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号,是中国的元旦也是德国的新年。
印卿一直觉得,既然Bach来了中国,那就要开始过中国的节日,慢慢的了解中国的习俗和文化。
于是这一天,她去超市买了面粉和馅料回来自己擀饺皮包。
她做了两种馅料,分别是最传统的韭菜猪肉馅和印卿最为拿手的韭菜鸡蛋馅儿的。
做馅料的过程一路顺畅。
但是擀饺皮就不是这样的了。
印卿小时候有见奶奶自己做过饺皮,她当时就觉得好好玩,只是没有自己尝试过,面粉和水和到一起之后变得黏糊糊的,让她下意识皱了眉。
但也毕竟是自己选择的方式,哭着也得做完。
结果好不容易弄完一盆在旁边发酵,被调皮的饼干打翻了。又和了一盆,Bach端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摔了。
动静声很大,印卿闻见立马丢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过去查看,仔仔细细的给Bach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摔疼了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磕到了?”
Bach摇摇头,语气很轻,像是害怕她会责怪,用一串流利的中文道:“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印卿抚了抚他的发顶,安慰:“没关系的,面团翻了我们还能再做,你没受伤就好。”
看着他一身的面粉,搞的脏兮兮的。
印卿用满是面粉的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在他的脸上留下印记,弯眼笑道:“行啦,你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开饭啦。”
Bach眨眼:“wirklich?”(真的吗?)
印卿笑:“natuelich.”(当然。)
Bach很快就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印卿收拾了地上翻掉的面团,看着已经用完了一整袋的面粉,她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妥协点开了外卖软件,买了点别人做好的现成的饺子皮回来直接包。
不得不说,这个外卖的速度是真的很快,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Bach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印卿已经包好一整盘的饺子了,锅里的水刚煮开,还没来得及下水。
其实德国人也会吃饺子,只是他们不会包饺子。
一般都会买速冻的施瓦本饺子或是俄罗斯饺子,馅料是用绞碎的猪肉、菠菜、面包屑、洋葱、和一些西芹做成然后用面皮将馅包起来。
施瓦本饺子有点类似于意大利饺子的样子。
但是Bach从来没有吃过,外公外婆不爱吃饺子,Bernie女士也慢慢的不会再过冬至等中国节日,回归德国习俗。
这是Bach第一次吃饺子,印卿亲自做的饺子。
他激动的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脑海中学过的一些中文单词全都被抛之了脑后,只会一句“sehr gut”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真的很好吃。
见他这幅狼吞虎咽的样子,印卿只能极其无奈的叫他慢点吃,没人会跟他抢的。
印卿给小马尔济斯犬取了一个名儿叫1224。
说是这样就能连同着生日一块儿记,比较清晰不会搞混。
云巧知道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也太随便了吧,而且人家也不是二十四号出生的呀。”
印卿说,哪天来的哪天就是它生日。
不过说她随便倒是说错了,印卿其实真的有把它们每一个都当作是自己的家人来对待的,前两天路过金店的时候又给1224买了块玉坠,甚至也少不了Bach的。
印卿打包了一点饺子装在保温盒里想给贺不辞送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元旦,但是贺不辞好像没有假期一样,法定节假日还在事务所加班。
印卿看了眼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十点半左右,她过去的话估计也要十一点,正好到饭点。
她给贺不辞发了两条消息后,将刚煮好还热乎着的饺子装在保温盒里再放进保温袋,趁热给他送了过去。
临走之前,她还特地叮嘱了一下Bach在家好好待着等她回来。
申海城今年入冬很早,才刚到一月份就冷风刺骨,印卿不得不换上了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只大白熊一样。
生怕保温盒和袋不管用,怕饺子冷掉,印卿还把它往自己怀里裹。
有时候,就连这姑娘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
印卿来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的街道上瞥见一排排的小吃摊,大概率是元旦的原因搞的什么活动吧,城管并没有驱赶。
印卿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家甜水面的摊子上。
心一动,她朝前走去。
“阿姨,我想要一份甜水面可以吗?”
老板娘正夹着面,在做上一单,她回应道:“要得要得。”
听老板娘的口音应该是川渝那边的。
印卿找了桌前的一个空位坐下,小摊上的人很少,很多人都是买了带走的。
印卿跟老板娘聊着天:“阿姨,你一天做这么多大概要卖到几点钟才能卖完呀。”
老板娘也很近人情,乐呵呵的回答她:“昨天买咯一个多小时就卖完咯,甜水面啊是锦城那边的特色。”
没过多久,印卿点的那碗甜水面就好了。
“来了啊乖乖,要没得辣哦。”
印卿也模仿着锦城的口音说:“要得要得!”
