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泣朱的那一刻,穆清葭猛地笼住了身上黑袍,起身将覃榆和李菁拦到了身后:“你们先走。”
“走?”泣朱冷笑一声,“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你想做什么?”穆清葭反问。
“你带着人去皇家御兽场劫走了那人犯,还敢问我想做什么?”泣朱含恨道,“枉主上如此信任你,你竟然背叛主上,背叛钦天殿!穆清葭,你该死!”
“背叛?”穆清葭闻言却嗤了一声,“罗与一事,究竟是我背叛了司空鹤,还是你为了一己私欲铸下大错?你敢说,将罗与关到皇家御兽场,真的是司空鹤给你下的命令吗?”
泣朱心下一紧:“你什么意思?”
穆清葭往后打了个手势,示意李菁和覃榆找机会跑,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回答泣朱的话:“司空鹤应该很明白,罗与之于周瑾寒,便如你与敬玄之于他,即便你们抓住了罗与,也很难从他口中得到剿灭曜王府的突破口。与其多花费时间对付罗与,给周瑾寒计划救他的时间,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一劳永逸。”
“司空鹤定然也是这样吩咐你的吧。可你呢?你为何不听从他的吩咐,擅自将罗与的命留了下来,还将他关到了皇家御兽场?”
穆清葭说到这里笑起来,语调满是恶意:“你以为御兽场虞官是司空鹤的本家,便能够为你所用了?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司空鹤为什么从来都不允许钦天殿与司空家有牵扯,而司空家的人也识趣地躲你们远远的呢?”
“皇家御兽场里养着的那些珍奇异兽可都是为了送进宫里去给贵人们赏玩的啊。”穆清葭叹声道,看着泣朱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倘若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让这些畜生伤到了宫里的贵人们,你觉得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背?而这样的祸事究竟真的属于意外,还是人为呢?”
“南主司大人,我可真得恭喜你了。国师大人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局面,今天都被你给破坏了。如今在咱们陛下的眼里,钦天殿又多了一条拿捏他和太子命脉的途径。”
“真是好能耐的钦天殿,好能耐的国师啊……”
穆清葭的话说完,泣朱脸上的血色褪尽。
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她只是想要找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关押罗与;她只是觉得费尽心机才将人抓回来,就这样将他杀了实在太可惜;她只是不甘心司空鹤将所有重要的任务都交给了穆清葭去办,她只是不甘心被穆清葭这个首鼠两端的败类抢走了她在主上心中的地位罢了。
她想要替主上杀了曜王,她想要除去主上在朝堂上最大的敌人,她想要证明她比穆清葭更值得信任、她才是最适合主上的那把刀!
可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吗?
她自以为的聪明,实际上却是给他们钦天殿招惹了更大的麻烦。
主上小心维持着的那份与陛下之间的平衡,就因为她的大意而被打破。以陛下的猜忌心,一旦得知了皇家御兽场发生的乱子,一定会采取手段对付他们钦天殿的!
想到这里,泣朱的冷汗涔涔从额头冒了出来。
而边上的几名少使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尽快回钦天殿去向国师大人请罪。
泣朱阴恻恻地盯住了穆清葭:“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主上告诉你的?”
“笑话。”穆清葭挑了挑眉,“这种事情,稍微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还用得着司空鹤亲口告诉吗?”
她几乎已经走到了泣朱跟前,直视着泣朱的眼睛:“你不是一直都嫉恨我抢走了你在司空鹤心中的地位吗?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司空鹤他愚昧到那么容易就被我迷惑,还是因为他在对比之下,察觉到你真的蠢笨到无药可救?主子的心思如果都要他详详细细解释了才行的话,那要你们这些做下属的干什么?”
