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七起床，便去街上溜达。先在聚合福的饭馆吃了一笼包子。到街角，看到一个年轻乞丐，便走上前去。“芽儿，跟你盘盘道（套话）。”对方翻翻眼皮，一脸茫然。阿七摇摇头，自嘲一笑，当是你洛阳街头呢，扭头便走。这大白日的去怡红院显然还早，干脆逛逛街，找个茶馆去喝茶。逛了一个时辰的街，阿七几乎逢乞丐、街溜子就问，都不甚满意。有些累了，不一时，便来到一家名为鸿雁来的茶楼。阿七单人独座坐在窗边，满脑子思索下一步对策。这时，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小子走过来，阿七抬眼一看，就知道这位准是个混街道的街痞。
那小子摇头晃脑，到了桌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往嘴里倒。阿七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生气，那人道：“并肩子（即朋友之意）。”
一听这江湖切口，阿七心里一喜，问：“线上（地头蛇）？”
那小子点头应着，“合吾（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找我挂桩（对上头）就对了。“一屁股坐上，二郎腿翘桌子上，”不吹不黑，金陵地头儿，没谁比我更熟。我有四绝：找人、寻物、问路、包打听。当然，想让我给您老办事，您得出的起老瓜（银子）。“说着朝阿七嘿嘿笑。
阿七道：”老瓜好说，只要你能给我想要的，老瓜不会少你的。你叫什么？“
”木子李，排行老五，家父给一字：瓜。江湖人送‘金陵小神龙’的便是在下。不知您老想要问些什么?“
"李瓜。"阿七心想，这名字有意思，一听就记住了。”前些日子，窑上（土匪窝）发现一只羊牯（抢劫的对象）。把子（头领）准备剪镖（劫财），我前几天去小金桥郭府踩盘子（探查要劫的对象），竟发现缺点子（无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李瓜笑道：”包打听，行啊，可小的捏子攒（还没吃），没力气回答您老，您先管顿马牙（饭）吧。“
阿七笑笑，起身带着李瓜去对面的酒楼。
往酒桌上一坐，李瓜毫不客气，”老板，来五张番张子（饼），炖两条细苗条（鱼），三斤嚼不烂（牛筋），一坛上好的糊涂头(酒)。“不一时，菜就上全了，李瓜埋头这一顿胡吃海塞，就跟那三天没吃过饭一样。眼见他吃的差不多了，阿七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看来您果真是外地的，本地早已无人不知了。那家呀，都碎了(死了)。不知道与哪路神仙结梁子（结仇），全给摘瓢（割脑袋）了。”
“一家几十口，还能全摘瓢？”
“错不了，全摘瓢，就连狗都给摘了。”
李瓜见阿七沉吟不语。便问：”您老还有什么问的，之前问的城里人都知道，我就不收老瓜了。再有问题，小的可就不客气了。“
”你别一口一个您老，你看不出，我恐怕还不如你大呢。就叫我阿七吧。“
李瓜道：”这是行规，对金主老爷就得恭敬着，小心伺候着。看您这年纪，新上跳板（刚出道）吧？“
阿七点头，“把子头一回叫我出来办差，结果，唉……”阿七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
“小金桥郭府肯定不成了，东西都叫官府收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帮凶匪把人杀了财物却没动，可便宜了咱们府尹大人。”
阿七故意试探道：“或许他们图的并不是钱财，也许是结梁子，也许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秘密，特来封口的。”
“那咱就不晓得了，那是鹰抓孙（官府）的事了。”
阿七道：“那我也不能空手而回吧，不如我去踩府尹大人的盘，你说怎样。”
“别介，您疯了吧，应天府衙门可不比别处。金陵是大城，府尹是正三品大员，南北东西城门各驻扎了一个营的兵力，可不是跺集军，实打实的五军营的人马。想剪应天府衙门的镖，招子（眼睛）可得放亮点。”
“关于郭府的事，你还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是哪条线上合子（绿林强盗）做的？”
李瓜嘿嘿直乐，手指在桌面上敲。阿七自是明白，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扔过去。李瓜立即眉飞色舞，道：“点正（识相）。您要是想了解详情，我虽然不知道郭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给您指一条路。“
”哦哦，说说看。“
”哎，您为什么那么关心郭府的事？难不成你是鹰爪孙？“
”切，你看我像吗？“
”嘿嘿，不像。说实话，一见您我就觉得投缘。金陵城的鹰抓孙我几乎都照过面。“
”废话少说，赶紧说正题。“
却见李瓜径自站起，一手放于后背，一手胸前，吟道：”何处风烟接碧霄，鸡鸣山寺隔尘嚣。冠裳共际升平会，车马偏劳故旧招。醒后酒痕还半湿，忙来诗债未全销。几回棘寺频翘首，溽暑薰人雨正飘。七兄，再会。”人自顾自地走了，这一副出尘的姿态完全和他的穿着举止不搭调啊，让阿七看傻了眼。李瓜走到了门口，又说：“七兄若是需要联系在下，只管去城西的绿珠赌坊，说来寻李五，便会有人知会我。”
阿七没想到满嘴黑话的街头混子李瓜竟突然出口成诗，还给他来了个猜谜。急忙中只记住前两句，“何处风烟接碧霄，鸡鸣山寺隔尘嚣。”阿七念叨着，“鸡鸣山寺。”扭头问店小二：“这里可有个鸡鸣山寺？”
