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末明耷拉着脑袋回到餐桌旁时，整个房间的气氛已经完全改变了。因为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女，后者脸色阴沉，像是正在押送监狱的犯人。
少女在秦末明身旁坐下，后者精心挑选的角落现在反而成了最不自在的地方。
“凯芙琳，你回来了？”汉诺威教授转头向叔叔阿姨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凯芙琳，也是校董会评选的学生代表，这次随我一起前来负责新生入学。凯芙琳，这是我们的新同学秦末明。”
“你好。”凯芙琳望着手里的银质叉子，毫无感情地说道，甚至连头也不抬。
叔叔和阿姨尴尬地对视一眼，饭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固。
凯芙琳似乎对这里正在进行的活动毫无兴趣，她轻轻用筷子夹起一片刺身，然后在酱汁里来回反复地蘸着。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强的冰冷气场，冷到能把房间里热气腾腾的菜肴给尽数冰封起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的卷发上，却反射出了无比深邃的黑色，让直视她的人像是落入黑洞一般窒息。
秦末明的学校从来不缺漂亮女孩，她们大多都是豪门出身，言行举止间带着一股子趾高气昂的气息。宋雨竹是唯一一个不同的女孩，但她也只会埋起头来弱弱地想着心事，回避他人的目光。而凯芙琳则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无比的压力。桌子对面的叔叔和秦一鸣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凯芙琳身上，秦末明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秦一鸣在偷看那双墨绿色的瞳孔，而叔叔则望着她手腕上那只银光闪闪的雅克德罗星空腕表，心里八成正在估算手表的大致价值。
“那么秦末明，你对我们学校还有什么疑问吗？”汉诺威教授见状赶忙开口询问道。“要知道我们学校的入学机会非常难得，你一定要珍惜啊！”
“完全没有问题！”秦末明连忙点头说道，他此时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身旁这个陌生的漂亮女孩。
“那么我们的面试正式开始！”汉诺威教授大松一口气。
“什么？”秦末明愣住了，身子连忙后倾，下巴仿佛都快要掉在了地上。“我还以为面试已经结束了呢！”
“抱歉我刚刚说得不够具体，刚刚只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按照校董会的要求，所有学生在入学前都必须经过一轮口语面试。”汉诺威教授有些歉意地挠了挠脑袋。
秦末明咬紧牙关，心想这里哪是说得不够具体，这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啊！
“凯芙琳，你们可以开始了。”汉诺威教授说道。
话音落下，凯芙琳忽地愣了愣，她抬起头，看见汉诺威教授将面试文件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秦末明注意到了这令人奇怪的地方，可饭桌上一家人此时各干各的，仿佛眼前的事情和他们毫不相干。
秦末明一脸无助，刚刚教授一口流利的中文还让他感到十分舒心，谁知当年考托福的狗屎运不会再走第二次，而且自己的考官正巧还是刚刚目睹他走错厕所的凯芙琳，这次的结果只能是凶多吉少。
他咽了口口水，忽然感觉到身旁的少女站了起来，手中还有纸张的摩擦声。
“跟我来吧，秦末明。”凯芙琳刻意把“秦末明”这三个字的发音加重。“我们去隔壁面试。”
秦末明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凯芙琳带着脸色发青的秦末明走进了隔间，这里灯光昏暗，隔音也很好，看样子像是专门准备的会议室，只是偌大的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凯芙琳面对着秦末明在长桌另一端坐下，头顶的吊灯散发出微弱的光，就像电影里警察审问嫌犯的场景。
这里十分安静，安静到秦末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脑海一片空白，坐在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清凯芙琳的面容，这让他感觉更加紧张了，身子在座椅上不安分地扭动着，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白兔。
凯芙琳目光在手中的文件上快速扫动，忽然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抬起头，墨绿色的瞳孔直视秦末明，让后者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秦末明感觉凯芙琳看他的目光像刀子，仿佛能贯穿自己、直达宇宙尽头的某个角落。
秦末明听王建华讲过，面试时考官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所以他强作镇定，但脸色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白。
“准备好了吗？”凯芙琳的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感情。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么？”秦末明不由自主地讲起了烂话。
