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辩论赛最后毋庸置疑是反方赢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准备的这么充分，在比赛时的表现这么好，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行了，你们也赶紧去吃饭吧，我和贺不辞也正好还有事。”
郁怀实张了张嘴：“你——”
但话还是没有说出口：“那我们就先走了。”
和郁怀实道别，印卿整个人都轻松，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贺不辞走在她旁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打辩论赛这么厉害？”
印卿笑了笑：“你如果知道的话，那我于你而言可能就没有秘密了。”
印卿和贺不辞到食堂的一处地方坐下，这个时间点食堂里没多少人，师范大学的饭菜又很好吃，于是他们就买了两份米线。
“诶宝宝，我听说钟恬是你们班的吧？”
“嗯，是啊，怎么了？”
女生压低了些声音：“就是关于宋琦琦的那事——”
印卿听到隔壁桌的人的讨论，给贺不辞使了个眼神，然后端着餐盘坐了过去。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陌生人，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高马尾女生轻蹙着眉，下意识端着盘子往旁边挪了挪，语气有些不善：“你是谁啊？”
“啊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我是法学院的，刚刚听到你们说钟恬的事，有些好奇，想跟你们进一步了解一下。”
女生并不相信：“你说你是法学院的？我也是法学院的，怎么没见过你？”
印卿没想到她会这么警惕。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的时候，余光瞥见了正和朋友一起来吃饭的郁怀实。
灵机一动，印卿笑着解释：“法学院那么多人，你要是每一个人都见过才奇了怪了，”
她抬手，朝着郁怀实的方向喊了句：“郁怀实！”
这么一声，不仅是郁怀实和身边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甚至就连贺不辞的目光也跟随其去。
郁怀实第一反应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不知道和身边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很快往印卿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目光在贺不辞身上停留了两下，而后收回，在这桌男生旁边的位置坐下。
“印卿姐。”
男生搂上他的肩膀，轻抬眉梢问：“郁怀实，这你姐？”
郁怀实不明所以，看了眼印卿，见她如炬的目光，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轻点了头：“堂姐，大我们一届，刚刚辩论赛的时候还帮我们解了围。”
里应外合，印卿也有了底气：“我说吧，我没骗你们。”
女生松了口气，眼眸微转，拿着筷子戳了块肉：“不好意思啊学姐，我也只是不想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不过，你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吗？”
印卿眨眨眼：“前阵子一直都在图书馆，对学校里的八卦没怎么太关注。”
“学姐，外国语学院的宋琦琦，你听过吗？”男生问。
印卿一语利索：“当然。”
女生招了招手，示意她离近些，她压低了声线，声音很轻：“钟恬是宋琦琦的前男友，全校都知道的事，这你应该知道吧。”
印卿点头。
“钟恬是富二代，家里可有钱了，给人送礼物都是大牌的，不管是包包还是衣服口红，你说要是你男朋友长得这么帅，还这么有钱，是不是半夜睡觉都能笑醒呀？”
“咳咳。”
对面的男生忽然轻咳两下，以示存在。
女生立马哄着他：“宝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种比喻。”
印卿不屑于看他们卿卿我我，又问：“然后呢？”
“结果宋琦琦呢，一点也不洁身自好。”
话音落下，她很是警惕的望了望周围，又压低了声线，用只有四个人能听到的接近气音的声音说——
“她出去卖。”
……
离开食堂，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后忽然传来了郁怀实的声音。
“印卿姐，贺律师！”
两人闻声回头。
郁怀实看着印卿：“所以你其实不是来看我比赛而是来调查案子的吗？”
印卿愣了愣，点头，想起刚刚的事情，她不由得感谢他：“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
郁怀实摇摇头，没说什么。
印卿不知道上哪儿打听到了宋琦琦的寝室号，下午在教室里没等到她，贺不辞碍于一些原因无法陪她一起过去，所以最后只有印卿一个人去找她。
“以她的状态，你去找她对证的话，她可能会有过激反应，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微信我，或者直接对窗喊。”贺不辞说。
现在这个时间点，寝室楼没什么人，安静至极，穿着运动鞋甚至都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印卿一间一间寝室找过去，最后在四层的东南方找到了宋琦琦的那一间。
仔细听的话，还能从里面听到细微的电视剧的声音。
印卿深吸一口气，轻扣了寝室门。
“咚咚”声落下，从屋里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人从里拉开，两人的目光相视，只是一眼，迎面“砰”的一声巨响，门被里头的人重重关上。
印卿眨眨眼，整个人抖擞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这暴脾气也算是被宋琦琦激活，印卿又敲了敲宿舍门，没有回应她就继续敲，一次比一次重。
终于，门被打开：“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与此同时，宿舍楼下。
贺不辞坐在门口的花坛边，阳光透过旁边参天大树茂盛的枝叶散落下来，斑驳光影，像是与世无争。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做别的任何事，只是微仰着头望着宿舍楼。
“贺不辞？”
一道清朗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不轻不响。
贺不辞收回目光，回头，撞上了季卿微愣着的眸子。她抬步踩着高跟朝他的方向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这么巧啊，贺律师也在这。”
贺不辞客套道：“嗯，是很巧。”
“关于这个案子，你真的还要选择辩护下去吗？”
贺不辞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他忽然笑了下：“既然季检察官来了这，那应该也明白，我是不会放弃我当事人的。”
季卿有时候是真的看不懂他。
申海城一共只有两位胜诉率百分百的律师，一个只相信证据，一个又为人间真情。
身为检察官，她见过太多的恶臭人性了。
强.奸、贩.毒、故意伤害、蓄意谋杀，比比皆是。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他们所追求的正义？
