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十娘？花名杜鹃儿的杜十娘？”
陈若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也不过就七八岁的模样。魂魄状态下，她只是一个有些发灰的虚影，也显不出凡间美人胚子该有的粉雕玉琢。眉眼清澈，惹人怜惜，完全不是日后混迹欢场时的娇媚和玲珑。
若在前世，陈若澄恨不能有这样一个看起来乖巧可人的妹妹，甚至女儿。但在现在，他倒是记得这是他的弟子。
“这是杜十娘，不是杜鹃儿。”一旁的楚江王应了一句。
陈若澄怔了怔，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这两者间的差距，关心则乱的心境使得他皱眉说：“是……找错人了？”
“没有，她现在还不是杜鹃儿。”楚江王说。
这次陈若澄听懂了：“殿下是说，这是她被卖到青楼之前的时候？”杜鹃儿是青楼起的花名，既然还不是，那就是还没到青楼。
“是。”
陈若澄虚起眼睛，朝着小杜十娘迈出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杜十娘看着她靠近，眼中满是惶恐，不自觉就后退半步。退完又觉得不对，只拿眼去看一旁面无表情的持鞭鬼差，战战兢兢，又将脚收了回来。
陈若澄愣在当场，虽然前因后果他不知道，可这哪还看不懂。这杜十娘不知道在这鬼差手上吃了多大亏，受了多大苦，以至于这不到一天时间就害怕成这样。
一时不觉得又怜又怒，狠狠地瞪向了楚江王。
陈若澄有一个习惯，他并不喜欢把怒火朝着办事的人发。这鬼差固然让杜十娘吃足了苦头，可人家也只不过是尽忠职守，真要追责，冲着他发火毫无意义，还得是背后下命令的人。
“淫行，当用烈火炼魂，一直炼到她入行风月之前。”楚江王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对于一个阎君来说，这种程度的惩戒算作什么？更何况，在他自己心目中，这肯定是公正无私的行径，没有不可对人说的道理。
陈若澄面色不虞地问：“她是怎么沦落风尘的？”
楚江王说：“看她的回忆，是因为被抄家然后发配教坊司。只不过她那时年龄尚幼，具体情况却是不知道的了。”
“所以她又不是自己主动犯下的，就要拿烈火炼魂？凭什么？”看着小小的杜十娘和一旁石雕一般的鬼差，他的声音几乎都成了咆哮。心里想的却是，就算一个主动沦落风尘，又算什么不得了的大罪了？只是这话大家认知不同，说了也没用。
楚江王说：“所以才只受到一道烈火直接淬炼结束，否则就是在火狱受刑十年。”
陈若澄看着杜十娘惊恐得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似的眼睛，言语中更是不满：：“所以，这怪她，还是怪世道？”
“若非她天命是九世野鸡，又怎么会有此命运？说不得，还可能正是因为她有此命运，才害了杜家一门。”
陈若澄很生气。不光是这种强盗逻辑，更因为是楚江王说得理直气壮，并没有半分理屈的模样。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对方会觉得他本来就是对的。
陈若澄没办法和这些神仙讲道理。他们都是典型的宿命论者。这群疯子搞出来的封神大战，在战之前，谁赢谁输，谁死谁生就是既定好的。更可笑的是，这些一面说着一切天道注定，回过头到了自己的时候就一个个都是我不该死。
神仙？双标狗而已。
“凭什么？”
陈若澄知道说了没有用，还是忍不住说了一遍：“你们定下命运，早已安排好一个人的是善是恶，是忠是奸，临到死了。却又拿着别人被你们安排好的所为来审判罪责。裁判、球证、旁证、主办、协办所有单位都是你们的人，凡人怎么跟你们玩？”
楚江王没听懂，但是可以意会。沉默了一阵，他说：“你说的这些，孤也不知道如何说好。不过，有一点孤必须提醒你。此乃天道，我们可不是天道。”
陈若澄扭头，两人四目相对。楚江王目空一切，玄若虚无。
陈若澄问：“谁是天道？”
楚江王回答：“众生如棋。”
他的意思是说，天道是棋手，还是说天道不是众生？
陈若澄没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上前几步，将畏缩惊惶的小杜十娘紧紧抱住。此刻的杜十娘是魂魄，作为一个虚无没有实体的存在，本不会有被抱住的概念。但是他自己现在也是魂魄。所以反倒可以抱住对方。
他这次的动作很快，没有给对方任何犹豫或后退的机会，直接将其拥入怀中。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对着只发出一声惊呼就不敢再出声的小女孩，他柔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师父带你回人间。”
“师父？”杜十娘终于小声念了一句。这个词对于她来说似乎十分陌生。
陈若澄有所猜测，不过还是看了楚江王一眼。楚江王也能猜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意味着，杜十娘被淬炼以后，等于是被抄家以后的一切都没有了，不管是生长还是记忆。自然也就不记得后面拜师的事情。
陈若澄继续拿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愈发轻柔起来：“是啊，你长大以后就拜了我为师尊。所以，我现在会来这里将你带回去。别害怕，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师父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这里的任何人，包括神、仙、妖、魔、鬼、怪……菩萨。”说到鬼的时候，他一脸冷漠地看向楚江王。后者面无表情。想了想，最后意难平的加上了菩萨。
现在的杜十娘只是小孩子，小孩子远比成年人更敏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此前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放松一些，小声呜咽起来。
陈若澄赶紧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说：“十娘受委屈了，师父对不起你。”
杜十娘哇地哭出声来，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师父……”
陈若澄正待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杜十娘身后几个光球在闪烁着，里面这播放着什么影像。影像应该是第一视角看出去的。
其中一段是一位男子正朝着视角所在的人不断地灌酒，周遭皆是红男绿女一片靡靡。
“这是？”陈若澄有所猜测，但还是低声询问。
楚江王说：“杜十娘提取出的往后回忆，现在基本都销毁得差不多了。只还剩这几个。”
那么这一段是杜十娘在画舫时陪酒的一段。他所看到的相当于杜十娘眼中看出去的视角。
陈若澄将头转向另一段。只见杜十娘打开姜子妍给她买的小院的门，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男子，但是画面外传来的杜十娘配音却是欣喜若狂：“李甲，你来看我了？”
李甲？这人是谁？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杜十娘将其迎入房中，李甲直接剥除了杜十娘的裙衫和亵衣，然后是一番云雨。极致欢愉之后，这个“李甲”拔出了姜子妍留在杜十娘身上的灵气。
陈若澄皱起眉，急忙又看向另一段。
中秋夜里，杜十娘抱着这男人的手臂在月下徜徉。此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咦，柳兄。”男子眉目一凛，转向声音方向，只见梁山伯和祝英台正款款而来。大约是见到男子不回答。梁山伯又说：“遇春兄，不想在这里遇到你……”
画面开始凌乱，陈若澄能感觉到视线的主人忽然陷入一种恐惧和失神之中。
原来如此，这个人就是柳遇春。他用了魅术以李甲的身份来强行接近杜十娘。说不得，最后按理还有一场始乱终弃的戏码。只是已经被销毁，见不到了。
柳遇春不断地在强行按照剧本来引导杜十娘的命运。不过看来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变故，梁山伯不合时宜道破了他的真名。
杜十娘在此时的惊惧，会不会就是此时她也感到了那一丝在杭州一闪而过的狂暴杀气。而那一晚不管是姜子妍，还是他陈若澄，都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极大的古怪。
是因为天机乱了吗？
那丝杀气来自于谁？又是针对谁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