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Z1001次列车在夜色间疾驰。
窗外是一大片寂静的树林，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纽约市的灯光被远远甩在身后，于地平线处若隐若现。此刻所有人都已经进入梦乡，只有最前端的餐车还亮着光。
相较于其他车厢，这间餐车的装修十分豪华，似乎并不是为多人用餐所设计，而是一间特殊的会议室。维多利亚风的墙纸铺满了四面墙壁，实木书架旁立着一盏典雅的落地灯，在深棕色的真皮沙发上，秦末明和曼威教授相对而坐。
“教授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秦末明率先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什么话？”曼威教授苦笑。“毕竟我也是美联航的白金用户，账户问题而已，那帮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那后来是学院的人帮你解围了？”
“如果是就好了！”曼威教授义愤填膺地说。“我打电话给校工部，那群人说现在还是假期，让我写一张票，等开学了再处理！我要是等到开学怕是花儿都谢了。”
“那你是怎么付清上面的款项的？”
“说来话长了。”曼威教授望向一旁的那位金发少女。
秦末明顺着教授的目光望去，少女长得很漂亮，天蓝色的瞳孔，细小而又挺拔的鼻梁，发卷的金发看上去被十分细致地打理过。她穿着黑绿色的校服裙子，下面是一双纯白色的过膝袜，此时此刻正靠在书架上，见到秦末明微笑着向他打了一个招呼。
“这又是何方神圣？”一旁的彼得在桌上翘着二郎腿问。“我作为一个学院通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介绍一下，秦末明，这是和你同一届的新生，维多利亚·亚历山德拉——”
“叫我维多利亚就行。”少女打断了曼威教授，话语间带有一股浓郁的英伦口音。
秦末明点了点头，维多利亚则回敬他一个微笑。
“总之我被机场那帮人关了几天，后来校长打电话说让我去接一下刚到机场的新生，平时他的电话打不通，我这才有机会告诉校长我被困在机场这档子事。”曼威教授回忆道。“幸好维多利亚身上带了钱，帮我付清了机票的款项。”
“那教授你打算怎么还人家呢？”彼得问道。
“我告诉她，只要大学四年选了我的课通通包过！”曼威教授十分豪爽地说。
“那她算是上当了，教授你的历史课在学院都被称作睡觉课，我天天睡觉都能过，还用得着花钱贿赂啊。”彼得丝毫不给面子地说。
“所以我打算这学期提升课程的难度。”曼威教授不满地说。
“别啊教授，我开玩笑的。”彼得脸色一青。
“没事，我也是开玩笑的。”曼威教授平淡地说。
“言归正传，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秦末明，在抵达学院前我会在这里为你们做最后的入学辅导。”曼威教授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他目光在车厢里扫视一圈，和面试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在开始之前，你想喝点东西么？“
“我要一杯白兰地。”彼得抢先说道。
“白兰地在酒柜第二层，我可以把整瓶都送给你，但有一个要求。”
“教授请说。”
“从这节车厢消失，在新学期开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曼威教授瞪了一眼杰克逊。 “新生辅导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彼得尴尬地点点头，从酒柜拿出一瓶白兰地，倒了一杯送到秦末明面前，说：“喝一点，很有用的，相信师兄。”
随后他便拎着酒瓶离开了餐车，整节车厢如今只剩下秦末明，维多利亚与教授三人。秦末明感觉气氛有些凝固，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要发生。
“不要紧张，我赶他走是怕他在第一天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学校一直都是一所高标准的私立学校，彼得诺维奇只是特殊的个例。”曼威教授说。“既然你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那么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关于我们的一切事情，欢迎来到赫兰芬洛大学，秦末明。我们大学一直致力为拥有特殊才能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教育，正常的学制为四年，时间会根据你的进度和专业而改变，在毕业后学院会为你颁发相应的学士学位。”
“首先，学院采用封闭式教学，所有学生在正常情况下都必须住校，住宿费和餐费不包含在学费中，不过只要你顺利通过考试，你的奖学金就能够免除这些费用。”
“要是我没有通过呢？”秦末明对所谓的考试很没有信心。
“那么你就会遭到降级，如果降到A级也能抵消这些费用，但再降到更低的话多余的费用你就只能自费。”曼威教授望向秦末明身后。“刚刚和你来的学生，彼得诺维奇，他六年前入学，现在已经是最低的E级，为了补缴学费已经在我们学院打工三年了。”
“六年前入学？”秦末明被白兰地给呛着了。
“其次，虽然我们学院的学位被美国教育部认可，但是由于专业特殊，你毕业后很难申请其他大学的研究生，想要更高级别的学位只能选择继续在这里研读——当然就业也只能学院为你解决。”曼威教授又说。
秦末明警觉起来，他想起彼得也曾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学院的专业有多特殊？”
“你从面试的题目中应该可以看出，我们学校是一所神学院。”
“你们研究宗教方面的专业，然后毕业在教堂工作？”面对这样的消息秦末明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只希望毕业后有个混口饭吃的地方。
“答对了一半，我们确实研究关于神的知识，但‘神’这个词是能出现在不同宗教中的，你在美国其他地方看到的神学院大多都是基督学校。”曼威教授起身走到一幅油画旁，指着画中的内容说道。“而我们研究的是他们的根源，也就是神祇本身。”
秦末明顺着那只手望去，油画上是一副天崩地裂般的情景，崩裂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刺眼的红日，滔天的洪水吞噬着世间万物，他心头一惊，想起自己曾在梦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秦末明似乎能够听到大地颤抖的声音，就好像他身处在那末日般的战场。
“这是......大洪水？”秦末明有些惊讶。