“我原本对你们钦天殿还是很好奇的,心想司空鹤那样一个将万事算得透彻的人,身边跟着的都得是什么样的能人?直到这段时间与你们做过同僚,我才发现什么叫做‘幻想破灭’。就凭你这点脑子的人都能跟着司空鹤呼风唤雨,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司空鹤他只能待在牢笼一样的钦天殿内,坐视曜王府一步步做大。”
“你!”泣朱眼神一厉,提剑指住了穆清葭的咽喉。
穆清葭戒备地往后一错步,腰上刀伤再次崩开,让她的脸色不由一白。
她的眉头蹙了一蹙,额际流出两滴忍痛的冷汗。
泣朱注意到了她在强撑。
她的视线往穆清葭黑袍遮盖下的身体望了一眼,看到了滴在对方脚边的血迹。
泣朱心下了然,道:“难怪你只会动嘴皮子,原来还真是伤得不轻。”
“无碍。”她自顾自说道,“即便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已经给主上惹下了大麻烦,等回去了自然会一死向主上谢罪。但在我死之前,你得先去阎王殿前替我探探路。”
“若非你带人去御兽场劫出了曜王的那个贴身侍卫,又怎会引起御兽场的骚乱?陛下他原本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主上也不会陷入危机!”
泣朱咬了咬牙,怒道:“我早就跟主上说过,你的立场摇摆不定,当初深爱曜王,后来又跟长公主私交匪浅,即便投靠了主上,也根本不值得相信。果然才多久啊,你竟然就敢公然叛变,竟然当着曜王和曲晴柔的面威胁主上!”
“你当初在恪州城外杀害了沐苍,今天,我就让你下去给他偿命!穆清葭,受死吧!”
话尽,泣朱的剑锋骤然一紧,她提剑就朝穆清葭杀过去。
而穆清葭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就在泣朱提剑刺来之时,她旋身飞起,手中长鞭当即甩出,一下卷住了边上几个少使的脖子将他们往中间一拉,给李菁和覃榆制造出一条逃生的路来。
“菁儿,带着覃榆跑!”
“王妃!”
“小婶婶,我们快去搬救兵!”
李菁用力将覃榆拉出了院子,一边按照穆清葭的指示跑一边说道。
明明才七岁上的孩子,神色却比覃榆这个大人要镇定很多。
“我们在也帮不上婶婶,只会变成她的拖累。我刚刚已经悄悄将神医留下的那只传信的蜜蜂放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我们的!”
“可是,王妃她还有伤啊……”覃榆的视力不好,被李菁拖得跌跌撞撞。
她焦急地频频往后回头,看到穆清葭以一力挡下了钦天殿那么多人,负伤交手间,不免透出几分吃力来。
她身上还带着几瓶之前楚云遏给她的防身药粉。
覃榆咬了咬牙,忽然挣脱出了李菁的拉扯。“小李公子你先跑,我回去帮王妃!”
“小婶婶!”
“别回来,你一个人跑得能更快,去找人来!”
看着覃榆不顾一切地往回冲,李菁忍住了惊恐之下的眼泪,转身拼命地往前跑去。
穆清葭刚挡开迎面两个少使刺过来的剑锋,后背就遭到了泣朱用力的一记旋踢。穆清葭忍不住往前冲出去两步,险险地定在了距离眼前剑刃的一寸前。
她咬了咬牙,听见耳旁破风声袭来,她当即矮身甩出一鞭,绕住泣朱的腰身用力将她甩到了那几个冲过来的少使身上,借机往后滚了一圈,躲在了里屋廊下。
脚尖勾起晒在院中的竹篾,接连朝对面的人踢过去。趁草药短暂迷住了泣朱等人的视线时,穆清葭飞身跃入屋中,狠狠顶上了房门。
“不许伤害王妃!”
院门外,覃榆高声怒斥道,用力将手中的药粉撒了出去。
白色的药粉在朝阳的照耀下发出了七彩磷光,明明量没多少,可在泣朱和她带来的那些少使将药粉吸进去的刹那,他们的呼吸便骤然一滞,整个胸腔都像被堵住了一样,让他们喘不上气来了。
“你——该死——”
泣朱死死盯着院门外的覃榆,提剑便想冲过去杀了她。可才刚往前走了两步,她的双腿便一软,一下摔在了地上。
手腕也脱了力,连剑柄都握不住了。
这些药粉是软筋散,且内力越是深厚的人,吸进去了发作起来越快。是楚云遏之前怕覃榆如今一个病秧子的身体,万一遇到了危险难以招架,特地做了给她防身的。
这还只是效力最简单的,其他那些剧毒到人一碰就会化成尸水的,覃榆自己都不敢拿出来。
她刚刚在被泣朱盯住的时候不小心绊在了拂夏的尸体上,此刻见到里头的那些人都倒下了,她才慌张地爬了起来,贴着墙角绕过院中的那些人,跑去里屋焦急地敲了门。
“王妃,王妃!”
