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历来是繁华之地。
秦汉时期称为广陵,南北朝之时叫作吴州,隋唐之初改为扬州。唐末之际杨行密曾定东都“江都府”,后来李昪取代了南吴,复用扬州之名,仍旧是南唐的东都,金陵为西都。
唐代张祜有诗曰:“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就连诗人杜牧也写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能让张祜甘埋此地、杜牧醉生梦死的扬州城,可见是何等的桃红柳绿、花团锦簇了。
这扬州城内的青楼,以万花楼最有名气,在整个南唐都是首屈一指的,不仅是富家子弟的寻欢作乐之处,更是朝廷大员贪赃枉法的栖身之所。
万花楼的幕后掌舵者是千竹门的东郭千竹,除此之外,他还有赌坊、钱庄、当铺等等,产业遍布全国各地,称得上是富可敌国。而此时的南唐皇帝李璟已经被东郭千竹忽悠的晕头转向,沉迷于国泰民安的假象中不能自拔,渐渐的开始骄奢淫逸了起来。可恨的是,东郭千竹还勾结权臣冯延巳、查文徽等人,意欲拥立南昌王李弘冀为太子,并大肆的残害忠良、诛杀异己,使得朝堂内外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作为李璟的第六子,郑王李从嘉自小温文尔雅,且善诗词、工书画、通音律、知礼节,深得李璟的喜爱,是李弘冀登上太子之位,最大的障碍。然而李从嘉并没有夺取储君的想法,甚至为避祸端,终日纵情山水、浑浑噩噩,可还是难以逃脱李弘冀的猜疑。
这天傍晚,李从嘉来到扬州城,看街上无比的热闹,便饶有兴致地逛了起来。
当他走至万花楼时,只见层楼叠榭,碧瓦朱檐,门庭若市。不免有些诧异,暗自寻思道:“早听闻扬州城以风月闻名,想不到真是如此,堪比宫中的教坊……”门前的鸨母上下打量着他——手执折扇,腰系白玉,衣着华贵,儒雅俊朗。料定此人不是富家子弟,便是达官贵族。随即迎上前去,笑眯眯地说道:“公子怕是外地来的吧?我们万花楼的姑娘,那可都是国色天香,花魁正在前堂弹着小曲呢,您不瞧瞧?”边说边拽着他往里走,在鸨母的拉扯下,李从嘉半推半就进了万花楼的大门。
堂前虚无坐席,熙熙攘攘,多半是些纨绔子弟。
李从嘉刚开始还有点畏畏缩缩,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毕竟是在自己的国家境内,说不定这些人的父母世族就在朝为官,可当他看到台上的花魁时,顿时来了精神。
他一眼就被台上的女子所吸引了,鸨母见他两眼放光,便笑盈盈地去寻下个目标了。
这鸨母也是万花楼出身,后来年老色衰了,才做起了老鸨。万花楼的姑娘,那些年轻貌美的,大多是她连坑带蒙给骗过来的,仗着东郭千竹撑腰,到处逼良为娼。
李从嘉看着台上的女子翩翩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而后抚琴长弹,一颦一笑,扣人心弦。他还真没见过如此妖娆动人的女子,不由得感叹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细看之下,发现这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处还有颗美人痣,眼神忧郁、涣散,仿佛有说不尽的沧桑故事。
舞罢曲尽,全场惊叫不已,可女子显然并不开心。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她身上的那件紫色薄纱裙,似乎没穿似的。
这时一个龟公说道:“感谢各位公子老爷们的大驾光临,今晚是我们万花楼的花魁之夜,有幸者可与怜儿姑娘共度春宵。”台下的人一听,顿时觉得血脉喷张,随即龟公又说道:“怜儿姑娘可不是光有银子就可以的,必须还得能过了她的考验才行。除了五百两之外,还要进行一番才学比拼,由怜儿姑娘出题,诸公作答,胜者将抱得美人归。”
李从嘉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倒没看出来这女子还是个看重才学的人,倒也想知道她是几斤几两,能如此曲高和寡。
却看怜儿双眸如水,缓缓说道:“小女子出题了。”这举手投足间,引得台下之人是躁动不已,纷纷跃跃欲试。
李从嘉心想:“论诗词的话,当今天下,我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随后便静观其变。
怜儿思索片刻,说道:“滚滚红尘,离绪万千,以此为题,写出别离。”
言语一出,有的抓耳挠腮,有的苦思冥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人正儿八经地吟道。
“此乃盗用,不作数。”
怜儿嫌弃地瞟了一眼。
“春上枝头柳月梢,夜来无人甚寂寥。欲知相思何处解,唯有怜儿吹玉箫。”
这人自顾自得大笑
其余人也跟着哄闹。
怜儿闻得淫诗如此露骨,羞得无地自容,怎会搭理!
