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菁得了解释就也没再多问,捧着茶盏又探头到窗外看,“婶婶,我们现在是要回京城了吗?”
覃榆伺候着穆清葭吃药,又按照楚云遏的吩咐用银针扎破了穆清葭的指尖,化了一滴血出来。
看着覃榆将一个白瓷小盅收好后去找楚云遏,穆清葭回答李菁道:“还不回。这次受灾的不仅只有衍州,还有另外一些地方,王爷都要亲自去查看一番,全都处理完了才能回京城。”
“啊?这么麻烦啊?”李菁的小脸愁成苦瓜,“我觉得南方的冬天比京城还冷呢。”
穆清葭闻言摸了摸李菁的脑袋:“可是冬天马上就过去了呀。等到春暖花开,漫山遍野都会开满花,五颜六色的,那是京城看不到的风景哦。”
“真的吗?”李菁便又高兴起来,“那南方还是有比京城好的地方的。”
他看着穆清葭指尖上的小小针孔:“婶婶为什么要扎针呢?”
“为了治病呀。”穆清葭笑笑,“这段时间队伍里都没有病人,楚神医和胡太医就一起给我看病了,只不过治疗方式有些不同,楚神医需要化验我的血液,以此确定药量增减。”
“哦……”李菁拉起穆清葭的手,在她指尖的伤口上呼了一呼:“婶婶疼吗?”
穆清葭摇摇头:“不疼。”
野外的一切仍旧显得有些萧索,黑漆漆的丛林,光秃秃的草地。好在提前分批次到达各州赈灾的队伍已经将百姓们都安顿好了,又根据周瑾寒等人在衍州的一系列操作照样画葫芦,已经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这几州的官员们都已经得知了周瑾寒在衍州的所作所为,生怕自己也死得跟杜衡一样惨,早在周瑾寒进城之前就提前写好了自己的罪状,争取求得一个宽大处理。
倒也省了不少事。
一行人先到达兴、寸二州,仿佛并没有查出尚武武行和尚武镖局的事一样,最后才晃去了恪州。
彼时正月十五,途经山上一座土地庙。
听附近的乡民们说,在这座土地庙求神很灵,又逢元宵,许多人都上山来还愿了。
“婶婶,我们也能去吗?”
李菁下了马车,看着阶梯上络绎不绝的香客,兴奋地问穆清葭道。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簪烟安静了几天,又恢复成了之前那样作天作地的模样。她也下了马车,听了李菁的话后也学穆清葭的样子伸手去摸他的头,“赶路途中还能经过一座香火鼎盛的土地庙,说不定就是上天的指引呢?小李公子若是想去,王爷定然应允。”
李菁在簪烟伸手过来的时候就飞快往反方向一躲,一下缩到王鸣一身后去了。
覃榆看着簪烟的表现呛了一句:“我看某些人就是自己想去又怕到王爷面前会触霉头吧?”
簪烟面色一僵:“我怕什么?”
“有些人啊,之前总当自己在王爷面前得脸,那副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嘴脸哦……只可惜出来了一趟,她倒是终于看清楚了,没有真才实学傍身,哪怕得了恩宠也是不长久的。色衰爱弛,最后只会变成怨妇。”
“你!”
“覃榆。”穆清葭斥了一声,“没规矩。”
她走下马车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君子不揭人短处,你姐姐对你的教导都忘了?”
覃榆不在意地走过去扶住穆清葭的胳膊,嘴上虽然在回话,余光却一直都瞥着簪烟:“王妃,你觉不觉得今天这空气中格外臭呢?”