拂夏那一刀扎得深,此刻一场大战下来,穆清葭身上的衣料几乎被血液浸透。
她闭着眼睛抵在门上,呼吸急促又微弱,只剩下了一抹意志支撑着她保持清醒。
听到覃榆的声音,穆清葭睁开了眼,咬牙往前一扑让出了门,抓着剑扒住凳子,试图重新站起来。
因这一动作,腰上的伤口再次汩汩涌出血来。疼痛让穆清葭忍不住呻吟出声。
覃榆刚将门撞开,就看到了穆清葭一身是血靠在凳子上半昏半醒的模样。
“王妃!”
覃榆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抱住穆清葭,架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去了床上。
软筋散的药效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覃榆飞快地给穆清葭重新止血伤药包扎好,然后扶着她站起来:“王妃别怕,奴婢在呢,奴婢带您离开……”
来回一场奔波,对覃榆的体力来说已经是极限,原本在白天基本能看见东西的视线此刻也变得模糊了。
覃榆一边架着穆清葭一边往外走,口中反反复复地唤着穆清葭,让她保持着清醒,生怕她昏迷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穆清葭睁眼看了看小丫头苍白瘦弱的脸,看到她正成串成串地掉眼泪。
“别哭……”
穆清葭抬手抹了抹覃榆的脸,在上面落上了一片鲜红的血迹。又被泪水一冲,留下一条蜿蜒的纹路。
看着覃榆此刻的模样,穆清葭不免觉得难过。
“抱歉啊,覃榆……我不该过来的。”
若不是她今日过来找楚云遏,也不至于会将泣朱这些人引到药庐来,不至于让李菁和覃榆跟着她涉险。
“王妃您说什么呢?”覃榆努力地笑了一下,将她的胳膊往上扛了一扛,“得知王妃您安然无恙,奴婢心里好高兴。能再见您一面,奴婢此生也就无憾了。”
她往院外看了一眼:“您坚持一下,小心门槛,咱们马上就出去了。”
穆清葭点了点头,按着腰上的刀伤,咬牙往前迈出步子去。
然而就在她们将要跨出院子的那一刻,全身无力躺在地上的泣朱咬牙摸出了袖中的一个小铃铛,勾在指尖忽地晃了一下。
叮铃——
极细极轻的一声脆响。
架着穆清葭往外逃的覃榆在铃铛声响的这一刻忽然浑身一僵,一下往边上摔去。
因她松了手,穆清葭也站立不住摔在了门槛上,腰上刀伤收到牵扯,疼得她差点昏死过去。
叮铃,叮铃——
泣朱连续不断地摇晃着指尖的小铃铛,盯着穆清葭的背影的目光逐渐残忍。
因中了软筋散,她此时舌根僵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可是却不妨碍她心中恶毒所想。
今日来追杀穆清葭,泣朱是做好了不让穆清葭有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的。
虽然她的身手不如穆清葭,可那又如何?穆清葭身上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三年前被主上种下的双生蛊。
双生蛊由主上饲养,一月一滴心头血,所以才能与主上心念想通,只为主上所控。然而她跟了主上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要驱动双生蛊,并非只有主上亲自下令才行?
双生蛊当年是她替主上去寻来的,还未认主之时的蛊虫,所听的指引便是她手中这个小铃铛特定的铃声。
那是控制双生蛊的最原始的指令,即便主上不在,只要拿着这个小铃铛,依然能够唤醒沉睡中的蛊虫,让它拼命翻腾起来。
细轻的铃铛声连绵不绝,像是风过后的轻响,树上枝叶都在阳光下拂动起来。
泣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阴恻恻的,心道:穆清葭,她今天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