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所以是为地藏菩萨。
地藏自誓必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
楚江王闻言，本已稍稍消散的气势再度凝聚，殿内魂火肆意倾吐。他声音的感情完全褪去，似乎只余下阎君的神性：“凡人，你怎可与菩萨交易？孤念你并无恶意，孤也既往不咎。此话就此作罢，且回阳世吧。”
陈若澄提声说：“殿下，你怎可阻菩萨宏愿！”
楚江王：“什么？”倒是没有进一步动作，这是等着他解释，也就是不会着急把他扔回去了。
只要不被立刻扔回去，那么事情就还没有这么糟糕。陈若澄深吸一口气：“殿下可知道佛祖割肉喂鹰？佛祖欲从老鹰口中救下鸽子。老鹰却说没有鸽子它就会死，横竖都是死一个，哪里来的好生之德？于是佛祖拿自己的肉喂老鹰，换了鸽子的命。这说明什么？说明佛祖尚且可以交易，为何菩萨不能交易？”
楚江王形容一滞，倒是无言以对。
陈若澄又说：“我献计助菩萨尽度六道，菩萨还我一具魂魄，如何？”
“可。”
未等楚江王答话，一个平静祥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府深处传来。楚江王神情肃然，浑身红光流离。
陈若澄便知道，这个声音就是地藏菩萨本人的声音。他知道地藏菩萨的坐骑叫做谛听，可以听地府十殿十八地狱。也是少数几位强大到可以分辨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存在。
可以说谛听是在监听整个地府，可以想象成某种信息安全的存在。但是只要你不说什么关键词，是没有人会关注到你的。
显然，刚才和陈若澄猜想的一样，当他提到地藏菩萨的时候，就收获了谛听的注视。所以，他根本不是在和楚江王谈，他要越过楚江王和地府地位最奇特的存在谈，只有那位才能说一不二。
陈若澄也不知道自己该对着哪处的虚空说：“菩萨可知，人间治世与乱世的区别？”
楚江殿空寂一阵，遥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只说就好。”
这是说菩萨怎么会和你一问一答，当一个捧哏。陈若澄暗中称是，别说菩萨，就是跟领导汇报工作，这种说法都显得不太恭敬。
他立刻点头称是，继续说下去：“所谓治，在人间，归起核心就是吏治。如今菩萨宏愿，阎君无私，看起来地府当公正严明才对。其实，私下里依然是藏污纳垢，一塌糊涂。只因为，不论你们如何黜昏启圣，但最终不可能菩萨亲自去忘川渡人，阎君亲自去阳间勾魂。说来说去，办事的人还是下面的鬼差。若是鬼差胡作非为，再好的法度也无法实施。”
说完，他顿了顿。地藏显然没有问“然后呢”的意思。
他只会继续说：“现今地府乱就乱在吏治上。所以就要学凡间整理吏治的方法，首先就是选拔人才。也就是我的方法，考编！”
“就如同凡间的科举？”问话的是楚江王。不知道是地藏菩萨自己不好问，传话让他问。还是他自己本来就很想问。
“不是。”
楚江王现在进入角色：“有何区别？”
陈若澄：“科举的核心是选官，而考编的核心是选吏。地府不需要选官，因为牛头做得再好，你们也不会将他升为阎王。”
楚江王轻咳一声，面上有点挂不住。
陈若澄摆摆手：“阎君不用介怀。因为仙家和凡人不同。仙家长生不灭，自然没有这么多升迁之事。何况牛头也做不来阎王。牛头有牛头的责任，阎王有阎王的义务。所以考编的核心就筛选出更好更合适的鬼差。”
“那么具体怎么做呢？”
这算是问对人了，陈若澄前世虽然没有进体制，但是家里还是强迫去考过的。所以参加过一回，再加上平日里摸鱼时的琢磨，也是略有心得。这点心得上网吹水显得菜了点。地府当个说客确实绰绰有余。
于是他侃侃而谈，将其中的紧要之处都说了一遍。当然出题的事，他是一点都掺和不上，只让地藏根据地府十部自行设置。所以地府十部指的就是人间传言的地府十大阴帅。既然牛头马面各自是一个部门，那么日游神夜游神之类肯定也是部门，而非个人。
