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车站四处碰壁后，彼得开车带秦末明回到了他在纽约的出租屋。
彼得的公寓位于布鲁克林的一处老住宅区，而且是在地下一层。这里的环境潮湿而又阴暗，推开门后，四四方方的地下室里摆着寥寥无几的家具。
彼得进门就瘫在了沾满薯片屑的沙发上，秦末明没有地方落座，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脸嫌弃。
可他现在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他的手机没有电了，彼得便十分好心地把自己的充电宝借给了他。彼得的充电宝像是一个厚厚的转接器，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式各样的接口，从古老的VGA显示屏到USB应有尽有。
“你们学校真是搞黑客的？”秦末明给手机充上电，然后看向彼得，后者此刻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完全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客人。
“教授难道没有和你说吗——”彼得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动着。“对了，忘了你是新生这一茬子事了，等到了学校会有人和你做入学辅导的。”
“你一直住在这儿？”秦末明四下环顾，继续问。
“怎么？”彼得懒洋洋地抬起头。“是不是太豪华了，有些不可置信？”
“豪不豪华不好说，确实是有些不可置信。”秦末明评价道。
“谁叫你该巧不巧遇上了师兄最困难的这段时光呢？”彼得一脸沮丧。“要是你早两年入学就好了，想当年师兄我在学校呼风唤雨，住的地方的厕所都比这破地方宽敞。”
“那你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说来话长了。”彼得忽然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要不要带你去市中心看看？”
“大半夜的看什么？”秦末明不解。
“自由女神像！”彼得说。“况且我还有别的赚钱的路子，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秦末明屁股还没捂热，又跟着彼得出了门。彼得这次没有开车，而是带着秦末明去了地铁站。秦末明从空哥口里听说过，半夜的纽约地铁是最危险的地方，经常会发生一些抢劫吸毒的事件，然而这一次地铁站却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
彼得用秦末明的钱在自助售票机那里买了两张票，然后带着他来到了月台。彼得的目光再次变成了猎犬，开始在偌大的候车厅四处搜索。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在垃圾桶前四处翻找了起来。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秦末明被吓了一跳。
“别急。”彼得把头埋进垃圾桶里，声音无比的模糊。
过了一会儿，彼得将脑袋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卷的报纸。
“就是这家伙。”彼得说道。“这就是我们赚钱的路子。”
“报......报纸。”秦末明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过这玩意了。“师兄你是要卖废品吗？”
“对于丢掉这些东西的人来说是废品，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宝贝，你等着就知道了。”彼得邪魅一笑。
当候车厅再次来人的时候，彼得抱着这捆报纸上前叫卖了起来。秦末明觉得这个师兄满脑子都是馊主意，心里压根没报什么期望，然而下一秒他却惊讶地发现，那个男人居然没有丝毫过问，掏出钱包付钱买了报纸。
“怎么样师弟，我的办法是不是很管用？”彼得说着，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丢到了秦末明手里。
秦末明怅然地望着那块一美金硬币，问道：“他为什么会买过期的报纸？”
“这可不是过期的报纸，报纸为了保证白天送到顾客手上，一般晚上就会印好，我们手里的报纸可不算旧，再说了，等地铁的人可不在意报纸的日期，纽约地铁信号不好，他们只想找点打发时间的东西。”彼得得意洋洋地解释道。
“所以——”
“所以我们只需要捡凌晨的报纸卖，接下来几天的饭钱就不成问题。”
“师兄你经常干这种缺德的事吗？”
“迂腐！这哪里缺德了？他们有报纸看，我们有钱赚，一举两得好不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秦末明和彼得都在地铁里度过。秦末明觉得彼得这两张票买的可真值，他们凌晨坐地铁环绕纽约，然后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捡垃圾桶里被丢掉的报纸，白天再把他们卖出去，赚来的钱就在地铁站里的赛百味买三明治吃。
因为他们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铁站，加上手里的票也确实能被读卡机读出来，所以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也不好把他们赶出去。而且彼得也的确兑现了他的诺言，在距离市中心很近的一处地铁上，秦末明看到了远处岛上的自由女神像。
夜幕降临，这是秦末明在纽约度过的第六个晚上。彼得数着手里的钱，告诉秦末明除去吃饭的花销，二人已经赚了足足有一百二十美金，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离开这里，去市中心的高档餐厅吃大餐。
说完彼得便一头栽倒在长椅上睡着了，鼾声震耳欲聋。秦末明怕冷，身上裹着报纸，望着远处的城市发呆。夜幕降临的曼哈顿城区摩天大厦林立，如同一群遥不可及的巨人。叔叔婶婶觉得秦末明出国后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什么东西都会站在不同的视角。
