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铃铛声连绵不断地回响在耳边,覃榆终于坚持不住,凄厉地惨叫起来:“啊——!”
双生蛊被铃铛声唤醒,在体内发了狂一般翻搅。牵连到大脑中神经,让覃榆的身子没法控制地抽搐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来。
在经历过移植蛊虫之后,覃榆的身体本就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哪儿还能经得起这一番抵死折腾?
双生蛊钻入大脑。就在覃榆整个人躺在地上往上拱起身子的那一刻,她的双目猛地睁大,随即一口浓血从她口中“哇”地喷了出来。
七窍中,无一不汩涌出了红白之物。
只短短片刻之间,覃榆就瘫软下来不动了。
“覃榆!”
穆清葭惊叫一声,仓皇地扑过去,挣扎着抱起了覃榆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子。
眼泪将视线模糊成一片,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了覃榆被鲜血和脑浆弄脏了的死不瞑目的脸上。
她本长得乖巧又可爱,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一眼就能看出来心无城府。可是如今,那双透亮的圆眼睛里眸光涣散,被血色糊住了,仿佛两个血窟窿一样安在瘦尖的脸上,叫人再也没有办法看清,她在离世的那一刻,心头是不是还有不舍的牵挂。
可是即使看不见也能猜出来的。
在覃榆这个小丫头的心里,仅少的两样牵挂无非就是她的姐姐覃桑,还有她的“王妃”穆清葭罢了。
在她不过十几岁的人生里,她的天地也不过就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而她今日,正是为了她的“王妃”而死的。
用她自己早已预料到的、准备好了的方式。
死得其所。
唯一可惜的一点,是她没有来得及与王妃道个别。
可也没有关系,山水有相逢,她们终归会有再见的那一日的。
而她不过就是在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天,提前乘坐着她的纸鸢,先去蓝天白云里等待着了罢了。
穆清葭抬手抹掉了覃榆脸上的血污。
只是她的手也是脏的,再怎么去擦拭,也依旧将覃榆的脸弄得都是血迹。
穆清葭崩溃地痛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用力搂着覃榆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死死地搂着,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对方重新苏醒过来。
泣朱怔愣地看着肝肠寸断的穆清葭和被她搂在怀里的覃榆的尸体。
片刻后,她低声笑了。
“原来……是这样……”
她的手掌边上落了一小滩血,是她在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毒的那一刻用剑刃在掌心割的。
给司空鹤当了这么多年的死士,泣朱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放出点血也就是多放出点毒性,可以让自己更快地缓过来。
此刻僵硬的舌根已经恢复了一些,而她也稍微有点力气了。
于是泣朱挣扎着抓住了自己的剑,掌心再次在刃上划了一下,给自己第二次放出毒血。
她就那样用剑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残忍又讽刺地看着穆清葭。
“我当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原来双生蛊,早已被你移植到了别人的身上……难怪这段时间看着你完全不见身体有异的模样,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别人来替你死了。既然如此,此刻你还假惺惺地哭什么?”
穆清葭在泣朱的话后倏然一怔。
她抬起赤红的双眼朝泣朱看去,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一样,沉声含泪问:“你说什么?双生蛊,在覃榆身上?”
泣朱闻言目光一错,仿佛觉得可笑,甩手将指尖的小铃铛朝前扔了出去。
叮铃。
一截指节那么点大的铃铛,细细长长,落在地上,只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声响。
泣朱盯着穆清葭,说:“否则你以为我用铃铛声唤醒了蛊虫,为何死的却是这个小丫头而不是你?”
“罢了。”泣朱用剑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直了,然后朝穆清葭走过去。“蛊虫一死,主上很快就会得知是我动了手脚。我几次违背他的命令,左右是决定要赴死了。可我却不信,老天爷会一次又一次地眷顾你,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能让你活下来。”
冰冷的剑锋在地面上拖出一道痕迹,与沙石碰撞出声响,扬起细微的灰尘。
穆清葭闭着眼睛搂住覃榆逐渐冰冷的身体抱了很久,然后她忽然沉沉低笑了一声,将覃榆小心地轻放回了地上。
“我明白了。”穆清葭扶着门板站了起来,低垂着头,发丝盖住了她的侧脸。“覃榆是为了我而死的……我的确,罪无可恕。”
她的声音又沉又哑,显然已经到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但杀了覃榆的人是你。”穆清葭抽出了自己的剑,转身面向泣朱道,“从这一刻开始,不是你不会放过我,而是我不肯放过你。”
“我要你,还有你们这些人,都去给覃榆陪葬!”
