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一下,杰克逊·丹尼尔。”少年捋了捋头发。“不好意思,没看到牌子放反了,这位同学是要去中央车站吗?”
“是的......”秦末明有些不放心地挠了挠头。
“那你还在等什么?快上车!我这里全纽约最低价,闪电直达!”少年说着就钻进了驾驶位里。
“你不会是黑车吧?”秦末明问。
“怎么会?我可是专业的!你是我今天最后一单,再不上车可就没机会了,大半夜的,你看哪儿还有出租车会接你?”少年大大咧咧地说道。
秦末明四下环顾,现在的确已经很晚了,路上看不见一辆车。远处的城市闪烁着灯光,如果他不想成为街边流浪汉一员的话,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秦末明只好将行李塞进后备箱,钻进了车里。刚坐完宽敞的头等舱,如今挤在狭小的后排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少年热情的态度很快化解了这些不适。少年表示他在纽约上大三,修了四年中文,平时经常做一些兼职,比如开车载留学生去车站这一类的活。
秦末明问少年不是大三学生吗,为什么修了四年中文?少年摆摆手表示这事说来话长,美国大学不会限制学生的毕业时间,可以四年毕业也可以六年毕业,学的快甚至还能两年毕业,只要按时交完学费就行。
秦末明趴在车门上看向窗外,夜幕降临的纽约市和他所期望的有很大不同。他原先以为这里会很热闹,可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排排破旧的老楼,街道上也几乎没有人影。
“失望吧?告诉你,师兄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这么觉得,然后就发现繁华的地方都在曼哈顿,上城区,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少年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嘈杂摇滚乐,一边望着窗外说道。
“你怎么就成我师兄了?我又不认识你。”秦末明排斥地说。
“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嘛,将来你回机场的时候还能当师兄的回头客,不亏。”
秦末明无言,虽然有个会说中文的司机是好事,但他心里的落差感有点大。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从此便会风风光光,如今他却坐在陌生人的老爷车里,在孤寂的老城区闷头前行。
当汽车驶入一座大桥上时,四周的环境忽然变得明朗起来。秦末明抬起头,发现对岸的城市闪烁着灯光,一道纤细的黑影矗立在河流之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Freedom Lady!自由女神像。可惜我们现在没时间过去了。”少年高举起手介绍道。“改天我可以带你过来玩玩。”
“师兄你住在这里?”秦末明已经开始对这位少年惯用起“师兄”这种称呼。
“当然!只不过不在曼哈顿,这里的房价太贵了,我住在下城区,就是我们刚刚来的地方——当然比那条路要好些,那是个贫民窟,我是为了抄近道罢了。”
秦末明点头,过桥后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豁然开朗,高楼大厦间的广告牌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路边的珠宝店里也挤满了人。秦末明想也许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是这样,就像他老家的那条河,一面繁华一面破败。
“好了,到站收工!”少年把车子停在了一座复式的停车场里。“一共是八十美金,考虑一下给不给小费?”
“八十美金?”秦末明惊得下巴快要掉在了地上。“你抢钱啊!”
“怎么就抢钱了?”少年回过头来,一脸阴沉。“你都已经上车了,现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交钱——还是不交?”
“你什么意思?小心我打110报警!”秦末明说着就掏出那台已经没电的手机。
“美国是911,兄弟。”少年一脸坏笑道。“况且你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吧?”
秦末明一脸惊恐:“你怎么知道?”
“我还有另一个外号,人称——布鲁克林小福尔摩斯,正常留学生一上车就开始玩手机,只有你傻兮兮地趴在窗子上看风景,不是手机没电还能是什么?”少年十分敏锐地说。
“我......我没钱!”秦末明伸手去开门,却发现车门已经被反锁了。“我身上只有五十美金了,能不能打个学生价?”
“不可以的哦,同学麻烦告诉我是哪一所大学,我陪你去招生办借钱。”少年将手比在胸前晃了晃,做了一个“NO”的姿势。
“赫兰芬洛大学!”秦末明咬咬牙说道。“听说过没?知道的话正好给我送过去,一百美金我也找人借给你!”
“赫兰芬......等一下,你说是赫兰芬洛大学?”少年念叨着嘴里的名字,整个人突然变得不淡定起来。“你再说一遍是哪所学校?”
“赫兰芬洛大学。”秦末明一字一顿地说。
“我擦,居然是新生!”少年忽然摆出一副哭丧脸说道。“那你完蛋了学弟,末班车上个礼拜就走了,现在我们只能等学院的特派车。”
秦末明一愣:“师兄你也是......赫兰芬洛大学的?”
“是啊,世界真小。”少年绝望地说。“好不容易等到只羊宰,结果还是校友......俗话说的好,死贫道不死道友,你下车吧。”
“哦,那你还要钱吗?”秦末明问。
“当然!”少年喊道。“下车!请我吃顿饭,咱们就算两清了。”
下车后少年带着秦末明,在车站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两份金枪鱼三明治。吃上饭的少年态度明显变好了许多,他吃着另一个三明治,向秦末明科普起了学院的知识。
“那再次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彼得诺维奇·罗曼诺夫,赫兰芬洛大学三年级学生。刚刚给你的名字是我在这里用的假名,这里的人嫌我名字太长,老是念不过来。”
“我觉得还好,叫你彼得不就行了。”秦末明说。他兜里没剩多少钱了,没舍得给自己也买一个三明治,只好望着头顶的广告牌发呆。
“天才!”彼得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中国人就是聪明,困扰我二十多年的问题居然被你一针见血地解决了!”
