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郭向量说道:“哥哥,你也别说这话,我成了村里的罪人。你嫂子他父母常年卧病在床,还有一个傻儿子,村里照顾过他一分钱没有。现在觉得我对不住村里,你们对得起我没有?”
“我领过村里的一分钱低保,还是一毛钱照顾,要不是这次正好找到了这份协议,估计你们一毛钱都不会给我吧。”
原来,郭向量的老婆就是一个村的,丈人、丈母娘身体不好,不能外出打工挣钱,儿子有点傻,生活比较困难。
他这话一出口,别人也都不吭了。
张怀民伸手接过来那份协议,看了起来。
这时,刘福根说道:“你丈人家的情况确实比较困难,但绝对不是最困难的,他们只是身体不好,并不是没有劳动能力。在确定贫困户的时候,他是在公示环节被人举报筛下来的,并不是咱们就没有报。”
郭向量说道:“你说的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他困难的也定成了贫困户,月月领着国家的补助。”
刘福根知道他说的是方明成家,方明成和老婆七十多岁了,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其中一个还嫁到了外县,老婆身体不好。当时报贫困户的时候考虑到他没有儿子,就报上去了。
可是他有个女儿是公职,两个女婿家庭条件都不赖。所以郭向量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法反驳。
况且他心里也清楚,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方明成是有个领导打电话联系过的。
这时,张怀民说道:“刘支书,我看这上面写的是一式两份,咱们找找村委会那份核实一下再说吧。”
刘福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郭向量说道:“是的,张书记说的对,等我们找找村委会保留的那份再说。”
郭向量听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去,他说道:“我没有沾过村委的光,你们也别来沾我的便宜。”
等郭向量走后,屋内众人陷入了沉思,这才开始第一天,就出现了这种问题,以后闹不准还出什么问题呢。
还有,那几户养殖户还没来找呢,要是也像他一样漫天要价,估计就进行不下去了。
郭向文忍不住问道:“老刘,到底当时什么情况,他拿的那个协议是真是假呢?”
刘福根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看到他们三人都盯着自己,这才说道:“我真不确定!”
他接着说道:“肯定开展过这项工作,看时间那时我还是支委委员。当时上级让开展四荒拍卖工作,年限油0年,有70年的不等。但当时都没有人要,于是很多村里就伪造了拍卖合同,应付上级检查。”
“这项工作当时也是一阵风,过后就没人再提过。问题就在于,如果是真的拍卖给他家了,就该有两份协议,他家一份,村委会一份。”
说到这儿,众人更加迷惑了,刚才不是说了嘛,找找村委会那份给人家对照呢!
看到众人疑惑的表情,刘福根说道:“98年那次大洪水,把村委会所有资料都冲沟里去了。无论原来村委会有还是没有那份协议,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张怀民忍不住说道:“那就肯定是卖给人家了,我看拿的那东西像真的呀!”
刘福根吐了一口烟圈,望着黑乎乎的窗外说道:“我记得好像当时我们村并没有拍卖,只是做了一份假手续用来应付上级检查。”
“那为什么这份协议会在他的手里,又写着他爸爸的名字呢?”张怀民忍不住问道。
刘福根诡异地一笑,说道:“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如果是别人拿出来,那肯定是真的。他拿出来就不一定了。”
听到这句话,张怀民他们三人更加疑惑了,怎么别人的就是真的,他的就是假的呢。
刘福根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使劲一按,这才说道:“因为他爷爷是当年的会计,负责整理这套资料的。”
“当然,由于年代久远了,我也不确定我记得是不是准确。”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如果不是这次征地,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张怀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说道:“让他拿出来收据啊,不是应该有五百元的收据嘛?”
刘亮也像恍然大悟似地,说道:“是啊,如果拿出来收据,那么肯定就是真的!即使他爷爷是会计,他也不敢做假账吧!”
刘福根心想,你们想的我怎么会想不到不过有两种可能是存在的,一种是万一那时候他爷爷真给他开了一张虚假收据呢?人家拿出来了就必须得认可。再就是他简简单单一句话,时间长了我丢掉了。就像村委的帐被水冲走了一样,那时候怎么办?
在他的内心,他真的怀疑那是假的,但是作为村支书,他不能那样说,因为协议的纸张和签名应该都是真的。
说假的,只能说当时那件家只是走了个形式并没有实际履行,可现在,这样的理由能说服别人吗?
可是,上面这些话他又不想说,因为,这背后都是利益。
如果真是假的,那是谁让他来的?说不定在坐的就有人在探听消息呢。郭向文世他本家哥哥,刘亮呢?