话音放落,穆清葭手腕一旋,已经急速向着泣朱飞掠而去。
手中长剑当面砍下,她根本不给泣朱任何喘息的空隙,剑锋被对方挡住的那一瞬间,左手便狠狠扣住了对方劈过来的一掌。屈起的指尖顺着对方手腕一路划到小臂中间,她用力一顶一翻,强劲指力竟生生将对方的手骨拗断。
泣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厉叫。
她发狠握住剑柄朝穆清葭脖颈压去,曲腿击向对方腹部。
穆清葭手肘对上泣朱膝盖,旋身从剑刃交接处躲过的刹那,已经再次扣住了泣朱右手。
她反身扣住对方腕心用力一拗,在对方长剑脱手的那一刻,剑光在她手中旋转,被她反手握在手中划过泣朱的咽喉,带出狭长一串血珠。
血色如雾。
穆清葭屈膝狠狠地在泣朱腰上一顶,将她踹飞空中一丈。点地飞身而起之时,她又一把拽住了对方身上南主司官服的华丽腰带往下一拉,借力一脚击中了泣朱的腹部,将她猛地打落地面。
泣朱轰然砸在了地面上,腰椎先落地,整条脊柱当即碎裂。
可穆清葭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在拽住泣朱腰带的同时,穆清葭已经抽出了对方别在腰间的匕首。她屈膝落地的瞬间,就用这把匕首狠狠扎进了泣朱的眼窝。
“你这双肮脏的眼睛,即便到了死后,也永远不配看到极乐的净土。”
泣朱的喉咙被割断,让她只能发出混着血水的“嗬嗬”声响。她用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穆清葭,似乎是想要咒骂,却只能在张口的瞬间,徒劳地呕出了一口血。
“你知道蛊虫侵入大脑的最后那段时间有多痛苦吗?”穆清葭面无表情地吐字,却并不期待能得到回答,只平静地接下去:“你定然不知道。”
“但没关系,我会让你清楚地感受一番覃榆承受过的那番滋味。”
话说着,穆清葭的手指掐住了泣朱的脚腕猛地使劲,一寸寸地拧断了对方的筋骨。
从泣朱痛苦的表情中,穆清葭竟生出几分残忍的快意来。
她此刻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魔鬼,从折磨他人中获取活着的动力。
“你现在动弹不得,可是经脉却不会这么快就坏死,你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穆清葭又拧断了泣朱的另一条腿的筋骨。
冷汗从她青白的脸上滴下来,可她赤红的双目中却沉寂得如同死水一般,像是毫无所觉。
“你不是想为那位无用的前任‘沐苍’报仇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同伴的死亡吗?那你可得好好看看,你今天带来的这些手下,会怎样死在你面前。”
“你要记住,他们……也都是为了你而死的。”
穆清葭缓缓地站起身,转头望向已经从软筋散的药效过后恢复了体力的那些少使。
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恐慌。
然后她提剑朝他们杀了过去。
穆清葭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杀人竟有这般畅快过。
仿佛将自己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恶意全部释放,让她出剑的速度极为顺畅,转瞬之间便能削下眼前人的首级。
血液像是大雨一样浇灌了她全身。刀光剑影之间,药庐院中满地都是断肢残腿。晒在院中的草药盖住了尸体,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此地究竟是个治病救人的药庐,还是让人不得超生的修罗地狱。
有两个少使承受不住恐惧逃走了。
穆清葭将自己豁了无数缺口的残剑自眼前那人的心口拔出,将他推到了一边。
日头已经高悬在半空。
天朗日清,枝头的鸟雀衔住了一片鲜嫩滴翠的树叶,振翅往远处飞去。
穆清葭仰面沐浴着温煦的阳光。
这样好的天气,当点一盏蜜雪笼翠山,泡一壶茶,躺在摇椅上盖一张薄毯,听鸟语,闻花香。
而那时候的覃桑定然坐在一旁缝衣服,覃榆忙着剪窗花。
小丫头惯会做这些无聊的闲事的,挨了覃桑的批评也不在意,就因为穆清葭喜欢这些逗趣的小玩意儿。
穆清葭心想: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见那样活灵活现的漂亮的窗花了……
她睁开眼来,蹲在覃榆身边将对方的眼睛合上了,随即朝那两个少使追了出去。
周瑾寒和楚云遏在赶回药庐的半道上汇合。
一个是碰到了慌乱奔跑的李菁,随他赶过来的;另一个是看见了传信蜜蜂引来的蜂群,得知药庐出事而匆匆回来的。
只是当他们带着人马回到药庐的时候,只看到了满院子的血腥场景,还有倒在了门口门外的死去多时的覃榆与拂夏。
“小婶婶!”
