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卿说这话时的语气妙不可言,贺不辞笑笑,没说话。
很快就从屋里面传来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女声从里面传来:“来啦。”
门被打开,印卿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年轻貌美、身段婀娜的大美女,而是一位泡面卷短发的中年女子,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印卿的目光转到门旁墙壁上的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主任办公室
“……”
她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
女人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有些震惊,更多的或许是不可思议,但这个情绪很快就淡了下去,换了一张笑脸:“贺先生来了啊,先进来吧。”
贺不辞笑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张主任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到饮水机那边接了两杯纯净水,跟他开玩笑道:“瞧你说的,这不是已经打扰了吗?”
“噗嗤”一声,印卿笑出了声。
张主任将两杯水推到他们面前,目光在贺不辞带来的这个小姑娘身上停留了许久,像是个慈祥的老母亲露出笑容:“贺先生,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贺不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向了印卿,像是把决定选择权交给了她,而印卿总感觉他那时的目光就好像在问她——
问你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印卿微抬眉,一双凤眸像是勾着他的魂,笑容寓意不浅,让贺不辞着实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笑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点在了贺不辞的心上,他只愣了一下,而后无奈的笑了,是一种极度宠溺的笑,无可奈何又不做解释,像是什么都由着她。
“不是,但我打算追他。”
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感情事,张主任也没多过问,她淡笑道:“贺先生,赵奶奶那边,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没关系,您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张主任失笑:“那边路绕。”
贺不辞本想拒绝,但却被印卿快一步答应了下来。贺不辞没再推辞。
张主任领他们去的地方离村委会有一段距离,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才到,是一家福利院,被几间很久都没有翻新过的自建房包围着,是好几年前的那种水泥屋。
福利院的白墙掉了漆,最上面的牌子也掉了。
印卿无意瞥见一间屋子的门口,一位八旬老人蹲在阳光底下,神容呆滞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张主任说,这位老人叫做赵来娣,是贺不辞这次案件里过劳猝死的那位农民工的母亲,大儿子是精神一级障碍。
早些年被二儿子送到了镇里的精神病院里。
赵奶奶每天都会在门口晒太阳,等着大儿子回家。
老伴早年因癌症去世,二儿子一生未娶,因为哥哥的医药费,家里揭不开锅,乡亲对他说平日里可以帮忙照顾赵奶奶,他这才独自一人来到申海城工作。
平日里微信上和赵奶奶视频两次,报过平安他也就放心了。
“那为什么不拜托慈善机构?”印卿问。
这个问题他们自然是考虑到了的。
张主任解释说,网页上有一个公益慈善资金会,算是一个慈善机构。
一开始,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捐款。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看到了曙光的时候,他们所拿到的钱却是募捐总金额的百分之十五,到手总五千元不到。
捐赠机构声称,剩下的金额是他们需要收的手续费。
印卿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什么手续费需要收百分之八十五?”
其实网络上的这种捐款其实只是借了慈善机构的名头而已。贺不辞说,前些年有一个白血病的女孩,网友捐了将近要四十多万的钱,结果到女孩手里只有五万多。
这个女孩最后因为费用的原因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了,慈善机构被女孩的亲人告上了法庭。
这件事当时闹的沸沸扬扬的,可后来热搜却被压了下去。
这场官司的最后,以“爱虽无价,但爱有成本”的理由驳回了起诉,原告方当事人对一审宣判不满,向上一级法院提起上诉,二审结果维持原裁定。
而这一案件的原告方代理律师,是二十五岁的贺不辞。
当初的裁定结果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及愤恨,贺不辞当即找了案件的法官,他想要为自己的当事人要一个说法。
如果说网友们自愿捐款是慈善家。
那么所谓的“慈善机构”就是明着眼抢钱的大盗。
所谓,假慈善真敛财。
三审终审,慈善机构只赔付了原告方二十万元的赔偿金额。
审判结果出来的时候,小女孩的母亲当庭哭了出来。
人都不在了,还要这二十万做什么?