“那就等你准备好为止。”凯芙琳看了眼手表。“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开玩笑的。”秦末明一脸苦闷。“开始吧。”
虽然这场面试有些出乎意料，但秦末明今天已经临时抱佛脚，用笔记本查过美国大学的面试问题了。大多数问题的套路都一样，比如像“介绍你自己”或者“为什么要申请我们学校”这种问题，都是要尽可能扬长避短，说一些自己能够引以为傲的事。
秦末明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张扬的成就，就计划讲讲自己去年翘课拿英雄联盟网吧联赛第一的事情，当然翘课这个部分是要忽略掉的。
“第一题，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么？”凯芙琳面无表情地问。
秦末明刚要开口，然后愣了一瞬，紧接着感到有一颗核弹在脑子里爆炸了。巨大的蘑菇云伴随着尘埃四散而起，冲破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
这是什么问题？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喂喂你们难道不是应该先让我做自我介绍，然后说一下申请学校的原因么？为什么要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讨论这种哲学类的话题？难道你们是《黑客帝国》里的反抗军，来劝我吃下那颗红色药丸的么？
不过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在秦末明身上了，他就是这么衰，运气永远都是这么背，比如考试前自己在桌角悄悄写满了小抄，结果老师忽然宣布要全体交换座位；后来用尽十八般武艺抄完隔壁同学的答案，结果人家是B卷自己是A卷......
“呃......I think there is a possibility that the world is not real!”秦末明牙一咬心一狠，憋了半天回答出这么一句话。
“说中文就行。”凯芙琳淡淡地说。
“哎？”秦末明一愣。“这不是英文面试么？”
“学校的确要求学生上课时使用英文，但语言问题是到校后再解决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答案，毕竟我听过你替人代考托福的口语录音，你说英文我怕我听不懂。”凯芙琳一副挖苦的姿态。
秦末明一时间有些语塞，但心中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他替王建华代考的事情被发现了。像托福考试这种留学必考的英语考试，一旦被发现代考，双方都会被取消学籍。
只是凯芙琳看起来并不在意秦末明替人代考的事情，她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问道：“所以，为什么怀疑呢？”
怀疑就是怀疑，心里的感觉还需要什么理由么？秦末明想。这就好比问他为什么喜欢前排那个穿天蓝色裙子的女生一样，他该怎么回答？我喜欢宋雨竹因为她学习很好，我也想像她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见鬼去吧。我喜欢的原因无非就是看见她心里老是跳，特别在意她的感受，而且有事没事就想找机会和她呆在一起，所以我觉得我喜欢她。
为什么喜欢？为什么怀疑？这种事情没有人说的上的，秦末明想。
可是面试终究还是面试，秦末明不管怎样还得向自己的未来交差。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编几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略加思索后说道：“我考试时发现有些题的答案和我以前背的不一样，再去翻教科书的时候发现上面的答案也跟着变了。”
“曼德拉效应？有意思。”凯芙琳说着，认认真真用笔在本子上写下了几行字。
秦末明完全不理解刚刚的回答有什么好记的，考试做错题不就是记错答案了么？就好比有首民歌里有这么一句话：“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结果事实上歌词却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枝花。”只是后来有人唱错，导致了群体的错误记忆罢。
“你想想，假如你考试的时候清楚记得有道题的答案是A，而且还记得自己当时看教科书的时间和场景，为什么上面的答案却记错了呢？根本说不通对不对？”秦末明觉得自己刚刚的回答有些单调，便又添油加醋了几句。
“改变，你是说你感觉自己像是进入到平行空间一样，身边有些内容变得不一样了，是吗？”凯芙琳插嘴道。“你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么？”
秦末明挠了挠脑袋，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这么深，只是暗指自己的脑子太笨了，注意力都放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到头来却偏偏忘记了答案。
不过凯芙琳这番话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平行空间，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词汇。于是他连连点头，就好像自己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怪小孩。
“好的，第二个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存在么？”凯芙琳又问。
