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木窗开着,凉风打在脸上,有些冷,君若转头向窗外看去,大雪纷纷扬扬下着。
思绪渐渐飘远,阿柳与她说,江淳今日一天水米未进。
可她去见他,他又死活不肯出那扇门,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
说书人讲的无甚意趣,君若心中苦闷,一杯杯清酒下肚,她蓦地想到君悠,想到她为郑思云所受的所有伤痛,想到淳礼,想到她为她白白去送了死。
寒风又吹起来,君若随手翻开桌上一个话本,定睛看去,第一页赫然写着:爱,令人心如刀绞,令人欣喜若狂。
她想起了在明国的前三年,明华月的殴打,明雾然高高在上的俯视,宫侍的污言秽语,每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
明国的冬天那样冷,那般长,远不及江南桑苏半分温暖。
但这些,都不足以令她心如刀绞,她这半生,只有过两次的痛彻心扉。
第一次,父君病死榻上,抚在她脸上的手骤然落下。
第二次,淳礼胸口一剑,被千军万马淹没。
至于欣喜若狂,她仅有过平常琐碎的喜悦,早已不知那是什么滋味,或许她从未尝过。
而这些,每庄每件,皆与江淳无甚关系。
——她不爱江淳。
她是个读书人,从理论上来讲就是这般的。
最开始不就是这般吗?若江淳不是震将军公子,她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江淳和明灿铃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吗?母皇赐婚,权利所笼,她娶他,是一个机会。她能更好的巩固与明昭和合作关系,从而与君戎抗衡,助她为父君报仇,甚至因为震将军妥协,她即便娶了明灿铃,江淳亦不会离开她,还会做她的正君,陪着她。
与明国和亲,肉眼可见的百利无一害。
可为何,她心中是如此抗拒,一想到江淳,一想到他那对她极度失望的神色,她是那般心如刀绞。
风声起,明昭和从窗口跃进来,不客气地随意坐在君若对面。
她玄衣蟒袍,面容亦是生得张扬,邪肆笑着打量君若,从气质上,便于与君若是两个极端。
“淮王,好久不见,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明昭和见君若一直看着窗外,似是不知她来了,挑眉。
从前在明国时,她只能在这病弱小质女眼中见到那种对权力的渴望偏执,或是那刻意虚伪的温和,而今她竟从她眼中读出一抹浅淡的落寞柔情。
她不由啧啧两声:“淮王这神伤模样,确实很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啊。”
明昭和此人内心恶劣至极,君若没心思与她扯这些有的没得,视线放在窗外大雪,声色淡淡:“有事直说。”
若不是这人的意思,明灿铃一明国唯一皇子,怎么就非她不可了,还只是个侧君。
明昭和笑了两声,径自给她倒酒:“诶,别这么生分,故人相聚,自是先要共饮一杯。”
君若不理她,明昭和倒也不尴尬,径自喝酒,笑着:“淮王因何苦闷,说出来外臣或是能为殿下开解一二。”
她这般喜欢正君,怎不来求她去找桑苏陛下换和亲人选?
“你心中有数。”
明昭和似是无奈摇了摇头,倒也识趣转了话题:“看你这回国一年半,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她在帝都中走动,百姓皆为淮王歌功颂德,可谓民心所向。
“那自然比不上你在明国风姿。”
明帝病重,明国京师这一年很是动荡,她可是听说了,明昭和这亲王世女说话比明华月都好使。
明昭和苦涩一笑:“那又如何,我倒是羡慕你,有个英明睿智的好母亲,至少能名正言顺继承那位置。”
而她注定只能是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被世人所诟病。
君若蓦地转眸看她:“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和明昭和很早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联盟关系,她又何必送个皇子过来拴紧她,明摆着没事找事让她不痛快。
明灿铃不知何时上了楼,款款走到二人面前:“淮王万安。”
君若转眸,眼前人是她未过门的侧君,年轻貌美,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在明国时也曾予她恩惠,甚至眉眼中与淳礼五分相似。
可她看他,心中不起半点波澜,只觉他身上精心打扮的浅黄华衫,穿到江淳身上应是会更好看些。
不待她开口,明昭和笑呵呵示意他起身坐下:“淮王随和,向来不讲究这般虚礼。”
君若没什么意见,又去看窗外,雪似乎更大了些,江淳会不会还是不肯吃饭?
明昭和接她方才话茬:“我只是想和淮王真心交个朋友而已。”
君若不屑:“世女身份尊贵,本王高攀不起。”
明昭和笑了,发自内心地:“听闻淮王与王君恩爱非常。”
君若默而不答,明昭和笑意更甚,眸中热忱而坚定:“这点我倒是与殿下相似,我亦是钟情夫君,我所做一切努力皆是为他,若有一天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惧怕震颤,便没人再敢欺负他去,亦无人敢对我只娶一人之事有任何置喙。”
君若骤转眸与她对视,眼中多了光亮。
是,若她足够强大,何须用姻亲来拉拢朝臣。
眼前女人眸中野心,神色狂热自信。君若心中狠狠颤悠两下,一个女人只对一个男子痴迷,竟是可以这般明目张胆说出口的。
她不知明昭和夫君是何等风采,只是忽觉与明昭和相比,自己是这般的懦弱优柔,心中谜团顿时明了。
她爱江淳,那个为了寻她从午夜走到凌晨的江淳,那个为缓解她不适甘愿在室外自解衣衫的江淳,那个予她所有事双倍喜悦的江淳,那个让她心肝震颤深深迷恋的江淳……
除了他,她再也不能接受别人。
若她娶了别人,日后她二人之间的默契爱恋将不复存在,他会与她隔阂,不再与她交心,她们之间会只剩下冰冷的义务责任,她更会失去那个对她肆无忌惮明媚任性的夫君。
明昭和看君若的眸光亦是狂热,那日见她一皇女亲手为王君剥虾,心中敬佩。抬手示意明灿铃回避,她诚恳开口:
“淮王性情中人,这一妻多夫实在迂腐,辜负了多少儿郎深情?再加上我与域幽,我们三人共谋天下,定要好好革一革这风气。”
世间女子贯会给自己扣上深情高帽,一房一房娶进门,可她们不知,有第三者存在的,从来算不得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