到底是为了百分百的胜诉率，还是去赌人间仅存的那最后一点善意。
季卿不知道。
但是她在自己接过的那么多公诉案件当中，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强.奸犯。
的确，她想要赢贺不辞。
可她更想让李承华受到法律的制裁。
“贺不辞，你知道如果这种人逃脱法律的制裁会——”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从女生宿舍楼传来一阵巨响，是玻璃打碎的声音，贺不辞没时间想别的，愣了一秒后倏地起身，没去管旁边的季卿，也不顾身份不身份的，直接朝着宿舍楼跑去。
“诶贺不辞！”
宿管阿姨看到一个身影，赶忙喊道：“诶那个男生这里是女生宿舍！你不能进的呀！”
中庭的电梯一直停在顶楼，不管他怎么按就是不动，心急火燎之下，贺不辞直接去走安全楼梯了，季卿踩着高跟，跟在他身后爬这么长的楼梯，她脚后跟都磨破了。
她压根不明白贺不辞怎么突然就这么焦急。
直到到了宋琦琦宿舍前的楼道间，她才恍然大悟。
是之前在法院遇见的那个女生，和贺不辞同行的那个粉头发的女生，她站在宋琦琦的宿舍门前，满地的碎玻璃渣，几朵水养花零落的躺在地上，水撒了一地。
就在她愣神的那一瞬间，季卿清楚的看到，宋琦琦朝着印卿的方向扔了一条项链，项链很尖，从空中呈一道直线飞过去，划破了她的右脸颊，留下了一道很长的血痕。
一滴血从她的脸颊滑下，落在地板上，在水中晕染开。
同一时刻，男人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季卿从来都没有在他口中听过的语气，周围的空气下降至零点，像是北极冰川般寒冷，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贺不辞是真的生气了。
果不其然，他沉着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暴怒。
“你在干什么？”
宋琦琦被他的气场吓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印卿吃痛，眉心微蹙着，指腹划过脸颊的血痕，盯着手指上沾染到的血迹，她上挑的凤眸看起来更有攻击性。
像是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都会爆发，化身成一把利剑朝她袭去。
可是她没有。
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
就这样在极低的气温之下静默了片刻，印卿蹲下来，拾起地上隐藏在玻璃碎片中的那根项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宋琦琦的脚跟前。
“宋小姐，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在2015年出台的《刑法修正案（九）》当中，已经正式将虚假诉讼罪列为单独罪名。虚假诉讼可以构成犯罪。”
印卿仔细想了想，而后一本正经说道，语气清冷却极为认真，那双眸子犀利像是剑刃。
“《刑法》第236条规定，通过虚构事实或者通过歪曲、隐瞒真相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是情节特别严重的，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季卿忽然轻咳两声，几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那个，不好意思，但是虚假诉讼好像是第二百四十三条，而且是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不可能，我记得可清楚了。”
贺不辞无奈一笑：“你那个应该是德国的法律。”
“……”
印卿也不打算再继续跟她扯大道理：“诶呀不管了，反正就是，骗人是不对的，虽然程如也有错，但是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谈谈。”
话音刚落，宋琦琦的声音立马响起：“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如果谈话有用，要法律做什么？”
“法律不是你借刀杀人的武器。”
贺不辞的语气清冷，阐述着一个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话音落下，安静几秒钟，宋琦琦转眸，视线落在了季卿身上：“季检察官，你会帮我的吧。”
季卿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话。
刚刚的那一串串对话，已经证明了这次公诉案件的真实性。
她沉默着。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和宿管阿姨的声音一同打破了这一寂静——
“诶什么情况呀！你们不是这里的学生吧？”
印卿看了一眼后很快收回目光，对宋琦琦说：“我刚刚和你说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季卿没离开，她说还有些事想要问宋琦琦。
等两人离开，季卿这才从电梯处收回视线，看向宋琦琦。
宋琦琦有很明显的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和之前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具体的，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到，她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季卿轻叹了口气：“去里面聊。”
门被关上，如释重负。
“宋小姐。”
只是三个字，却让宋琦琦的心颤了一下。
“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你是知道的吧。”
宋琦琦咬牙：“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尹天照性骚扰’罗生门事件。两人不同版本的证词令事件倍感扑朔迷离，使得真相扑朔迷离，到最后难以水落石出。”
季卿看向她，可宋琦琦的目光却没有看向她，季卿话落的不重，但却明确指明了她的目的：“我可以相信你，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相信你。”
“季检察官，你想赢吗？”她忽然问。
不明白宋琦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季卿没有回答。宋琦琦忽然一笑，这一笑，好像也坐实了一切，也让季卿本来炽热的一颗心寒了下来。
“你想赢，那我们的利益就是互通的，何乐而不为？”
季卿一愣，突然，刚刚和贺不辞的对话在脑海中浮现。
她看到印卿一本正经的跟宋琦琦理论讲道理的时候，甚至都想要上去说两句，可是贺不辞却站在原地，无所作为。
她问他，不上去帮她吗？
贺不辞是怎么说的？他说，小姑娘不是好欺负的。
季卿终于明白，在刚刚听到一阵声响之后，他急急忙忙的冲了上来，那是她第一次在向来沉稳的贺律师身上，看到慌乱之色。
即便是他第一次上庭，也没有那么急忙，又慌张。
贺不辞不动手打人。
所以他不是来帮印卿出气的，他是来帮她撑腰的。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是她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