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晴柔走后,周瑾寒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一个府兵匆匆跑进来:“王爷。”将一卷消息递给了他。
周瑾寒掀开纸卷扫了一眼,眸光一动。
上面说凌辰已经带人在皇家御兽场里救出了罗与。
司空家掌管的皇家御兽场。
倒还真是灯下黑,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周瑾寒眉心微沉,指尖将纸卷折了一折:“凌辰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皇家御兽场的?”
“回王爷。”眼前的这个府兵已经从赶来禀报的人那里了解了全过程。“不是凌大人找到的,楚神医带了帮手过去,是那个帮手带着他们去的皇家御兽场。”
周瑾寒疑惑地皱起眉:“帮手?”
“是。”府兵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身子躬得更低了:“就是钦天殿的东主司,沐苍……哦不,那个,穆姑娘。”
“是她联想到南主司泣朱前段时间的日程里总有皇家御兽场,才想到罗与大人多半就是被关在了这里。”
“所以之前是楚云遏在月璃台将她带走的?”周瑾寒的语调倏然沉了下去,先前没有想通的地方此刻都想明白了。
他的手紧紧捏成了拳,“楚云遏真是疯了。皇家御兽场是什么地方?一旦行动不当,里面养着的那些猛兽发起狂来,任她身手再高也逃不出来!楚云遏怎么敢……怎么敢没有得到本王的允许,就让她替本王以身犯险?”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瑾寒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白了下去:“司空鹤回去多久了?”
府兵不明所以:“孔越将军先送国师回去的,曲将军晚出门了一些。已经有两刻钟了。”
两刻钟。按照月璃台与皇宫的距离,若不出意外,皇家御兽场内的消息此刻传到了他手里,那司空鹤多半也已经获悉了。
周瑾寒大步往院外赶出去:“即刻召集一队人马,随本王去追穆清葭,要快!”
“王爷!您的伤……”
“死不了!”
府兵追在后面,只看到了周瑾寒没入暗色中的背影。
而远处公鸡发出了一声啼鸣,天将要亮了。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让穆清葭从月璃台离开后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身心一放松,整个人差点被疲惫感淹没。
肚子也有些痛。
穆清葭捂着已经显怀不少的肚子,手掌支着墙壁缓了一会儿。她本打算回老宅去的,此刻想了想还是调转了方向,先去了楚云遏的药庐。
而就在她转身之后,一个人影悄悄从后面转角探出了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睛,注视着她拐进一条弄堂后紧随着跟了上去。
钦天殿的队伍由皇城警备营送回皇宫。
司空鹤坐在马车里,像是累得不轻,满脸倦色,紧闭双目,虽然坐得端正,看起来也像是睡着了似的。
半晌,他忽然叫了敬玄一声。
敬玄稍稍推开马车门望进来:“主上?”
“泣朱呢?”司空鹤锃亮又冰冷的视线落在敬玄脸上,面无表情,却看得敬玄心中忍不住一颤。
敬玄稍稍错开了眼,保持着面上的淡定,一时没有作答。
可司空鹤却像是已经想到了答案。
他的语调不由沉了一沉:“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泣朱去追沐苍了。”敬玄低垂着头,脸上还是一贯冰冷,眉心却蹙着,“方才接到皇家御兽场里传来的信,曜王的侍卫罗与……被人劫走了。带头的人是沐苍。”
闻言,司空鹤的目光倏然凛冽。
他一时间有些乱。
“皇家御兽场……”司空鹤按着疼痛的额头,一字一句出口,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为何会有御兽场的事?”
他从指缝里盯着敬玄,眉眼之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鸷与凶狠来:“我有没有跟你们强调过,不许司空家的人与钦天殿有牵扯?你们现在好啊,一个个都已经不将我的话听进耳朵里了,是吗?”
司空鹤一把将手中的佛珠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响,混在马蹄与车轮声中,清楚得连走在前头的曲晴柔和孔越都听到了。
敬玄脸色骤变,仓皇请罪:“主上息怒!”
孔越不解地望向曲晴柔:“出什么事了?”
曲晴柔一边心想:我这不是走在你旁边,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一边又淡声地回了句:“我去看看。”
随即命令队伍继续前进,自己调转方向走到了司空鹤的马车前。“国师大人,您是身体不适吗?”