秦末明一边想象着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视角，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彼得的充电宝容量大到惊人，过了一个礼拜还能充上电。秦末明打开QQ，他本想告诉空哥他人已经到纽约了，希望能见上一面，可空哥这几天都不在线。
秦末明心里很沮丧，却没有地方倾诉，曼威教授告诉他这是人生中的另一条道路，一条更明亮宽敞的道路。可如今秦末明却在纽约的地铁站里不见天日。
正想着想着，秦末明发现远处的月台上还坐着一个人。
皎洁的月光从头顶洒下，照在了女孩金色的长发上，白色的裙摆随风微微飘动，可现在地铁站里却没有风。
秦末明感觉很奇怪，他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报纸，起身走了过去。
候车厅安静的吓人，秦末明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步声在空灵地回荡。他愣了愣，回过头，身后的彼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面前的月台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头。
秦末明加快了脚步，他来到了女孩附近，那女孩身上散发着不和谐的光，秦末明抬起头，头顶乌云密布，此刻的天空并没有月亮。
“卖报纸吗？”秦末明问。“今天最新的日报，一美元一份。”
“好啊。”女孩头也不回地说。
秦末明递给女孩一份报纸，女孩却并没有接过，只是抬起手，将一张纸币送到了秦末明手上。
秦末明看不清货币的面值，但还是接了过去，将钱收了起来。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的脸庞很稚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但不知何故秦末明觉得眼前的女孩十分熟悉。女孩穿着半透明的白色纱衣，秦末明目光向下望去，突然脸色一红，连忙将头一转，闭上了眼。
“你在这里一个人干什么？”秦末明问。“这么晚了，这里不安全。”
“你在这里干什么，秦末明？”女孩忽然扭过头问。
秦末明一愣，眼前的女孩有一对金色的瞳孔，瞳孔内部仿佛燃烧着火焰，当凝视那对瞳孔的时候，他的灵魂似乎要被吸了进去。于是一瞬间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秦末明难受地揉了揉脑袋，心里很是疑惑，金色的眼睛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中学的时候经常看到林靖柔带各种颜色的美瞳，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而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女孩依旧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秦末明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意识到少女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便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在等车。”
“你的车不在这里。”女孩喃喃道。“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什么？”秦末明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说话奇奇怪怪，就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他害怕了，刚要起身离开，女孩却又叫住了他。
“看天上，秦末明。”女孩说。
秦末明望向天空，原先乌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散发出了血红色的光，光芒撕裂了云层，露出了一轮血红色的月。
那亮度无比刺眼，与其说是月亮，更不如说是一轮血红色的太阳。光芒将整个世界染成了压抑的血红色，秦末明被吓到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再见，秦末明，我的车要来了。”远处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女孩缓缓起身，对着秦末明说道。“你的也要来了。”
秦末明皱着眉，刚想说些什么，一辆列车疾驰着从他身边驶过，狂风将他猝不及防地卷了进去。
秦末明惨叫着睁开了眼，一辆早班的地铁正在他面前缓缓停下，里面走出了一群赶着上班的人。
他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座位上响着闹铃。彼得的手机上显示有一则来电，前者却还躺在长椅上睡着大觉。
秦末明摇醒了彼得。电话接通后，彼得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是谁，突然整个人一个激灵，挂掉电话，拉着秦末明钻进了地铁。
刚睡醒的秦末明一脸懵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平日里那个老僧入定的师兄如此着急，甚至连椅子上刚收集好的那捆报纸都不要了。
“谁的电话？”秦末明含糊不清地问。“你爸妈？”
“麦克教授！”彼得从兜里掏出半截三明治咬了一口。
“麦克教授是谁？”秦末明一愣。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车来了！”彼得说完，如释重负地瘫在了椅子上。
二人坐地铁回到了布鲁克林，彼得冲进地下室抱起行李箱就往后备箱塞，然后一路火花带闪电，连红绿灯也不看就开到了中央车站。坐在副驾驶的秦末明全程闭着眼，一是彼得开的实在太快了，二是他满脑子困意，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要赶车。
