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拉回到现实,印卿那方才淡下去的眸光又瞬的亮了起来,眼眶中若隐若现的水波散去,她吸了吸鼻涕,拆了盒巧克力,和他娓娓道来。
“贺不辞,我接下来说的这一些话你可能会觉得有些震惊,但是你相信我,我是不会骗你的。”印卿抿了抿唇,以问句开始:“你怎么看待校园暴力?”
贺不辞的面容不变,也没有看她,语气平淡:“不支持也不提倡,令人作呕。”没想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他轻声:“怎么了?”
印卿一顿,垂睫:“李承华教授,是霸凌宋琦琦的那个女生的,小叔叔。”
听她的一番说辞。
贺不辞也算是明白了这案子之中牵扯到的一些别的事情。
宋琦琦在校期间谈了一个男朋友,叫钟恬,因为他是法学系系草的原因,两人的恋情很是张扬,几乎是全校都知道。
而程如是钟恬的前女友,性格和宋琦琦可谓是两个极端。
就像是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
程如这个人性格古怪的很,当初钟恬跟她分手,她答的爽快,但是分手后就视奸着他各大的社交平台。
她可以接受钟恬和宋琦琦玩玩的态度,但却不能接受宋琦琦怀孕的事实。
如果说程如是那朵带刺的红玫瑰。
那宋琦琦就是那朵被渲染上污渍、并不纯净的白玫瑰。
程如对宋琦琦所做的那一切,都被她暗暗记在心底,那些忍气吞声所受到的霸凌,终有一天会像火山熔岩一样爆发。
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宋琦琦跟校方提过这事,此前也曾多次报警,但因为程如比同龄人提前两年入学还没有满十八周岁的原因,公安机关仅出警一次且并无实质性处置,只是做出口头警告。
这也迫使了程如更加变本加厉的霸凌。
程如给宋琦琦起过侮辱性外号,经常以玩闹为借口对她进行身体上的攻击,并多次怂恿同校同学孤立她。
钟恬受不了这样,所以和宋琦琦提了分手,后来得知她怀孕,也没有任何的作为,只是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打掉。
钟恬的意思是,他不会负责。
宋琦琦也因为这些一桩又一桩的事患上了抑郁症,日复一日,愈发严重。
而李承华教授,是程如的小叔叔。
作为师范大学的教授,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所以当看到宋琦琦心理出了问题、成绩无限下滑时,他主动提出帮其不收费补课。
李承华想不到的是。
他身为教师的负责,却成了萌发宋琦琦心中那颗恶的种子的起因。
如果不能够报复程如,那就从她身边的人开始,一个、接着一个。
周围的风景画风突变,是印卿家小区周围的建筑,她垂眸仔细回味着贺不辞刚刚的那句话,最后斟酌不出来什么话,还是准备拉车门下车。
右脚刚踏出去,听到打火机“啪”的一声。
她一顿,又收了回来。
印卿转眸看向驾驶座的男人,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贺不辞点烟的动作一顿。
印卿一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这重要吗?”
贺不辞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过视线看向她,换了个话题:“不下车?还是说要我抱你下去?”
印卿倒也不会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害羞脸红,既然他这么说,那她就依着他好了。她点点头,眨眼:“可以。”
空气安静片刻。
也或许是不让气氛那么尴尬。
印卿话锋一转:“贺不辞,你说法律会相信事实吗?”
贺不辞说:“法律相信证据,也相信事实。”
“接下来这案子你就不要管了。”
“那你呢?你相信证据,还是事实?”
在这个言论自由的互联网,相比起那微弱的造假起诉书的可能性。
印卿更怕的是,群众的不辨黑白。
如果贺不辞真的接了这个案子,那么在这个互联网上,一定会有很多不好的言论,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更不要说是这种类型的案子了。
“印卿。”
贺不辞收回目光,“啪”的一声,火光燃烧,他没有点烟,只是垂眸盯着它看。
车外马路上一辆又一辆车子驶过,小区门口几个买完菜的大妈正聊着天,很吵。男人的目光平淡,桃花眼中好像再没有那股温柔,落下的话语也如同此刻的目光一样清冷,却又好像在冥冥中,提醒着她一些事。
“印卿,我不善良。”
这天贺不辞的这番话,印卿其实没有听太懂。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不善良”是指哪方面的。
是选择坚守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放弃为当事人辩护,直接判定他有罪,还是选择不辨黑白,为其主张无罪。
她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贺不辞相信的是法律事实。
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所有审判活动的基本准则。
她是相信贺不辞的。
就算不相信法院最后的审判,她也会相信贺不辞。
……
因为今天被泼的那一桶冰水,印卿到家洗完澡还有些感冒,打了两个喷嚏,应该是着凉了,但是在家里柜子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感冒药。
她正想着去楼下药店买些或者叫外卖。
好巧不巧的门铃响了,说是外卖,但是她屏幕上面点单的界面还亮着呢,她还没勾完要买的药品。
印卿是有些警惕的,她没有立刻给人开门,而是先从猫眼里面一探究竟。
看到真是穿着黄色衣服的外卖员,她这才把门打开。
但是还是有些疑惑。
“不好意思,但是我好像没点外卖。”
外卖员也有些懵,举起手里的袋子又看了一眼单子,问:“您是印卿印小姐吧?”