“小池清浅花应怜,拱桥月明人且欢。非是别意浓处来,何以提笔留诗篇。”
怜儿看了看,此人颇有几分文人风采,可也不值一提。
李从嘉不禁皱起了眉头,寻思道:“这都什么玩意,庸俗不堪,毫无学识可言,哪能成为我南唐的栋梁。”随即他便脱口而出:“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全场鸦雀无声,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面相顾道:“这人什么来头,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能出口成章,八成是背后有人指点……”尽管众人七嘴八舌,但不得不承认,这首词是真的好——离人在外,思念之情,跃然纸上。
怜儿很是震惊,她不敢相信,这个看似不学无术的人,竟能出口成章,说出如此有水平的词。错愕之际,她望着李从嘉,也打心底的欣赏,不由得生出一种久逢知己的感觉。
龟公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才高八斗,果然是少年出英才。”接着又说道:“还有没有人再出佳作?”众人沉默半晌,龟公便说道:“请这位公子随怜儿姑娘到内堂一叙。”
怜儿眼含秋波,谁知李从嘉连连摆手,慌忙说道:“不不……我只是来看看热闹,本无意于此的。”说着便要撤退,却被伙计给摁住了。他又不会武功,怎能抵得过几个彪形大汉。只听龟公说道:“耍人玩呢?就算不过夜,也要给钱。”看这形式,要不给钱,怕是得活剥了。李从嘉也自知理亏,可实在是囊中羞涩。他此次悄然出行,所带银两不多,早已见底,搜遍全身也只有百两。
龟公倒也没有为难他,唾骂了句“人模狗样”,便放开了他。此时李从嘉还望着怜儿的身影,恋恋不舍地说道:“怜儿姑娘,容在下日后前来解释。”怜儿回眸一笑,走进了内堂。她的心里还是比较欢喜的,觉得此人不仅才华横溢,还十分的坦率……想着想着,不免有些春心荡漾了。
其实李从嘉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盯上他了,千竹门的人是无处不在的,他们会逐一的排查每个人的来历,以便拉拢,或者除掉。当底下的人告知东郭千竹,有关李从嘉的消息时,因为没人见过他,于是东郭千竹便亲自来一探究竟。
这一看,吓一跳,竟是郑王李从嘉。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心中也有了一个计划——那就是趁着李从嘉同房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只因他是唯一有实力能够威胁到李弘冀太子之位的人。
到时候即便皇上追究,也无济于事了,一旦李弘冀做了太子,皇帝离死也不远了。
只是没想到,风流好色的李从嘉,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叫来了裘万山。
对其命令道:“杀了作词的男子,千万要不露痕迹。”
裘万山说道:“杀鸡用得着牛刀吗?他到底是谁?”
“他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郑王李从嘉。”
“是。”
裘万山退了下去。
李从嘉自万花楼出来后,还回味着怜儿的音容笑貌。
幽暗的街巷里,不知何时冒出一个身影,待他走近一看,才发觉是个手持竹叶刀的人,仿佛等他多时了。
李从嘉在深宫长大,哪知江湖凶险,仍旧左顾右盼。
“说吧,你想怎么死?”
李从嘉一脸懵逼,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你觉得呢?还有别人吗?”裘万山渐渐向他走来。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李从嘉虽然惧怕,但依旧故作镇静。
“少废话,受死吧。”
裘万山举刀杀来。
李从嘉见状,赶紧逃命。
可哪里能躲得过裘万山,刹那间,便已来到他的面前。
就在李从嘉大喊“救命”之际,一道寒气袭来,直逼裘万山。慌神之际,裘万山只好以刀挡之,却被击得连连后退。
正当裘万山疑惑是何人有此功力时,一个冷面如霜,寒气逼人的女子,出现在李从嘉的面前。在月光的映照下,李从嘉见此女的面容姣好,约莫四十左右,但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气势,令人瑟瑟发抖。
“多谢女侠相救。”李从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千叶刀?看来你是千竹门的人了,这少年跟东郭老贼有什么仇恨,让你如此痛下杀手?”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裘万山怒道:“你敢辱骂师父名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便向女子刺去,他的刀法狠毒,招招致命,却都被女子巧妙地避过。他大喊一声“开天辟地”,瞬间像是有无数的竹叶纷涌而来。女子不慌不忙,随即施展出“寒冰护月”,瞬间犹如月光护体,所有触及的东西全都结冰碎裂。
裘万山不禁心头一震,问道:“难道你是江湖人称【月神】的乔凝月?”
“算你有眼识珠,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可惜我当不起了。”说罢接连三道寒气,朝着裘万山袭来,纵然他运起刀法,却也无力抵抗,当即口吐鲜血,痛苦不已。乔凝月倒也没有真的想取他性命,不屑地说道:“即便是东郭老贼前来,也要敬我三分,我看在往日的缘分上,就不予追究了,下次别让我看到你,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裘万山自知不敌,拖着受伤的身体,只好悻悻离去。
乔凝月看向李从嘉,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李从嘉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于是说道:“我本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可能是大哥李弘冀怕我夺太子之位,才让东郭老贼杀我的。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呢……”李从嘉便将朝廷内外的事情以及自己无心仕途的想法,全都讲给了乔凝月。
乔凝月听后,久久没有说话,多年来她锄强扶弱,却从没参与过朝堂纷争,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从嘉又说道:“以前我总觉得,偏安一角就行,可如今天下混乱,民怨四起,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天下百姓着想……”李从嘉的一番肺腑之言,乔凝月渐渐的随之动容了,说道:“你想我怎么帮你?”李从嘉说道:“问题就在万花楼,我要搜集东郭老贼的罪证,一举击垮太子党,必要时还请您保护我的安全。”
想到是为南唐百姓谋福,乔凝月便答应了下来。
然后李从嘉跪地欲拜乔凝月为师,并再三承诺定会做个有为之君,造福天下百姓。
乔凝月从李从嘉的眼神中,看到了虔诚和坚定。
殊不知,她为自己以及南唐的百姓,挖了一座坟墓。
一晃之间,花见羞来到扬州已经数日了,她每天醉心于湖光山色之中,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了这个多情的风流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