下车后他们冲向车站。二人把行李箱推在前面，这样一来车站里的行人不得不避开，为他们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秦末明抬起头，天空还是漆黑一片，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心想学院的人真是阴间，居然在这种时候安排火车。
“真的有车吗师兄？我没听到广播说要发车。”秦末明问。
“去学院的车是专列，不用广播。”彼得气喘吁吁地说。
“为什么？”
“为了保密。”彼得说。“这样一来只有我们才会知道。”
二人拖着大包小包一路小跑，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一排排窗户照在空旷的站台上，远处一道手电筒的光芒若隐若现。
秦末明走近后，发现拿着手电筒的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家伙，他一手拿着检票机，一手摇着铃铛，叮铃铃地在月台上踱步着。
“列车马上就要进站，请各位同学拿好你们的行李，刷学生卡上车，新生麻烦出示一下录取通知书。”检票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大厅中回荡。
秦末明打量起那个检票员，他身材瘦削，皮肤发白，身上的制服也和其他工作人员不同，一瞬间他觉得这检票员像个鬼魂，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秦末明靠近彼得，害怕地问：“这火车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当然是学院啦，我亲爱的师弟。”彼得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朝检票员的方向挥手喊道。“这里！我彼得诺维奇又回来了！”
话音落下，检票员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秦末明看清他的脸后大松一口气——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人青年，和想象中的鬼魂差了十万八千里。
杰克逊从兜里掏出一张绿色的卡片，在读卡机上插了进去。
“嘀！彼得诺维奇·罗曼诺夫，学号SA0596，请注意，由于降级，你的学生卡已经过期，请在新学期及时更换领取。”读卡机内传来了机械的女人声音。
“真是虎落平阳啊，这下从农奴降到骡子了。”彼得垂头丧气地抱怨道。
“而且还是从A级一路降下来的。”检票员皱了皱眉。“彼得诺维奇你还没退学啊？我以为今年看不到你了。”
“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彼得有些懊恼。
“别忘了补交去年的学费。”检票员说完看向秦末明的方向。“这位同学，麻烦出示一下你的学生卡。”
秦末明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我是新生，好像没有学生卡。”
“新生？在这个时间点入学么？你怎么会没有学生卡——”检票员拿起录取通知书，刚读两行就愣住了。他抬起头，用那双猫头鹰一样发亮的眼睛瞪着秦末明。“你是秦末明？你就是那个S级的新生？天哪，我听学院那群家伙发了疯一样地在找你！”
“S级？”彼得也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在开玩笑么？这家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S级新生？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有直升机直接送他学校么？”
“好像负责他入学的教授路上出了些问题，被人扣在了机场，其实只要秦末明飞机落地后给学校打一个电话，学院立马就会派直升机去机场接他，结果这家伙一直没有打，校董会的人以为他被绑架了，刚刚还联系美联航报警找人呢。”
“我没有学院的联系方式。”秦末明叹了口气。
“那你的学生卡呢，教授应该给了你才对啊？”检票员问。
秦末明一愣，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学生卡应该是指曼威教授离别时给他的金色小卡片，秦末明以为那是哪家餐厅的会员卡，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餐厅的位置。
“你们快准备上车，我得通知学校秦末明没有失踪，不然一会儿事情就闹大了。”检票员把录取通知书还了回去。
刺耳的鸣笛声在远处响起，下一秒，昏暗的站台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一样，一瞬间明亮了起来。一辆火车亮着刺眼的头灯，呼啸着驶入这座重新燃起生命的站台。
那是一辆复古的老式列车，车头的引擎由蒸汽驱动，古老到像是只能出现在博物馆的玩意儿，黑色的车厢表面镶嵌着和墙壁上一样的金色花纹，旁边还用烫金字母印下了一行字：“Z1001”，华丽得宛如一件艺术品。
“我们现在还在中央车站么？”秦末明目瞪口呆地问。
“当然，这条线路是纽约市政府特批的，直通学院校区，Z系列的列车都是支线车，类似去军事基地和矿山的列车一样，没有固定的时刻表，所以在一般网站上查不到，没想到学院居然为了你单独开了一车，这群家伙真是见菜下碟儿，太现实了。”彼得很耐心地解释道。
列车完全停稳后，一节节车厢门自动打开。不远处响起滴滴答答的脚步声，秦末明扭过头，见检票员正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走来，车门旁还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曼威教授，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金发女孩。
“教授亲自来接你了啊，你牌面好大，师弟。” 彼得说着吹了声口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