这是印卿第一次吃甜水面,有些甜甜的也有些咸,因为照她说的加了很多的辣椒酱,所以辣味会更加重一些。
印卿这么一吃就给忘了时间,直到一条纯白色的手工针织围巾落在她的脖间,印卿下意识愣了一下,抬头,朝贺不辞笑道:“你来了呀。”
贺不辞应了一声,对摊上的老板娘道:“老板,一碗甜水面,一点点辣就好。”
她有些意外:“你以前不是不吃辣的吗?”
贺不辞抽了两张纸擦着桌面,漫不经心的答道:“是,但是这几年,突然就想开了。”他笑了笑:“有辣椒才更有味。”
印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唇动了动,但没什么。
她把保温盒从袋子里面拿出来,没想到这功效这么好,都过去了这么久了饺子还热乎着,甚至还冒着热烟。
“你尝尝。”
印卿包的饺子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难看,至少没有露馅儿。贺不辞垂头慢悠悠的吃着饺子,一个不剩,直到碗底空空。
印卿撑着下巴看他,她眨眼:“贺不辞,我感觉你好像还挺喜欢吃我做的饺子的,每次都全都吃完。”
上回在越州也是。
贺不辞没否认:“是很喜欢。”
……
这个月,印卿去报了驾校,准备把驾照考出来。
马龙问她怎么突然有这想法,反正就她这懒散劲儿,就算是真的考出来了也不见得她会天天开车出门。
印卿表示,看破不说破。
学期末,师范大学以一场校辩论赛作为一年最后的结尾。
“你是法学系的代表之一?”印卿问。
郁怀实点头,收拾了一下前台的台面:“十二号这天,你有空吗?”他顿了顿,开口:“我希望你可以来看。”
“希望我?为什么?”
郁怀实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印卿有些无奈,她看了眼日程表,那天她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其实是可以去的。
“可以是可以啊,你到时候把时间什么的都发我吧。”
这句话落下,郁怀实的眼睛明显亮了:“那说好了!你一定要来!”
这是印卿第一次在这小男孩的眼里看出这么欣喜之意,她的眉眼间尽是无奈,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辩论赛这天的天气很好,不是特别冷,印卿穿的是一件驼色的大衣外套。比赛在礼堂举行,师范大学的礼堂很大,印卿来的早,在前排落了座。
印卿的目光落在舞台的大屏幕上,这次辩论赛的主题是——
人们有没有表达偏见的自由?
印卿的睫毛轻颤,偏见是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的,它所表达的是其对于自身所持有的态度和观点,对他人进行输出。
而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过于熟悉。
在过去的这二十二年里,“偏见”二字就从来没有真正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她从小就是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
那么自由又是什么。是随心所欲,还是逍遥法外?
比赛开始,在礼堂内,印卿听见舞台上难得正装的郁怀实一字一句认真道,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正经儿样。
有那么一刻,她好像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那年同龄十九岁的贺不辞。
“我认为我们该否定的不是表达偏见的自由本身,而是借着自由之名而行罪恶之事的暴行。”
“其实在当今社会,还是有很多的人改变不了自己的客观印象,种族的歧视一直都刻在他们的大脑里面。”
“可是在国际法中,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种族歧视都是违法行为。”
“如上述所说,他的本身已经不能够算作自由了。”
有那么一刻,印卿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了,她只是觉得心一顿一顿的痛,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就是有些难以呼吸。
她忽然想起来,在成年那天晚上看的一本书。
是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故事是以期库特一个小女孩的口吻来写的,主要讲述的是关于孩子的教养和人的平等。
关于种族的偏见。
他们在迷雾中寻找真知,在不公平中寻找正义,在暴风骤雨中成长,也在这一路上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与真情。
印卿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很有感触。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摘抄本,用着中性笔一字一句往上摘抄——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什么东西让人失去理智,即使他们努力想要做到公平,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印卿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在浏览器上搜索了关键词,页面很快弹出了她想要查询的资料,是一段视频。
是2014年人大和政大共同举办的那场辩论赛。
贺不辞是正方的四辩,负责总结陈词。
视频总长约半个多小时,印卿开了二倍速观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辩论赛辩手的语调都会上佻,二倍速听着的话会有些喜感,一直到最后四辩的总结,印卿才将倍速调了回去。
视频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那年的贺不辞只有十八九岁,是处于年少轻狂的年纪,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目光并不吻合,反而冷傲孤清宛如黑夜里的鹰。
“爱是先于被爱而存在的,逐爱是人类的天性,选择所爱的人是出于自己的本能,是发自内心的,也更好的诠释了爱的本质。”
“爱,是你对一个人最本能的行为。”
舞台上的灯光点缀着他神袛般的外表,让别人看到的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特魅力,是那个年纪独有的自信。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铿锵有力,坚定如誓言——
“综上所述,我方坚定不移的认为,我们应该选择我们所爱的人,并且违背进化心理学说出那句——”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