李菁扑到了覃榆的身上,拼命地摇晃着她,进而大哭起来。
周瑾寒将李菁拉紧了怀里,没让他继续去看覃榆恐怖的死状:“菁儿乖,别怕。”
他像是觉得不忍,皱起眉头往一旁撇开了眼,身侧的手掌用力捏成了拳。
楚云遏红着眼眶检查完了覃榆和拂夏的尸体。
明明他走之前,覃榆这个小丫头还笑着说会给他顾好家的,还说要跟他多学点药理医术。可没想到不过一日罢了,再见面已经阴阳相隔。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骤然见到覃榆离世,楚云遏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只希望这个小丫头来世可以投生到平凡富足的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吧。
楚云遏叹了一声。
“有人唤醒了双生蛊。”他检查完了之后对周瑾寒道,“覃榆正是因为蛊虫奋死挣扎而身亡的。拂夏则是被一种特殊的手段拧断了脖子。”
“是葭儿。”周瑾寒沉声低道了句。
院子里,泣朱已经气绝。
死之前另一只眼睛也被弄瞎了。
楚云遏看着曜王府的府兵们清理尸首,担忧地跟周瑾寒道:“穆清葭应是被覃榆的死刺激到了,此刻的状态定然很不对。得快点找到她才行。”末了又嫌弃地说了句:“也不知道拂夏这个刁奴怎么会死在这里?”
“先不管她了。”周瑾寒叫人过来安顿了李菁,又叫好好收敛覃榆的尸身,“留下一部分人在这里收拾局面,剩下的随本王去找葭儿。”
“菁儿。”周瑾寒蹲下摸了摸李菁的头,“你见到婶婶的时候,她可还好吗?”
李菁抽噎着摇头:“婶婶不好,她受伤了,伤得很严重……”他拉住周瑾寒的手恳求道:“王爷,您快去找婶婶吧,她肚子里还怀着小宝宝呢呜呜……”
周瑾寒听完浑身一僵。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周瑾寒握住了李菁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复述,“你说她……还怀着孩子?”
李菁哭着点头。
周瑾寒的语调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喃喃着:“她怎么会怀着孩子?她怎么还会……怀着孩子?”
倘若她始终都怀着身孕,那么当初,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听他说,他们的孩子是不该存在的孽种?她在听他说“如果孩子还在,他也会亲手杀了他”的时候,又该有多绝望?
而他竟是在穆清葭怀着孕的情况下,狠心将她打落了悬崖……
周瑾寒的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
“我真是……要疯了……”
“瑾寒。”楚云遏在周瑾寒肩上按了一下,“这件事情容我路上再与你解释,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穆清葭。她若是伤得很重,无论于她还是于孩子来说都极为不妙。”
见周瑾寒一时接受不了打击,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半蹲在李菁面前,楚云遏用力将他拖了起来:“血迹是往那个方向去了的,快点,走啊!”
周瑾寒这才抖着嘴唇长长吐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激荡,与楚云遏一起带人去追穆清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