“师兄你刚刚说的什么末班车,是什么意思?”秦末明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现在得去学校报道。”
“我也得去学校报到啊,入学仪式下个礼拜就要开始了,”彼得看起来丝毫不焦急。“可是如你所见,我还在这里开黑车拉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去不了了吗?”秦末明无比的担忧。
“也不是完全去不了了,只是基本上去不了了。”彼得绕着圈地说。“中央车站去学校的列车都是专列,一般只有开学的时候班次多,其他情况下是不开设的。”
“那不就是去不了了?”秦末明突然感觉很绝望。
“但是!”彼得打断道。“但是学校偶尔也会有外出的行动,或者迟到的学生,所以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去学校的列车,我们只需要等列车来就行了。”
“列车什么时候来?”
“你问我我问谁?”彼得沮丧地说。“去学校的火车虽然说是晚上到达,但是没说是哪一天,一个小时后还是下礼拜凌晨六点都说不定。”
“学校的人这么不守时吗?”秦末明问。
“这事也说来话长......我们学校对学生采用阶级制度,校工部负责接送的这帮人永远都是看阶级行事,如果车站有阶级高的学生,他们就会第一时间派车接送。如果只有阶级低的学生,他们就会等到方便的时间再来接。”彼得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几分落寞。
“阶级,什么意思?”秦末明一愣。“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就是你学生卡上显示的级别,学院会根据学生的水平来评定一个阶级,阶级高的学生会有特权,学院也会为他们倾斜资源,比如优先选课和每个月发放资金补助。”彼得抿了抿嘴唇。“想当年你师兄也是个挥手就能呼风唤雨的A级学员啊!”
“A级很高么?”
“从中世纪的角度出发,大概相当于王国里的大公爵吧。”
“那现在呢?”
“估计已经变成地里工作的农奴了。”彼得无奈地摆摆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了。”
秦末明忽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揪心。他想眼前这位师兄都被折腾成这样子了,自己这种废柴到时候岂不是混得更惨?
见秦末明一脸失落的样子,彼得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师兄在学校好歹也读了四年书,他们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的,就比如现在虽然咱哥俩身上没钱,但我还是能想出来一些法子赚钱的。”
吃完饭后,彼得擦擦嘴,示意秦末明跟在身后,然后带领他轻车熟路地步行前往中央车站。一路上彼得不停给秦末明科普纽约市的风土人情,还主动揽过了一个行李箱。当秦末明看到纽约中央车站宏伟的穹顶时,对这位师兄的好感也顿时增加了许多。
车站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某个艺术展览馆,实际上却是整个纽约城的交通中心。灯壁辉煌的大厅里人山人海,顶部还挂着一幅巨大的美国国旗。秦末明和彼得顺着人群慢慢前进,一瞬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国内春运期间的火车站。
他们通过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才是车站的主体,周围满是五花八门的商店和餐厅,二人大包小包地前进,彼得目光在超市的一排排货架上来回移动,就像一头敏锐的猎犬,正四下里搜寻着合适的猎物。
“师兄你该不会是要抢劫吧?”秦末明有些害怕地问。
“师兄我虽然穷,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彼得满腔悲愤。“相信我,我干的都是正经生意。”
他们就这样来来回回把车站逛了个遍,终于当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杰克逊这头猎犬总算找到了目标。他拉着秦末明飞快地从后面绕一圈,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前门走了进去。
彼得走到一半,忽然一脸惊讶的样子,丢下行李朝前台跑去。前台坐着一位带着圆框眼镜的老头,此刻正百无聊厌地看着报纸。
“好久不见!麦克教授,您店铺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兴隆了啊!”彼得望着空无一人的店铺笑着喊道。
“彼得诺维奇·罗曼诺夫,这都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你还在纽约乱晃,是要退学的节奏吗?”老人瞥了一眼彼得,一脸厌烦的说。“还有不要在外面喊我教授,我已经退休了。”
“实不相瞒,教授,我这边刚刚遇到一个新同学,我们俩孤家寡人在纽约身无分文,现在车又没来,实在是撑不下去,您看能不能——”
“你假期的时候干什么了?”老人斥责道。“平时窝在地下室里打游戏,现在错过了报道事件又找我要钱,没门!”
“十美金也能救急嘛......”
“滚!”
望着从古董店里灰溜溜走出来的彼得,秦末明知道他必然是失败了。
“刚刚店里的老头......你认识?”秦末明问。
“当然!我刚来学校的时候他可是我的辅导教授。”彼得十分怀念地说。
“可现在看样子你们俩都不好过......”
“呸呸呸,师兄我可风光得很!”彼得犟嘴道。“要不是有事错过了报道时间,我现在正在学校和辣妹们把酒言欢呢!”
“学院毕业了好找工作么?”秦末明问。“我看你似乎赖在这儿了的样子。”
“当然好找工作!换句话说......”彼得狡黠一笑。“我们学校是出口转内销,你毕业了以后可以继续留在学院工作!”
“你是在开玩笑吗?”
“既然上了贼船就别想中途跳海了,学弟。”
“那可真是一辈子都逃不掉了啊!”秦末明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