店小二道：“当然，那可是金陵大名鼎鼎的去处，以往还是国都的时候，那皇帝贵妃们都经常去。怎么，客官可是要去焚香祭拜。听说，鸡鸣山寺别的不说，求姻缘那是特别一个准。”
说着，看向阿七，那意思是不是要去求上一只姻缘签。阿七暗自点头，便要去走上一遭。打听好了位置，起身告辞，又四处转了一大圈。到了夜里，华灯初上，阿七来到大名鼎鼎的怡红院。
酒肆白日已去，得到了鸡鸣山的信息。这歌坊看看能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怡红院门口到了晚上张灯结彩，大老远看去，红红火火，好不热闹。门里出进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阿七直接走进怡红院大门，进了会客大堂，好家伙，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好不太容易才在最里头找了个空地儿坐下，立时，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花花绿绿的衫子的鸨子赶来，“哟，这位公子爷，看着面生，难不成是头回来？“
阿七点头，”我来金陵做生意，今儿却是头一次到此。把你家的姑娘介绍介绍。“
”呵呵，那公子爷是要什么档次的呢。“
”说说看。“
”我这里呀，按照金银铜分为三等。最头牌的便是金钗，其次是银钗，铜钗。“
阿七一犹豫，心想，金钗必是极贵。说：”来个银钗便好。“
”哟，不巧得很，银钗都接客了。现在只有金钗和铜钗了。“
”那金钗如何收银啊？“
”呵呵，不贵的，客官是要包夜，还是坐房（打一次炮）呢？“
”坐房吧。“
”坐房嘛，一次只给一炷香的时间，只消五两银子便可。“
阿七心里一颤，小娘皮！怨不得胡大叔怕我找金钗呀，原来是真贵啊。”咳咳，那包夜是要多少啊？”
“包夜吗，看您头次来，二娘我给您打个折好了，只收您五十两银子便罢。“
阿七眉毛抖了抖。这下被老鸨子看在眼里，心想，哪里来的穷酸，装大佬。面上便换了副嘴脸，冷冷起身说道：”我看哪，客官还是找个铜钗玩玩吧。铜钗便宜得紧，你要是坐房只需要几个大子便可。“说罢转身待走，却听身后啪的一声，一个大银锭子，赤足五十两纹银立在桌上。老鸨子眼睛立时发亮，喜滋滋捧起来，”哟哟哟，贱妾说什么来着，不愧是公子爷，爷请楼上坐。来人哪，春丽，死丫头，还不快把贵客往楼上请。“
说罢，过来一名容貌俏丽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走到阿七面前，作势欲请。阿七起身随她上楼进入一间包房。屋子里干净整洁，靠墙的位置有一溜博古架，架上摆着一架古筝，中间有茶桌四把椅子，靠里间则是一张双人床。阿七坐到桌上。春丽道：”客官请稍等，我这就去喊小雪姑娘。“
”等等，不是有四大金钗吗，今儿我倒都想过过目。“阿七心想，胡捕头就给我了五十两纹银，一晚上就都花出去了，怎么也得见识全了四大金钗。
春丽说：”不巧得很，四位姐姐现在只有冉小姐空闲，其他的姐姐都在接着客呢。“
”哦哦，“阿七无奈一摆手。不一时，门口响动，但闻香风扑面。阿七打眼一瞧，哟，只见眼前立着一位佳丽，身着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琼鼻樱口，腰若细柳，果真是明艳不可方物。阿七心想，若是和这位佳丽共渡一晚，那五十两银子也值了。
那位佳丽朝阿七施了一礼，道：“公子安好，奴婢这厢有礼了。”
”好好好，佳人不必拘谨，请坐。“
坐下后，佳丽抬手为阿七斟茶，斟完便低首垂腮不再说话。而阿七虽然自小混迹江湖，这男女事却是头一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场面冷清下来。
还是冉小雪先开口：”公子，可要饮酒？“
阿七摇摇头，”不了。“
”那公子可要玩牌？“
阿七摇头，”不会。“
”那……那……奴婢帮公子宽衣，早些休息吧。“
阿七心里一紧，忙道：”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冉小雪。"
“冉这个姓氏似乎并不多见。”
见终于寻到话题，冉小雪道：“据说，我们冉家的祖上叫做叔山冉，是个很厉害的武将呢。他死后，后代便分为两支，一支姓叔山，一支姓冉，冉姓由此而来。”
“哦，叔山更未听过。看来，叔山冉的后代只有你们冉姓传下来了。”
“那奴婢就不得而知了。”两人旋即又陷入沉默。
半晌，冉小雪道：“公子若不想休息，那奴婢为你弹曲如何？”
“好好，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睡觉也太无聊。”心想，小爷花了五十两银可不是来睡觉的。
这边，阿七满脑子琢磨把银子利用到最大化。冉小雪已将古筝拿到茶桌上，正襟危坐。问道：“只不知公子可有爱听的曲子。”
阿七哪里懂得曲赋这些，便道：“弹你最拿手的来听。”
“好的，公子奴婢开始了。”
只见，冉小学带上护指，纤纤玉手在古筝上面轻轻游走。灵动悠扬的曲子便在那玉手之上缓缓生出。阿七虽然混，可也能听出曲子的空灵之美。不觉一时，听的入神。眼睛闭起，微微摇头，很是陶醉。冉小雪一曲弹罢，看阿七这神态不忍打断，便又接着弹起。就这样，一个弹，一个听，房间内温柔祥和。却不想，一声粗暴的吼声打破了这种氛围。只听隔壁，“给老子滚！”接着，一女子抽泣声传来，“大爷，奴婢错了，请大爷高抬贵手。”
“啪，”茶碗摔碎的声音。接着“哎呀，”一声惨呼。冉小雪急忙奔出一瞧，只见隔壁房的房门大开，一衣衫不整的女子跑出。刚跑到楼梯，一个魁伟的壮汉便一个箭步从后面把她捉了回来。“啪啪”又是两记耳光，直打的那女子满面是红，红的当然是血。“老子堂堂千户，五品大员，你这婊子胆敢敷衍不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