秦末明皱眉，刚刚第一个问题就已经够让他感到奇怪了。他以为这只是面试前的某种闲聊，没想到第二个问题却更加奇怪，转而问起了宗教方面的内容。
“这是什么宗教学校么？”秦末明打岔了起来。“怎么还问起耶稣基督的事情来了？”
“不单单指耶稣基督，也可以是其他宗教的神祇，比如像北欧神话的奥丁、洛基，或者希腊神话的阿波罗，宙斯——”
“相信！”秦末明赶忙说道，害怕话题再次被引入到更深的层次。“必须相信！”
“为什么相信？”凯芙琳追问。
又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秦末明咬咬牙，心想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上的又是世界名校，这世界上有没有神对你来说都一样。可对我们这种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只能做白日梦的家伙来说，如果没有神的话，该怎么实现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就是相信啊，就像我觉得这世界不太真实一样。”秦末明实在想不出来理由了。
刚刚的回答已经唤起了太多不好的回忆，现在他很累，只想回家睡一觉。
“好的，那么第三个问题。”凯芙琳问这个问题时刻意把语速放缓，像是生怕秦末明听不清楚一样。“你觉得自己是人类吗？”
秦末明这下彻底懵了，这是哪门子的问题？他回忆整场面试，第一题是哲学题，第二题又是宗教题，这第三题居然又变成了生物题？这是要考哪一点来着？高中生物学？人类大脑的构成？秦末明完全想不出来答案，他在学校默认把生物课当作睡觉课，从来都不去听的。
难怪连王建华这么强的人都申请不到大学，原来这美国大学都是一群神经病组成的学校，要招也只会招精神病院里的疯子！
秦末明长叹一口气，然后摇摇头摆摆手，言语之意表示我不干了，爱谁谁吧。谢谢你们赫兰芬洛大学的好意，我秦末明还是修为太浅，只适合找所老老实实的职专毕业，然后过每天早起赶地铁上班，月底按时收工资付房租的日子。
“放心，我们不是神经病，你的答案我会反馈给学校的。”凯芙琳说。
秦末明愣住了，心中忽然感到十足的恐惧。他看向凯芙琳，后者则笑了笑，缓缓放下手中的纸笔，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戏虐还是嘲讽。
房门此刻被敲响了，久违的暖光照射进来。叔叔和汉诺威教授一边聊天一边走进了会议室，身后跟着的还有阿姨和秦一鸣。秦末明见到叔叔就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一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样子。
“秦末明的面试怎么样？”汉诺威教授有些急切地问。
“不好意思汉诺威教授，我决定放弃这次入学机会了。”秦末明抢先一步说道，生怕凯芙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刚刚的面试过程讲出来。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本来一家三口还有点妒忌秦末明的狗屎运，连秦一鸣也觉得秦末明确实摊上了一对很好的爹妈，虽然十八年没有露面，但在儿子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却突然搞出这样大手笔的事情来。
可秦末明看样子丝毫不珍惜父母辛辛苦苦争取来的入学机会，面对眼下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居然一反常态地选择拒绝。
“为什么呢，是我们学校给出的条件还不够好吗？”汉诺威教授面色十分焦急。
“是他的暗恋女友啦！”凯芙琳用纤细的手指转动着笔。“你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连男女厕所都会走错。”
秦末明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扭头望向凯芙琳，后者则注视着手中的笔，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不远处叔叔阿姨投来了怀疑的目光，而秦一鸣则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扭过头去偷偷笑了起来。
“我们家末明怎么可能早恋啊，是不是秦末明末明？”阿姨用略带安慰的语气问道。她不觉得佳慧中学有什么女孩儿会瞎眼看上秦末明，要早恋那也是秦一鸣的事。
“是啊，谁会喜欢我啊。”秦末明也附和着笑了起来，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心底的某根神经像是被触动了一样，隐隐地发痛。
“学生就应该以学习为重嘛。”阿姨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么今天的面试就先到这里，我回去后会让凯芙琳把面试资料提交给校董会，三天后再通知你们消息。”汉诺威教授连忙圆场道，一场小小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秦末明见状也只能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和宋雨竹的约定还有一段时间。
他起身走向门口，离开时又回头瞥了一眼座位上的凯芙琳，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难道真的只是瞎猜？
“你在打大龙。”凯芙琳头也没回地说。
大家都听不懂凯芙琳在说什么，只有秦末明心里发寒，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