司空鹤没有理睬曲晴柔的问话,只疲惫地往外扇了扇手,示意敬玄应付一下这位代表着长公主的曲将军。
敬玄将司空鹤的佛珠捡起捧还给了他,然后才重新掩上车门,回复曲晴柔的问话:“是属下言行不当触怒了国师,没有其他事。给曲将军添麻烦了。”
曲晴柔狐疑地朝车窗里头望了望,淡淡点头:“没事就好。”重新回到队伍前头去了。
一直到曲晴柔走,司空鹤才收敛了情绪,重新开口:“我早已下令,罗与对曜王而言便如你等于我,虽为侍卫,实则死士,不必浪费时间与他多做周旋,尽快送他上路便是对曜王再大的损伤。”
“泣朱违令背主以致人犯逃脱,前期筹谋功亏一篑,此为她的第一宗罪;私自拉拢司空氏族,违背钦天殿在朝原则,此为第二宗罪。”他叮嘱敬玄,“你且替她记着,回去之后告知吟白,按规矩处置。”
隔着车门,司空鹤的声音失去了两分真切,也叫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敬玄犹豫着开口:“那沐苍……”
“她已经不是沐苍了。”司空鹤道。他沉默了很久,随后才接下去:“听天由命吧。”
天际才刚透出一线白,楚云遏的药庐里已经燃起了药香。
有人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一些瓶罐碰撞的声响。
有人像是被吵醒了,屋里多点起了一盏灯,一个迷迷瞪瞪的声音伴着开门声说道:“小婶婶,神医不是说了,不要你做这些的嘛?”
然后另一人便回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个时辰就得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伺候主子洗漱了。好多年啦,都已经习惯了——诶,小李公子,你还睡吗?不睡了的话,奴婢给你打水来哈。”
“不用啦!你的眼睛不好,神医嘱咐过的,叫我不能给你添麻烦。再说了,我是男子汉,打水这种事情当然得自己干啊!小婶婶你等等啊,我洗漱完了就来帮你一起干活!”
说着便又飞奔回了屋子里。
穆清葭听出了这两人的声音。
是李菁和覃榆。
她就说为何在曜王府里没有见到李菁和覃榆的身影,原来他们一直都待在楚云遏的药庐里。
穆清葭下意识地想要离开的,可走开半步她又停下了。
她还活着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李菁和覃榆都会知道的。
她当时假死一场,定然给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如今她活着,理应走进去,对他们二人说一声抱歉的。
抱歉这段日子以来对他们的隐瞒。
也应该好好地郑重地道个别,然后再真正地离开。
穆清葭微微抿了下唇,做好了心理铺垫后重新抬起头,抬步走过去准备扣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厉叫忽然从她背后响起:“你这个贱女人,你去死吧!”
穆清葭诧异地转回头,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疯狂而又迅速地向她撞了过来。
她心里一惊,倏然抬手将对方一挡,然而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忽地又是一痛,让她的动作忍不住迟疑了一瞬。
噗呲——
刀刃没入身体的声音。
穆清葭的腰上猛地传来剧痛。她感受到了冰冷的利器扎进体内,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冷了下来。
她反手一把扼住了那个人影的脖子,手中用劲猛地一拗,当场折断了对方的颈骨之后将之甩了开去。
鲜血正从腰上喷涌出来。
穆清葭有些站立不住,按着腰往后跌了两步,靠在药庐大门旁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了下去。
药庐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在那一声石破天惊一般的厉叫中,李菁和覃榆也吓了一跳。他们俩在里面屏住呼吸静听了很久,一直到外面没动静了,他们才鼓足勇气决定出来看一眼。
结果门才刚一打开,就看到了面色苍白流着血坐在门廊下的穆清葭。
覃榆的视力不行,天色还没亮,哪怕借着烛光,她也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可李菁不是啊,他几乎是在看到穆清葭的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婶婶!”
李菁拉住覃榆的胳膊,又惊喜又害怕地带上了哭腔:“是婶婶,是王妃婶婶!”