印卿点头说是。
“那就对了。”外卖员将袋子递给她说:“是贺先生买的,是一些感冒药什么的。”
贺先生?贺不辞?
印卿愣愣的啊了声接过:“谢谢。”
关上门,印卿打量着袋子上订着的单子。
收件人是她没错,她的目光顺着下移到备注栏上——
我是贺不辞。
印卿不经笑出了声。
哪有人在备注栏这么写的啊?
视线慢慢挪到单据上的地址栏那边——
申海城锦绣前城七栋17层1702室申海城锦绣前城七栋17层1702室申海城锦绣前城七栋17层1702室。
整整写了三遍地址。
她仔细想了想,能干出这事儿的,大概也只有贺不辞了吧。
印卿拿到餐厅坐下,拆开袋子发现他买了很多盒药,不仅仅是感冒药,甚至就连过敏的药都有。
就好像他已经猜到了她家没有准备药箱一样。
而且每一盒药的外封上都贴了一张便签,写着服用次数和药效,楷书一笔一划写的认真、好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是贺不辞的字迹。
不过她还挺疑惑的,明明两个人刚刚是一起回来的,而且他买药的这家店就在小区附近,很近的,为什么要叫外卖跑腿送上来?
好奇怪啊。
怎么就不能当面给她了。
微信上还一句话也没跟她说。
印卿的目光落到凳子椅背上挂着的黑色外套,是贺不辞刚刚脱下来给她擦头发用的那件,她忽地轻笑一声。
这老男人明明这么关心她。
印卿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朝着这一袋药盒拍了张照,特地把有便签的那面朝上,给贺不辞发过去。
Q:【收到啦,大律师。】
应该是在开车,他没有马上回复。
印卿倒也没太在意,把手机息屏后放在一旁,开始研究着这些药。
不得不说,贺不辞写的是真的很清晰,通俗易懂,能让人一眼就看清楚这盒药是什么时候吃的、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
她以前是最讨厌看这些东西的,现在一下子就全都能看懂了。
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的,反正印卿每回吃完药就会犯困,简单煮了碗面就去睡觉了。
这一天过的真是忙碌又糟心。
残酷冷漠的现实不让她好过,甚至就连在美好的梦里也不让她好过。
这一觉睡到凌晨两点钟,她做了两个梦,都很他妈离谱。
第一个梦,印卿是被吓醒的。
她梦到她和云巧一起去盲盒店,认认真真摇了一个小时的盲盒,查了八百个攻略,因为手感相似,最后买了五个盲盒,毫不犹豫的撕开拉条。
哦吼,五个Nurse护士。
神他妈的一个台面一共就十二个散盒,五个手感相似的全是护士?还能不能给血色玫瑰一条花路了。
云巧:just soso
第二个梦,更他妈离谱。
她梦到自己参加了云巧的婚礼。
这时候云巧已经是当红女演员了,婚礼上来了很多以前的的同学朋友,也有很多娱乐圈里的大咖明星。
印卿是伴娘,清晨四点钟跟赶集似的起床去给人策划一天的行程。
终于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在隆重的草坪婚礼的红毯上看到了一只雪白雪白的萨摩耶,毛茸茸的,印卿眼睛都值了。
她直接抱着人不撒手了。
马龙在一旁怎么拉都拉不开他俩,怎么劝说都没用:“我的好卿卿啊,人家是要去送戒指的,你不能这样的啊!”
这个梦最后没有结果。
在婚礼进行曲响起的前几秒钟,印卿醒过来了。
她呆愣愣的盯着天花板,抓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八点半。
印卿紧了紧眉,应该是睡太久的原因,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头晕,她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能睡这么久。
仔细想了想,好像除了开年的那场婚礼的婚纱还需要设计改进之外,今天是真的没什么安排。
洗漱完之后,印卿就去小区附近溜达了一圈,遛狗也顺便去吃早饭。
早餐店都不让带宠物进去,印卿只好去楼下的芭比馒头买了两个肉包和豆浆。
饼干还是让它喝羊奶粉吧。
到家,印卿边看着电视上投屏的动画片,边细嚼慢咽思考着下午该做点什么,要不然就去给云巧探班吧?