她纵了纵鼻子,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有些人连日来都只有一身衣服穿,也不知道几天没换洗,脏死了。”
“住嘴!”簪烟被覃榆落了脸,气得红了眼。
她身上的衣裳确实穿了许多时日了,因为这期间周瑾寒一直都很忙,她这次又是自己跑出来的,不像穆清葭还带了婢女,所以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她的衣服向来单薄,也是故意不提起,就等着哪日周瑾寒察觉到了,然后可以得到一份愧疚和安慰。
结果没想到,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覃榆这死丫头大着嗓门喊出来。
“在吵什么?”周瑾寒闻声走来,目光在穆清葭和覃榆身上望望,最后落在簪烟梨花带雨的脸上。
“你又干什么了?”周瑾寒有些不耐烦地质问她,“本王不是同你说过,让你少在王妃面前出现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楚云遏开始给他治头痛起,周瑾寒总觉得自己从前对簪烟的那些容忍和耐心都跟消失了一样。他很容易就会发现她身上的缺点,她的柔弱、她的眼泪、她的粘人,都让他心生厌烦。
以至于当一件事情发生了,前因后果都还没有搞清楚,他下意识地就会怀疑是簪烟的问题。
像是和从前的自己变成了两个人。
他也就此事询问过楚云遏了,结果得到了神医大人关爱智障一般的一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现在的问题出在脑子,平常情绪反复无常也没见你这么着急,治疗过程中反复一些倒是让你担心了?”
这辈子都没挨过人几次阴阳的曜王殿下:“……”
“你现在是嫌京城郊外那几片药田太大了是吗?”周瑾寒面无表情威胁。
楚神医立马换上笑脸,十分能屈能伸不要脸皮:“哪儿能啊,我都还没谢过王爷赏赐呢!我的意思是这样的,简而言之就是您现在的这些变化都是暂时的,等身体适应了这个治疗的过程,情绪自然也会稳定下来。”
周瑾寒半信半疑:“那我面对簪烟时……”
楚云遏神情郑重:“遵从本心。”
于是周瑾寒再对簪烟恶声恶气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坦然了很多。
比如此刻,穆清葭和覃榆听到了他的话都有些错愕,簪烟本人也唯唯诺诺地开始抹眼泪,颇觉委屈:“我没有……是覃榆,是她说,说我……”
“什么?”周瑾寒眉头皱得更紧,“有话便说,不要吞吞吐吐。”
然而对一个姑娘家而言——即便是脸皮厚如簪烟——要当着这么多糙老爷们的面说出自己“脏臭”之类的难听话,她也是说不出口的。
簪烟只能忍气吞声地嘤嘤嘤着,模棱两可了一句:“覃榆她说我坏话……”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拌嘴说两句坏话而已,有什么必要这般耿耿于怀?”周瑾寒越发不理解。
一句话下来,簪烟哭得更凶了。
还是穆清葭有些看不下去,开口给了个台阶:“王爷,路经土地庙,听沿路的百姓们谈论皆言灵验。如今天色尚早,不知可否让我带菁儿上去上柱香拜一拜?”
“你连日辛劳,又在路上奔波许久。如今赈灾一事基本已经落定,去恪州也不在乎一时半刻。”周瑾寒朝穆清葭走近两步,负手望向阶梯之上的庙宇,“既然到了这儿,便叫队伍停下休整片刻,本王随你同去。”
“王爷……”
罗与被派往北境,如今贴身保护周瑾寒的只有凌辰一个。他稍稍凑近周瑾寒耳畔,悄声提醒:“王爷,分散的队伍已经重新收编,陛下派来的人也在。”
周瑾寒闻言目光一冷,面无表情向队伍前头看去。
周瑾淮派来配合赈灾一事的是武将孔越,出身西北大营,半年前因在沙漠中剿匪时被沙尘刮坏了眼睛而暂时回京医治,是周瑾淮最为忠心的拥趸之一。
他之前带着精锐先行运送第一批物资至南方灾区,直到前两天才与他们汇合。
感受到了周瑾寒的视线,孔越望过来,不卑不亢地远远行了个礼。
像这些拥护正统的臣子,在朝堂上一向来是与周瑾寒针锋相对的,一旦争执到了某个节点,他们又会联合起来一本一本地参这个曜王殿下,明争暗斗得那叫一个没完没了。
尤其是这次赈灾,周瑾淮之所以派来了孔越,大半的原因还是想让这个忠直的“正统党”替他盯着周瑾寒的一举一动。说得好听叫做“协助”,说得难听点就是“监视”。
“王爷,今天正月十五,上元。”凌辰小心翼翼地垂着视线,“临行前,陛下派瞿公公来传旨,曾特地提醒,莫忘先赵太后冥寿,若遇庙宇,叫王爷进去为她上柱香。”
周瑾寒冷笑一声,目光仍旧放在孔越身上:“若本王不照做又能如何?”