贺不辞死过一次,那是打碎他信仰的一次。
印卿听完,唇瓣微张,却没说什么。
其实在这个地方,还有很多的老人家生病需要吃各种药,辛勤工作一整天,也许只舍得买一盒止疼药。
张主任说,贺不辞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来这儿,要么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新衣裳,陪他们玩一些小游戏,要么就是帮助村里面的独居老人家。
他不会明着给捐钱,因为很多老人家骨子里有一种傲气,他们的思想让他们觉得捐款就是一种“可怜”的行为。
所以贺不辞不做慈善,他做的是公益,他一个人。
谈话间,福利院铁门被人拉开,声音刺耳,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是福利院的院长,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她的旁边是一对夫妻。
妻子牵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吃着一根棒棒糖,看起来很开心。
从今以后,她有家了。
送走了这对夫妻,院长注意到他们,笑着打招呼:“贺先生,好久没见了。”她笑:“有快半年了吧。”
“是。”贺不辞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那我先去赵奶奶那边。”
他看向印卿:“要和我一起吗?”
印卿假装考虑了很久,忽然看着他笑道,还买了个关子:“如果是平常的话,我一定屁颠颠跟在你后面,但是今天不行。”
贺不辞一挑眉,像是在问她原因,印卿笑笑,没说。
等他离开,印卿跟在张主任和院长后面参观了福利院,一路上也问了她们好多贺不辞的事,但其实她们对于贺不辞的了解也只局限于做公益这一件事上,印卿还挺遗憾。
贺不辞拿完资料来福利院的时候,没见着印卿。
张主任说,这小姑娘一见到福利院里的小朋友就高兴的不得了,包里的糖果不够分,借了辆自行车就往镇上蹬去了。
贺不辞听完,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骑了将近要两公里的自行车到镇上,只是为了给孩子们买棒棒糖,甚至还买了很多的鲜肉月饼和蔬菜肉类,说要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吃一顿晚饭。
印卿说,因为是国庆节。
贺不辞好像一下子就忘了当时想和印卿说的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大道理吧,他一下子就觉得不重要了——
“我刚刚给你十块钱,你只买了一根雪糕,可十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天的药钱,甚至是一件可以穿好几年的新衣服,亦或者是很多天的口粮。”
“我们的生活很好,可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都很好,有人在高级餐厅吃着几分熟的牛排,有人在破旧的木屋吃着发硬的馒头,你今天浪费的粮食,或许是他们一生也舍不得买来吃的东西。”
因为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才是印卿吧。
做事不计后果,永远自由洒脱,才像是印卿的风格。
她不应该被任何人和事束缚,想做什么就去做。
这才是自由而美丽的蝴蝶。
孩子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这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食物,老人家也都很喜欢,不挑食,特别是印卿做的韭菜鸡蛋饺子,小胖墩炫了两大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印卿在院长和张主任的帮忙下做了很多的菜,但是贺不辞吃得最多的却是她随手包的韭菜鸡蛋饺子。
晚上收拾洗碗的时候,印卿的手刚搭上水龙头,还没来得及拧开,周围忽然逼近阵阵清香,贺不辞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来吧。”
印卿倒也不客气,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让了位:“那你来。”
水龙头的声音“哗啦啦”响起,贺不辞问她,是怎么学会做这个馅儿的饺子的。
其实这是印景平在小时候经常给她做的,印卿特别喜欢,只是后来爸爸去世后,她就再也没吃到过。
即便Berinie女士有意去网上看这教程学,可那个味道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一次过年看到奶奶在家里和面做饺子,只看了一遍她就记住了。
印卿笑笑,神色暗了暗:“只不过还是找不回那个味道。”
贺不辞点了点头,没说话。
在安静到只有水声的屋内,印卿忽然说:“贺不辞,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里。”
贺不辞洗碗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印卿笑了笑,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