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湘琦用湿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手和衣服上的污渍。
母亲生前的朋友她也都见过不多，只不过有句话叫“人走茶凉”，最初两三年或许还有人记得来看看她，悼念亡友仅剩的女儿。
可时间长了，最初的同情很快就变成茶余饭后的碎言碎语。
一家五口一夜之间惨死，就剩个女儿，还是因为上学不在家才躲过一劫，警方好几年都没有查到凶手的下落，
“谁知道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凶手还会不会又找回来”诸如此类的话，没过多久就传到宁湘琦的耳里。
她犯不着与这些人争论，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因此尤其是近三年，宁湘琦跟大部分的亲朋好友都断了联系。
时间越长，她就越感觉这个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还记得因公殉职的爸爸、温柔乐观的妈妈，还有慈爱博学的爷爷奶奶。
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父母亲人的名字，因此当吴雯华提到认识她的母亲时，宁湘琦才会一时失控。
宁湘琦斟酌着开口，“很抱歉，没想到还会遇见母亲的旧友。”
吴雯华淡淡一笑，就将刚才的意外掠过，只关心她的手说：“敷一下冰袋会好一点。”
冰袋的刺激也逐渐让宁湘琦平静下来，“谢谢，关于您刚刚说的，您认识的，是我的母亲是吗？”
“对。”吴雯华表情带着岁月侵蚀后的平静与柔和。
“佩蓉可能没跟你说过，我跟她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曾经还有个儿子，比你大四岁，在你出生的头两年，他还总是嚷嚷着要抱着妹妹玩。”
佩蓉是宁湘琦母亲的名字，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拧紧。
但她也很快注意到对方的用词，“曾经？”
“嗯，那个孩子意外受伤，感染救治不及时。”吴雯华说着又看向宁湘琦说：“要是他还活着，你们俩说不准还能……”
话到这里，吴雯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接下来的话并不合适，摇摇头说：“年纪大了，总是爱回忆以前的事，不提这些。”
“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事，而且我妈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您。”
宁湘琦看向吴雯华的目光仍旧带着些许审视。
如果按照她的说法，两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即使是远在国外不方便联系，但也至于连提起都没有。
“因为当初我的儿子去世，我那时候家庭关系也是一团糟，走的时候跟这边的联系都断了。”
吴雯华语气淡淡的，她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般，说完又顺手将服务生小雅送来的烫伤膏递给她。
“当然我知道突然这样说，你一时间也不太容易接受。没关系就当是多了个开咖啡店的阿姨，至少咖啡这件事上，阿姨这里保证充足。”
宁湘琦手背上的烫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接下了烫伤膏说：“抱歉，职业病。”
“真是懂礼貌的孩子。”吴雯华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那时候我家那个小子就很调皮，每日上蹿下跳的，而你明明年纪最小却不哭不闹，我们就开玩笑说，等你长大了一定管管他。”
“这……”
“你看我，老提过去的事。你的咖啡好了，趁热回去吧，别在外面走太久，你的衣服也单薄了点。”
“刚入冬不定时就降温很容易感冒的。”
吴雯华一直送她到店门口，“改天你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我还有一些你母亲的照片和旧物，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警局离咖啡店并不远，宁湘琦并没有开车，十五杯咖啡最后还是由店里另外的服务生送到办公室。
刑侦大队都是一群在熬夜与通宵二选一的饿狼，一见咖啡就涌上分了，就像是没油的汽车在收费站抢汽油一样夸张。
宁湘琦没想到出去一趟还能遇上个“阿姨”，看着手里的咖啡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她并不算信任她，但只要是有关当年的人事物，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地去查。
与此同时，宁湘琦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邵清辉，这个时间他居然没在开会？
宁湘琦接起电话时，脑子里还在思考吴雯华的事，隔着电话对方都听出了她言语间在走神。
“宁湘琦，你有听见我说什么吗？”
“什么？信号不好，你再说一次。”
宁湘琦拿着电话恍惚一下，这个借口真的是很烂，还好隔着手机，她自觉惭愧地抬手捂住额头。
邵清辉那边沉默两秒，冷冷的声音带着些嘲讽，“确实信号不好，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不是，就遇见个人，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就是……她看我的眼神，很……”
宁湘琦斟酌地用词，她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多年不见的，旧友的女儿，真的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满心地把关爱全都交出去吗？
还细节到降温，穿衣这些小事上来，就算是亲生母亲有时候也未必这样关怀备至。
“对，就是关怀备至。”宁湘琦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
邵清辉那边还没回答，宁湘琦就隐隐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叫他，果然紧接着邵清辉声音就冷了下来，“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都不急在一时，先去把彭县的案子处理完，等我回来再说。”
“行。”
宁湘琦挂断电话，心里的不安渐渐平静下来，确实急在一时，无论吴雯华说的是真，是假。
至少对于她而言，都不会是坏事。
而在另一边，邵清辉低头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第一次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刻一间街角仓库里，桌椅和纸箱散地满地都是，靠墙的饮水机也倒在地上，水桶正咕咕地往外吐水，
一个染着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缩在墙角，门边还有五六个小弟抱头蹲地连头都不敢抬，看起来这里像是发生过单方面的打斗。
“邵哥，我骗谁都不敢骗您啊！”
仓库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开在接近屋顶的位置，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刚好能照射在邵清辉的上半张脸上，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