自惩戒这不成器的东西，两家得空的都可以来观礼。”
这话说完，老夫人面色才舒展开来，赞许地点了点头。“老爷做的不错，这才该是一家之主的魄力呢。”
二公子哪儿能想到自己努力避让了这么老半天，还是没躲过这丢尽面子的事？他被家丁拖着，就扯着嗓子哭嚎。“你们给我松手！我爹不会打我的！你们敢假传消息——”
这话音在瞧见吴老爷时截然而止，吴锁瞪大了眼睛，就看着吴老爷背过双手，黑着张脸，狠狠地瞪着他。
吴锁对自己这父亲可是犯怵，他身子一抖，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得，即便是家丁动作粗鲁的把他按上了长凳，这吴锁也憋着口气，是一声不吭。
那大堂里里外外围着的全是丫鬟家丁，江胥身为半个主子，还得了个大堂里头的位置，瞧得清清楚楚。
家丁一手按着吴锁的脊背，一手就抓着吴锁裤子后腰，手上用力，刺啦一声那裤子就破了个大洞。
“诶呀！”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四周女眷都转过头去，用手遮住了脸。不过挡是挡了，江胥偷偷摸摸一瞅，发现正对面的那小姑娘，手指缝大的连半张脸都漏的出来。
江胥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江胥也不怕给人看出差异来了。她也跟着偷看，那手腕粗的棍子就砸在二公子屁股上，足
足二十来下，家丁才停了手。
那二公子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满头满脸的冷汗，屁股一片青紫，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江胥一瞧，暗自咂舌。也不知道这家丁是不是跟二公子有仇，二十来下就把人打成这样，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似得。
吴老爷看他实在站不起来，也是冷哼一声。
“来人，把这不成器东西给我抬回屋里去！”
底下就赶忙挤出两个家丁，把二公子抬了回去。
虽然平日里二公子与吴易奚的关系并不能算好，可二人到底是有兄弟名分在的。二公子此次受了罚，又伤的如此之重。
吴易奚如果不闻不问，显然说不过去。所以吴易奚就找了个空闲的时候，去二公子院里看了一眼。
他也就是做个样子，可他到了二公子院里，哪儿能瞒得过太太。吴易奚还没从二房院里出来，就被太太身边的丫头叫了过去。
太太迎着走出来，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伸了一双丰腴的手臂，捧着吴易奚宽厚的手掌轻拍。
“我知你们兄弟二人不睦。可兄弟之间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你们二人还是不计前嫌，共同经营这家底的好。”
说着，太太又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眼里就带上了细碎的泪花，快要哭出来似得。
“你兄长他，整日在外，行事浪荡。身子骨也让酒色掏空了…自然是比不是你这读书人出息的。以后还要你多照顾着他一些。”
吴易奚对长辈一向顺从，他仔仔细细听过了话，又分外乖顺的应了声。
太太对吴易奚这态度自然满意，连连点头夸赞，又把吴易奚送出了门。
吴易奚回来就去找江胥，江胥原本以为吴易奚是要教她读书，进了门才看到吴易奚连书本都没往外拿。
见到了江胥，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江胥就赶紧往前两步，在吴易奚身边半蹲下来，柔声询问。
“三少爷，可是出了何事？”
吴易奚低眼看了看她，抿唇摇了摇头。
“我没事，是我兄长。今天我去看过了，太太也说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我去那会儿他连床都起不来，看着跟行将就木似得。”
“他……”
吴易奚语气顿了顿，呼出口气来。
“我当时，不该劝的。”
江胥哪里有办法安慰他，只能跟着沉默下来。
吴易奚就又扯着嘴角笑了笑。
“还有二夫人，她身子亏空，被这么一闹，看着比兄长还要虚弱些。胥儿……你说我这，不是造孽吗。”
江胥摇了摇头，柔声道。
“这不能算是
少爷的错，到底是二公子他行事不顾后果，怎么能算在少爷头上呢。”
吴易奚却没出声。江胥也只仰着头，像什么柔柔软软的小动物似得瞧着他。
好在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门房来了人，说是大公子夫妻就要回庄，离家也就三四日的脚程了。
吴易奚见这消息就笑了笑，江胥看着，觉得这男人应当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能让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都乐成这样，看来这两人平时做事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的。
不过江胥回忆了片刻，发现在原主的记忆里对这对夫妻的印象十分淡薄。所以哪怕是吴易奚乐得不行，江胥自己还是有些迟疑的。
如果这对夫妻正巧是站在二公子那头的……
江胥皱了皱眉。
她看了看外边天色不早，就冲吴易奚福了福身。
“少爷，天色不早，胥儿也该回屋了。您也早些就寝，免得太太担心。”
吴易奚自然应下，把江胥送出了门。
不过江胥出了院子，却没像自己说的那样回屋睡觉，反倒是拐去了另一条小道上，去找做的更久些的下人，打听这对离家几年的夫妻。
“嬷嬷，我听说大公子就要回府了……”
江胥在半路拦下了位老嬷嬷，不过她话说到一半，都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那老嬷嬷先笑着开了口。
“胥儿姑娘是没见过大公子吧？不用怕的，大公子和大夫人，那可都是极好人呐。”
那老嬷嬷脸上就露出回忆又怀念的神情来。
“前几年，大公子还没出去经商。他对院里下人一向宽宏大量，有次吧，小丫头偷了他的银子，可事情败露了。”
“我们都想着这丫头活不了，不过嘿，你猜怎么着？”
老嬷嬷看过来，眼里带着笑，似乎是在等江胥回答。
江胥就迟疑着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
“大公子饶过那丫头了……？”
老嬷嬷就摆了摆手。
“那可不止！大公子还问了那丫头偷银子的缘由，这丫头是亲爹病重，实在是抓不起药了。正巧就碰上大公子那银子搁在桌上，贪念一起，犯了这事。”
“可我们大公子啊……”老嬷嬷叹了口气。“他非但不罚，还给那丫头支了工钱，好让她回去救她爹。”
江胥听到这也是大为震动。要是真像这老嬷嬷说的，这大公子称作圣人怕是都不算过分。
老嬷嬷就又问了。
“现在知道了吧？大公子可是不会为难人的，胥儿姑娘不用这么惦记着。”
江胥就点了点头，柔声道谢。
“胥儿谢过嬷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