这一套说下来，楚江王就只是点头，或者附和一两个简单的好、对、甚是之类的字。说到此处，楚江王忽然插话：“地府可不止十部。”
陈若澄这就不太懂，随口问：“哦，还有？”
“有，比如孟婆。”楚江王点头说。
自是如此，牛头不是一个人，孟婆也合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那么，会有很多负责喂药的小姐姐：“大郎，起来吃药了。”
关于考编差不多也说尽了，陈若澄想了想又说：“其实地府隐藏的人才多得是。我现在就可以给殿下推荐两个。”因为对答的人是楚江王，所以他也自然表示出自己在和楚江王谈的意思。
“哦，你这区区走一趟就可以举荐两人。”楚江王一怔，甚是惊讶。
“冥河船夫，范无咎，引人渡河，嫉恶。当为黑无常。”
楚江王红眸一闪，神识不知道查验了什么，只说：“孤知矣。”
陈若澄又说：“还有一位全要被桃都山炼化的孤魂，谢必安，虽处万劫绝境，仍能指人明路。当为白无常。”
“吾知矣。”这次说话的居然是从地府遥远深处的轻呼，竟然是久不说话的地藏出言回答。
这确实不一样。之前说范无咎，最多算是一个知人善用。说到谢必安，这就需要莫大善念了。
谢必安的善念换来了陈若澄的善念。
陈若澄确实有善念，但是真恐怕没有菩萨想的那么深。这是因为他本来就知道谢必安和范无咎。他们就是后世传说中真正的黑白无常。
所以他听到谢必安名字的时候产生了极大的疑惑。按理这人才是白无常，可当世已经有了黑白无常，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节是他不知道的呢？
在范无咎处再次确认了已有无常的事实，同时又发现大名鼎鼎的黑无常现在也还没有入职。虽然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故，但是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知道最终结果的他，这次可能又握到了一张底牌。因此他刚才提出的考编计划，这是在秦广殿就已经开始构思的事情。
在秦广王那里没有用上。而后又得知了牛头马面的真谛，详细计划已经慢慢出炉。
不过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要逆天命救祝英台，一直口口声声要逆天道。结果到了最后，他每一次办成什么事，都是靠着他的天眼。换一个说法，就是洞悉天命以后再顺着天命行事。比如现在，他又助黑白无常归位。
所以，他到底在逆天，还是在顺天？又或者，逆天和顺天并不是这么对立。天生阴阳，而有太极。
一切形而上的玄妙之感源源涌入陈若澄的心湖，让他有些难以言喻。只是现在并不是这般悲春伤秋的时候。他又继续说了几点注意事项，然后看向楚江王。
楚江王颔首：“好，我带你去寻那杜十娘。”
站在绿色魂火之中的陈若澄眼前一黑，继而光环轮转，再定神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仍在原地。周遭依然是烈焰，只是绿色的焰火已经变成了红色。
这就是九幽深处，活人难得一见的十八层地狱。单从画面上来看，此间也不会比陈若澄后世从电脑上看到的火狱恐怖太多。
但是身临此处，另有各种污秽、惊惧、胆寒、战栗、狂躁等扑涌而来，直接袭入陈若澄的魂魄深处。哪怕是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凡人之魂，因为不觉感到一阵阵难受。
他心中一凛，一股神念游走在全身，触发道济的敕令，一层佛光从心中耀出，冰寒全身立刻转暖。
此时，楚江王指着对面一个魂魄：“这就是你要找的杜十娘。”
陈若澄顺着看去，便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他，眉目中依稀能见到画舫上秀美花魁娘子的模样。
这是幼年版杜十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