也不知道她今天剧组有没有戏。
思绪飘过去,印卿拿起旁边沙发上的手机就直接点开了和云巧的聊天框,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包子,一手扣着字。
Q:【碎今班否。】
云巧秒回一个橙色的Emoji:【有。】
Q:【能来不?】
cloud:【你无聊?】
不亏是好闺蜜,被拆穿了心思的印卿实话实说:【美曰想你了,懂?】
cloud:【懂。高情商罢了。】
cloud:【但是今天恐怕不行。】
Q:【?】
云巧发来一张图片,不用点开大图,从小图就可以看出来。
她坐在剧组的面包车内,身上穿的还是反季节的羽绒服外套,正挽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男人的手臂,比了个耶,附文——
【我男朋友已经在这里等了我三个小时了,再不陪他的话,我的月亮可就要熄灯了。】
Q:【?】
印卿那会儿就在想,原来她最大的情敌是云巧男朋友。
她咬了口肉包,慢慢嚼着,食指轻叩台面,眉心微蹙着,因为肉包的香味,一旁的小饼干已经坐不住了,一直闷哼着。
纪舒月啊纪舒月。
印卿对这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上回在云巧家撞见的时候。
再往前的话,就是网络上对于他的那些概括了。
皆月集团的年轻小纪总,二十一岁接管集团母公司,仅仅两年就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在金融界也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她忽然想起来。
云巧之前和她说过,她的这段恋爱是从高中就开始谈的,一直到现在都矢志不渝。
年轻有为的小纪总和貌美年轻的女明星,也算是一段佳话。
如果有机会,印卿一定要去听听他们的故事。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就出了神。
一直等手里的肉包都冷透了她才慢吞吞把它吃完,然后收拾着桌面。
刚起身的时候,茶几上亮着屏的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横幅,印卿下意识看过去,是微信弹出来的,备注是“贺不辞”三个字。
Sillage:【下午有空吗?】
印卿一愣,没特别在意,先把手上的垃圾扔了之后才慢慢回了他一个问号,删删打打持续了两分钟。
她就是故意的。
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可能就是因为昨天她发过去的那条消息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有点不开心吧。
“Sillage”那边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两分钟,在和“贺不辞”三个字中间一闪一闪的,最后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Q:【?】
又过了两分钟,对方才扣字发过来,印卿是真觉得这老男人不会打字,忽然一个想法在脑海中萌发出来,这老男人不会用的是手写键盘吧?
Sillage:【你下午有空吗?】
印卿学着他的模样,慢吞吞的打字过了两分钟才将聊天框里面的话发过去:【啊有的吧应该,贺大律师找我有什么事。】
Sillage:【陪我去旁听个案子。】
或许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命令的口吻,又发来了一句:【行吗?】
Q:【既然贺大律师都这样说了,那我肯定赏个脸。】
Q:【不过我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案子,你会要我一起去。】
贺不辞倒也诚实,如实招来:【我带的一个律师打的一场官司,民事诉讼,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印卿看完这行字只觉得他是真的疯了,贺不辞到底是用什么脑回路想的才会觉得她会对法律案件感兴趣?
她压根就什么都不懂好吧!
Q:【好的。】
她妥协了,反正她拒绝不了贺不辞的盛情邀请。
庭审时间在下午一点钟,贺不辞提前了一个小时来接印卿,那辆尾号0405的迈巴赫实在是瞩目,印卿一出小区目光就锁到了它上面。
印卿径直朝着车子停着的方向走过去,车内的人也注意到了她,开了车门。
“等久了吗?”印卿系着安全带问。
“不久,刚来。”
“那就好。”
印卿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贺不辞别开视线,唇角微扬了一个度,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弧度。
换做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在未来自己会这么频繁的出入第一法院,零距离参与这么神圣又庄严的事。
下午的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印卿跟在贺不辞的身后。
走着法院门口的长阶梯,忽然一道女声从后面传来,清亮不娇气。
“贺律师。”
两人齐齐寻声看去,来人身穿宽松黑西装外套和直筒牛仔裤,黑发如漆,八字刘海低马尾,瓜子脸,美而不妖,迎面给人一种庄严的气息。
这气质简直了。
印卿总觉得对这个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
她还在回忆着,只见身旁的男人朝着女人轻点了头,神容不变的:“季检。”
印卿愣愣的站在原地,见两人一副熟人见面的样子,她也插不上话,索性就静静的待在旁边听着。
谁知道这位检察官忽然把视线转向她,印卿愣住。
季卿朝她一笑,伸出手:“你好,我是季卿,卿云郁郁耀城西的卿。”
印卿礼貌回握:“印卿,心心相印的印。”
她眼眸一转,莞尔道:“卿云郁郁耀城西的卿。”
季卿轻抬眉,忽然笑了下问:“真不记得我了呀?”
还没等印卿反应过来,季卿利落的收回目光看向贺不辞,语气有些八卦那味儿:“你女朋友?”
听她这么问,印卿大脑瞬间就变的空白,整个人愣住,她只想知道贺不辞的回答,但她所期待的那个答案,好像也只能在自己的心中萌发了。
男人垂着睫,面容不变的,没有看她。
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淡也生疏:“不是,一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