“王……王妃?”覃榆一时间有些蒙了。
李菁扑到了穆清葭身上,却摸到了一手的血。他大哭起来:“小婶婶你快点,婶婶她受伤了,她流了好多的血!”
覃榆闻言手一颤,手中的烛台没拿稳,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也没再去捡,只在李菁话后慌乱地踏出门槛来,摸索着跪到了穆清葭的身边:“王妃,王妃……我是覃榆啊,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冰冷的指尖颤抖着碰上了穆清葭的脸颊。只一触便又惶恐地移开了,像是觉得逾矩,于是只剩下了一声又一声的哽咽的“王妃”。
晨光破晓,穆清葭因剧痛而紧闭着的双眼也缓缓睁了开来。
“听得见呢……”她回了一句,声音又轻又哑,满是无力,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穆清葭望了望李菁,又望了望覃榆,跟他们道:“别哭了,是我,我还活着呢……”
“婶婶,您这是怎么了?”李菁哭得成了个泪人,又转头去看一旁已经死透了的尸体,“这人是谁啊,她为什么要杀您?”
那人衣着简朴,头发蓬乱。只是曦光已经出来了,覃榆看清了她的打扮。
“她是……”
覃榆起身走过去站到了那具尸体的旁边,在对上对方双目圆睁的狰狞死相后,她骤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跌退回来:“是拂夏……这个人是拂夏……”
拂夏,原本在曜王府西院伺候簪烟的贴身婢女。
自从周瑾寒南行归来后,西院所有的下人都被遣散。但拂夏身为簪烟的狗腿子,这些年没少替她办事,所以没有同其他人一样得个好下场。不仅被抓去刑房关了好一段时间,出来之后直接变成了下等仆役,日日都在府里倒夜香。
因为不知道簪烟的实际底细,所以拂夏还想当然地将簪烟的落网归咎给了穆清葭。
昨夜,拂夏亲眼看着戴着银白鬼面具的穆清葭逃出曜王府,也亲眼看到了周瑾寒眼中的在意。于是她趁乱跟了出去,一路兜转摸索,竟也被她寻到了月璃台外。
拂夏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几个时辰,一直等到里头杀戮声停,曲晴柔也带着皇城警备营的队伍冲进去。随后她看到了飞身而出的穆清葭。
哪怕隔得远,哪怕对方一闪而过就出了她的视线,拂夏也永远都不可能会认错对方的那张脸!
她心中一直都感念着簪烟当初救下她的恩情。
被拧断脖子的时候,拂夏是释然的。
因为她终于亲手将刀刃捅进了穆清葭的身体,她终于亲手替她们姑娘报仇了。
所以她也可以安心地去阴曹地府见早已等在那里的挽春了。
穆清葭被李菁搀扶着,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也已经透过遮挡在拂夏脸上的乱发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眉头皱了皱,轻轻合了合眼。
腰上失血过多,肚子也越发痛了起来。
“覃榆……”穆清葭忍痛地发出了一记闷哼,唤覃榆:“我感觉不太好,扶我进去,先帮我止血……”
覃榆如梦初醒,这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了眼穆清葭身后滴了一路的血迹,忙跟李菁将她扶进院子里去:“奴婢向楚神医学了一些医术,王妃别担心,奴婢这就给您止血。”
二人进院子后关了门,将穆清葭扶到凳子上坐下了。
覃榆对李菁道:“小李公子,去神医屋子里取金疮药来,再拿剪刀绷带,还有,倒一盆热水!”
李菁依言跑进去了,很快就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
覃榆掀开了穆清葭身上的黑袍,看到了她已经显出来不少的肚子。
“王妃……”
“无碍。”穆清葭看出了覃榆的犹豫,“不会影响到孩子,你尽管动手上药便是。”
虽然已经在楚云遏这儿学了不少,可真正上手却还是第一次。覃榆在往穆清葭的刀口上到药粉的时候,恐惧到手都在抖。
只能一边做事一边自我催眠道:“您不会有事的,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谁说她不会有事?”
就在覃榆和李菁准备给穆清葭绑绷带的时候,院门被大力地一脚踹开,泣朱带着几名手下乌泱泱地围了进来。
她冰冷的视线落在中间的穆清葭身上,含恨接下去道:“她今天,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