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广王蒋子文不同，楚江王厉温应该没有黑点。关于他生前的记录只有东汉末年义阳侯和廉政爱民寥寥几笔记载。
所以他自称不徇私的时候，这种理直气壮，陈若澄并没有任何可辩驳的。
陈若澄略一沉吟：“殿下公正严明，我无话可说。毕竟我区区凡人，还没有到和殿下攀交情的地步。殿下自然没有理由为我徇私。”
楚江王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只要和我交情足够就可以让孤徇私了？这是对孤的怨望还是指控？狂悖！”
陈若澄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忘川水蛭索人冥钱，没有冥钱就不得渡河。那些因此被拦在山水濑的无辜亡魂何其多也？最后徘徊于此，为桃都山所吞噬，为冥府天地所炼化，最终化为虚无。敢问这水蛭是否无罪？”
楚江王脸色更寒，殿内魂火大炽，涨高数尺。
“大胆，水蛭乃是阎君宠物。每人不过收渡资一个冥钱，并无肆意。”黑脸大汉忽然一声暴喝。
陈若澄瞥了这位牛头一眼，也不知对方这是代楚江王训斥。还是抢先骂出来好让楚江王不好继续发作。此人聪明，想来不会是单纯无脑的莽一嗓子。
楚江王眼睛一眯，面色不虞：“牛头，不给船费不能渡河，可有此事？”
“阎君，我们只是在第二殿当差，山水濑的情况却是不熟悉的，只是有所耳闻而已。不过，这位凡人一定是夸大其词。要不要将其轰回阳间。”牛头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他虽然仍在斥责陈若澄，实则是在委婉地说确有此事。
楚江王脸上一抽，忽然暴喝：“牛头，持我法旨，将这孽畜拿来。”
“是的，小的遵命。”牛头一拱手，身形立刻消失在大殿之中。
楚江王咬着牙狠狠地说：“如何？孤一向公正严明，从不徇私，今天就给你一个说法。”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阵红光闪过，既有凶悍，又有威仪。
“谢殿下开恩，那请殿下将杜十娘的魂魄交给我，我好带回阳间。”陈若澄立刻欠身致礼。
楚江王一怔，然后狂笑起来：“荒唐！孤说的说法是孤要水蛭伏法，何时说过要将杜十娘给你徇私。你究竟是真的蠢钝如此，还是自作聪明在孤面前耍弄一个假痴不癫呢？”
陈若澄微微皱眉：“殿下亲口说给我一个说法，你放纵水蛭也好，惩治水蛭也好，与我何干？何来给我说法？殿下明明是为自己的官声作想，却成了市恩。殿下自己或许还算公正，但所谓从不徇私，却是自夸了。”
楚江王一滞，面上阴晴不定。
陈若澄又说：“我闻厉公之子厉友，放浪形骸，也非乡里之福。” 厉友是楚江王厉温在阳世时的儿子。
楚江王被人道破跟脚，说的还是儿子的丑事，不觉又惊又愧。
陈若澄：“殿下或许素有贤名，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求名，而不是任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殿下执掌地府十殿之一，何等威势，却仍只想着求自己的名声。甚至连宠物和儿子四处生事都管不了，枉为阎君！”
楚江王此时反倒沉住了气。毕竟他可真是清官出身，也并不是以凶名著称。对方的话，倒是刚好说在他的软肋上。他沉默不语，只是冷眼看着陈若澄，想看对方究竟是没有达成愿望，而贬损他几句，还是有什么说法。
陈若澄只当自己在自说自话：“往日大仙造访地府，总是直接从十殿走起，更有甚者，直达最后的转轮殿去托人办事。独独我凡人一个，修为不足，只能从黄泉路上走来。所过之处，很有感触。地府，乱如凡间。”
楚江王此时插话说：“乱如凡间。有趣的比喻。凡人都以为地府秽乱，却不知道地府乃是三界之中最讲法度的地方。”
“是么？”陈若澄淡淡回应，不以为然。
“人间杀人没有被抓到，就可以寿终正寝。人间窃钩者诛，盗国者侯。人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而在我地府，凡有罪，必有罚。杀人者有杀人者的地狱，窃钩者有窃钩者的地狱，盗国者有盗国者的地狱。凡有罪责，无所遁形。你说是人间有法度，还是地府有法度？”说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地方，楚江王是真的投入起来，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听起来是地府。”
陈若澄依然回答得不咸不淡，只是不等楚江王说出什么，他又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楚江王皱眉：“水蛭不法，孤自有决断，不必再提。”
陈若澄轻声一笑：“只是水蛭吗？我见这地府法度颠倒，差役懈堕，规则妄为，胡乱之极。所以我才说乱如凡间。”
说完，他忽然提高声音：“我只知道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十殿阎王面前，要谁就勾决谁，好大的气度。那么我想小问一句，生死簿上五更死，却被三更勾来的人呢？那些人不但没法渡过忘川，还只能徘徊在黄泉路上最终为地府山河所炼化，何其冤枉？人间受了冤枉，还可以转世。地府受了冤枉，却是灰飞烟灭。你们黑白无常胡乱拿人，不是地府之过，不是你们十位阎君无能？”
楚江王沉默半晌：“或有此事，但这些都是人间有人相害，不到死时就为人所害。”
“那你们的生死簿有什么用？早死是天地不仁，晚死是不把地府放在眼里。威严是地府的，法度是地府的，权势是地府的，出了错那是没办法的事。”
“……”
“那好，我又问你，拿错了人，地府又是如何处理？”
楚江王：“自然是秉公处置。”
陈若澄冷笑说：“秉公？你们秉了什么公？当年那个许仙就是阳寿未到，被你们锁来，结果白素贞求上门，你们不过就将魂魄扔下还魂崖，让白素贞自己去寻。这就算了结了此事。这事如果换到人间，那就是衙门老爷把人头都给砍了，发现砍错人，然后把人头给人缝上去了事。你们不过是仗着法力高强，主管生死，为所欲为罢了。也配称公正严明吗？”
“……”
陈若澄又说：“又说那没有冥钱就不能渡河，那没有亲友的，岂不是活该被地府炼化？”
楚江王轻咳一声：“水蛭之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会给说法的。”
“说法？谁要说法？阳间有一句话：死人是没有办法要权利的。对应阴间想来也该有一句：被炼化的亡魂是没有办法讨要说法的。”
楚江王又是沉默，殿内魂火也稍稍变弱几分。过了一阵，他才说：“听君一席话，孤也当反思地府的不是之处。但是你想要带走一具魂魄，却是万万不能的。地府既然已有错在先，只当改正才对，怎么能徇私，然后错上加错呢？”
“殿下，你恐怕弄错了一点。我何曾要你徇私。”
楚江王：“你说你要一具魂魄。进了地府的魂魄，要么转世投胎，要么下地府受罚，断没有被人带回阳间的。你向孤要这魂魄，就是要孤徇私。孤不允！”
陈若澄盯着第二殿阎君：“殿下，我不要徇私。我要的是交易。”
楚江王微微摇头：“无需多言，地府只断死生轮回，从不与人交易。”
陈若澄：“殿下说笑了，我不是和地府交易。”
楚江王轻哼一声：“和孤交易那更不可能了。孤连几百年的宠物水蛭都可以罚，怎会私自交易？”
陈若澄昂首：“殿下，我怎么会和你交易。我交易的对象是……地藏菩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