“大邺重孝,若王爷不遵陛下的嘱咐,此事传回朝堂,恐怕又是一项罪名。”凌辰劝道,“王爷,我们所谋的大事要紧。”
穆清葭看着周瑾寒脸上露出几分挣扎。
“王妃?”
穆清葭摇了摇头,示意覃榆不要说话。
正月十五,上元,先赵太后的冥诞,也是周瑾寒母亲刘贤妃的忌日。她已经明白周瑾寒此时的挣扎是为了什么了。
皇帝之前有旨意,让周瑾寒不要忘记先赵太后的冥寿,可那是他的杀母仇人啊,他怎么会甘愿?
似乎是察觉到了穆清葭视线中的悲悯,周瑾寒转头看来。
二人的目光遥遥交汇,恍惚间,似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被命运牵着鼻子走的难过。
“婶婶,上去吗?”李菁小声问。
“我们先上去吧。”穆清葭温声答。
她跟周瑾寒浅浅一福身,先带着李菁和覃榆走上阶梯。
两旁都是挎着篮子的香客,妇人居多,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孩。穆清葭原本也不理解,只不过一座简陋的小庙,怎么就能吸引到远近这么多人前来上香?
直到登顶,在庙门前,她看到了那棵巨大的挂满了红绳木签的桂花树。三人环抱的树干前放了一张石台,上面的香炉里插满了香。
烟气缭绕成云雾,缠绕着着树干盘旋而上,没入比烟云更厚的树冠之中,散成丝丝袅袅的轻烟。红绳飘荡,木签碰撞出清脆声响,让这座小庙透出穿越了时间的厚重感。
有一个大姐见穆清葭的气度不凡,凑过来同她道:“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在这里是来拜桂神的。这棵桂花树已经有几百岁了,老人们都说它长在庙门前,日日听着佛经,已经有了灵气成了神仙了。无论是向桂神求团圆还是求平安都很灵验,当然了,大家求得最多的还是姻缘。”
李菁听得好奇:“怎么灵验呢?”
“就像这次受灾啊。”大姐回答道,“本来大家都以为必死无疑了,结果因为来拜了桂神,咱们竟然盼来了曜王殿下主理赈灾一事。不仅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获了救,就连那些贪官也都被处置了,以后咱们这儿的百姓都有福咯!”
李菁听完有些得意:“这倒说得没错!”
大姐又问穆清葭:“这位姑娘想求什么呢?”
她上下端详着穆清葭,诚心夸赞道:“我看姑娘年纪不大,应当还未成亲吧?不如也向桂神求份姻缘,让你今年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穆清葭仰头看着树上的红绳与木签。
习武之人视力也超过一般人许多,她看到这些木签上所刻的愿望大多都是希望家人平安长辈长寿夫妻恩爱之类,再简单又质朴不过。
她轻扬着嘴角,缓缓道:“那也行。”
“行什么?”身后传来一把不满的低沉嗓音,“还想再来个如意郎君?”
那热情的大姐原本还在与穆清葭说话,被这声音中的不悦唬得缩了缩脖子,转过头就对上了周瑾寒那张冻死人的脸。
大姐“咕咚”将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回去,忙不迭跑了。
覃榆见状识趣的带着李菁告退:“王爷,奴婢去庙里问问,看能不能讨杯水喝。”说完也不等周瑾寒回答就往庙里去了。
簪烟好不容易跟着他们爬上阶梯,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看到周瑾寒走到了穆清葭面前,抬手摘掉了落在她发髻上的那点雪花似的香灰。
长睫低垂,染上了绚烂日光。
簪烟忍不住绞紧了手帕。
这个贱妇!
她的眸光一转,忍住了心头的嫉恨,不声不响地跟着覃榆走进了土地庙。
前头,覃榆和李菁正掩着嘴说悄悄话,看模样像是很高兴。
簪烟小跑两步追上去:“覃榆!”
覃榆疑惑回头,看到簪烟正挂着和善的微笑。
“你们是要去找水吗?我也有些渴了,跟你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