在刘福根心中,真正能相信的也许只有张怀民,所以很多他想到的话都没说出来。
看着刘福根低着头在抽闷烟,张怀民说道:“那样吧,你多走访一下老同志,会议一下当时的情形。特别是当时能接触到这类工作的小队队长、妇女主任、民兵连长什么的。”
刘福根说道:“是啊,只有多调查一下再说。因为这涉及到每一位村民的利益,必须要核实清楚。”
刘亮不解地笑笑,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就涉及郭向量吗?怎么又成全村人了。
刘福根笑了笑,说道:“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等明天再说吧。”
刘亮见他没说,也就没再问。和张怀民坐车一起回镇政府。
路上,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看着两边黑黝黝的山峰往后边驶去,听着峡谷内滔滔的流水。
张怀民说道:“刘书记,你想,要是没有郭向量的那纸协议。这些占地费用都能作为股份到电站的利润里去分红。这些收入可以为百姓做些公益事业,也可以直接发福利。”
刘亮这才彻底醒悟过来,确实是涉及到每一位村民的利益。
第二天一早,张怀民和刘亮又赶往西沟村,想去把占地情况先核实清楚了。
刚走近西沟村,发现人们开着三轮车,电动车,摩托车等都是拉着水罐和水管,纷纷往地里去。
张怀民不解,这是去种什么吗?
看到这种情况,刘亮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唉!”
张怀民刚想问问为什么,车子已经驶入了村委大院。
他一看,刘福根和郭向文站在院子里,刘福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院子里不停地抽烟,张怀民注意了一下,在他站的圆圈周围,已经扔下了十几个烟头。
郭向文一脸无辜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在抽烟的刘福根。
张怀民这才发现,昨天帮他们一起测量的那两个村干部还没来。
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还是接着昨天的话题问道:“你们昨晚去问来没有,有没有老同志记得当初的情况。”
刘福根说道:“唉,没想到啊,没想到!以前只听别人说过,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发生了。”
张怀民从没有见到过刘福根这样,觉得很好奇,他还想问什么。
结果,刘福根没等他问,就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们四人就往外边走去。等走了十几分钟,来到拟电站的峡谷上方。
之间峡谷内的滩土上,山坡地上,路边,以及准备建蓄能水库的地方,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
张怀民这才注意到,刚才看到人们带的水罐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们用水罐拉来水,都在地里种树呢!
有的地里已经长满了玉米,也要在玉米中间抛坑种树。
只见年轻人负责拉水,灌水,小孩负责拿水管浇水或者扶树,妇女、老人在栽树埋树。
张怀民看到,或是荒地、或是滩涂的地方一夜之间都长满了树。有果树、有杨树、桐树等等,尽管都是小树,但是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听壮观的。
郭向量说到的那个沟,尽管人少,可似乎分工更明确,更专业。拉水的只管拉水、刨坑的只管抛坑,浇水的只管浇水,并且树苗看上去也很整齐。
后来他们才知道,由于那条沟地方大,郭向量家人又少,所以人家请了专门的绿化队伍来种树。
张怀民明白了,这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占地补偿呀!
他顿时理解了刘福根说过的那句话。
估计他是没想到这些淳朴的村民也会做出城郊那些准市民才能做出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他们做得这么努力,有些人半夜没睡就开始在地种树了。
张怀民看到,人影里就有昨天还帮他们一起测量的村干部。看到了他的目光,那个人低着头又去拉水。
他心想,到底是我们的制度有缺陷呢?还是人性本就是贪婪的?难道项目在某些人眼里真的就是唐僧肉?谁都可以来吃一点?
假如电站因为这种额外的补偿而建不成,这些村民会后悔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没人会后悔。
可是,他们真的都愿意这么做吗?为了自己一丁点的利益,去损害大多数人包括自己更大的利益。
似乎也不一定,但是,他们就要这么做!张怀民相信,肯定他们中间也有一些人,甚至是很多人,都是抱着这种便宜不沾白不沾的心理。
他想起了著名的囚徒困境,博弈论中的纳什均衡。
说两个囚犯被警察逮住了,由于只有他们两个参与了作案。警察分别审讯他们,如果双方都承认的话分别判处8年刑期,如果双方都不承认的话由于没有证据,双方每人判一年。如果一个承认而另一个不承认,则承认的一方会因为坦白从宽而无罪释放,不承认的一方需要判处10年。
站在上帝的视角,我们当然都知道最好的策略是双方都不承认,然后每人领一年刑期。但是,由于双方不嫩恶搞串供,信息不能互通,每一个人都做出了对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承认。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眼前忙着种树的这些人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都看到了种树给自己暂时带来的短期利益。却没有想到建成电站能给他们带来的长期利益,或者因此而建不成电站给他们现在就造成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