“没错，大洪水，但这只是你的答案。”曼威教授点头。“在基督教中，这是毁灭旧世界的那场大洪水，但在北欧神话中，这是时间尽头才会到来的世界末日；每个宗教都对画中的内容有着自己的定义，以至于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方的解释是正确的，最后这场争论也就变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秦末明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实话实说，根据我在中国接受的教育，我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秦末明很坦诚地说。
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无法回答，他很想摆出一副侃侃而谈让教授满意的模样，可自己从小就生活在无神论的社会主义国家，对宗教话题没有任何兴趣。
“你说得对，在你生活的世界没有人能证明神的存在，可为什么神学院依然存在于世，为什么现代科学依然无法解答所有问题呢？要知道人类在科学出现之前依靠宗教生活了数千年，难道这数千年的沉淀不如现代这短短的几百年吗？人类总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到很深的地步，但和真实的世界相比，我们知道的只是撒哈拉沙漠上的一小块沙砾而已。”曼威教授在说到这个话题时神采飞扬。“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就以大洪水为例子来说，科学研究发现在数万年前人类曾经历过一场灾难性的大洪水，而《圣经》中有诺亚方舟的记载，中国神话也有大禹治水的故事，你能说后者是完全虚构的吗？”
秦末明摇头，他虽然不相信神，但觉得教授的解释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曼威教授指向书架上陈列的各类古籍，并示意维多利亚侧身让开：“人类研究神学便是为了能够接近世界的真相，在数万年的历史里他们写下了无数珍贵的文献。如果你能读懂拉丁文，你就能看懂这些书的名字，《伊甸众神》、《神祇的真相》、《旧日记载》，还有这一本是《诸神黄昏》 ，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积累，同时也告诫我们除了探寻真相外，还要肩负另一项重要的使命——”
曼威教授顿了顿，望着秦末明说道：“那就是弑神！”
“弑......弑......弑什么？”秦末明扶着桌子，吞吞吐吐地说，他不确定是自己喝醉了，还是教授说的的确是真话。“教授你没事吧，我感觉我们好像喝多了，要不要打911？”
“我说的没错啊，就是弑神。”曼威教授也愣住了。
秦末明扭头看向维多利亚，后者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
他咽了一口口水，心想既然连自己的同学都接受了，那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不平常的事，如今正以超过一百英里的时速驶向纽约郊外一所神秘的学院，这还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秦末明没有理由不相信。
“教授您继续说......我听着呢。”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东西有些不着边，其实我是想类举一些相似的话题来增加可信度，看起来这种方式并不是很成功。”曼威教授叹了口气。“那么我们换一种方式吧，秦末明，你喜欢听故事么？”
“听故事？什么样的故事，我只听过小时候点读机里的睡前故事......”秦末明不由自主地说起了烂话。
“那就把它当作睡前故事来听，只不过这一次，我要求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曼威教授扶了扶眼镜。“因为这是密党目前总结出的，真正的世界历史。”
秦末明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在时间的最初点，宇宙只是一片茫茫的混沌，在这片混沌之中，诞生了世界初始之神，尤米尔，亦被你们中国的神话称作盘古。”
“盘古用尽所有力量劈开混沌，令光明与黑暗沉淀，形成了如今的宇宙。力竭而亡的盘古死后化作了一颗树苗，世界树在盘古的尸体上茁壮成长，形成了如今的世界。”
“盘古死后，上帝，独一之神，在世界树的顶端创造了伊甸园，一处拥有无尽资源的净土，随后又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人类，完成了一个依照秩序运行的极乐世界。”
“这本该是人类的命运，人类将围绕伊甸园过着没有忧虑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上帝的长子该隐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命运。”
说罢曼威教授将目光望向窗外，神情严肃。
“然后怎么了？”秦末明打了个哈欠，他快要睡着了。
“他发现了伊甸园中心的火种，然后盗走了火种。”曼威教授脸色一沉。“从此人类得到了自由意识，也永远告别了伊甸园。”
话音落下，列车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秦末明猛地惊醒，他看见桌上的酒杯摔了下去，伴随玻璃碎裂的声音，车厢的吊灯忽地暗了下来。
“什么情况！”秦末明在一片黑灯瞎火中大声喊道。“火车脱轨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列车在一阵颠簸后恢复了正常，继续向前不停地行驶着。但灯却没有亮起来，似乎停电了。秦末明有些害怕，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夜晚的黑暗，朦胧的月光下，他发现车厢里的曼威教授和维多利亚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自己。
“曼威教授！”秦末明壮着胆子再次喊。
还是没有回应，秦末明坐不住了，起身离开了车厢。
刚推开门，刺骨的寒风便扑面而来，秦末明下意识地挡住脸，他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原先链接餐车的车厢变成了一片露天的卸货平台。先前在车站遇到的那个金发女孩此时正站在平台中央，望着远处的景色发呆。
秦末明愣住了，狂风掀起了他的黑发。望着眼前的那个陌生的女孩，他心中的焦虑不知为何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极点的迷茫。
“你来了，秦末明。”话音落下，女孩回过头，露出了那对耀眼的黄金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