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闫明，当晚来柚就做了梦。
梦里杂乱无章，断断续续，她一会蜷缩在阁楼上的小黑屋里，一会在大雪皑皑的夜晚，独自一人跪在院子里冰冷的鹅卵石上，一会被小孩手臂粗的鞭子抽打在地，皮开肉绽。
“来柚”
是闫明，不对，是小时候的闫明，他只有半个大人高，他好瘦，他的脸上全是青紫的痕迹，衣服也是破的，露出的皮肤上有好多错综交织的伤痕。
他还在笑。
“别反抗。”
“越反抗他们打的更厉害。”
“别哭。”
“你吃糖吗？”
“你长的好像我妹妹。”
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睛，她有点缺氧，嘴巴大张，急促的喘着粗气，大口大口的想要给自己多吸一些氧气，汗水已经渗透了床单，头发也被打湿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她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起身进了浴室，站在花洒下，胡乱扒拉着水龙头，冰凉的冷水使她打了一个哆嗦，立刻清醒过来。
是做梦。
已经是深秋，马上立冬了，夜晚的寒气重，清醒过来的来柚打开热水洗了澡，自己换了床单，才再躺上床，这下是完全睡不着了。
梦境似乎一下将来柚拉到了那年第一次遇见闫明，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孩。
11岁的时候来柚家隔壁搬进来一对夫妻，和一个小男孩，刚开始来柚只觉得这个男孩长的好看，就是太瘦了，听说他比自己大一岁，但是看着比自己还要矮。
来柚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长的好像我妹妹。”
可来柚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妹妹，偶尔问起，他也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肯说。
后来知道她妹妹去世了，生了病，治不好了，他是跟着母亲再嫁给家里那个男人的，也就是他的继父，继父喜欢喝酒，母亲爱打牌，输了钱，工作不顺，都会拿他撒气。
后来有一次来柚碰见一些大一点的孩子欺负闫明，听到那些人说他是变态，喜欢男人。
闫明没有反驳，只是冷静的看着来柚，过了一会转身就走，来柚拉住他。
“一身伤，你去哪。”
“不觉得我恶心吗？”
“不觉得。”
“我喜欢男人。”
“听到了。”
那个时候的来柚其实不太懂这些。
但是你是我的朋友，你喜欢什么都没关系，你尽管做你自己，我不介意。
或许是两人都见过对方被打得惨样，又突然知道了闫明的秘密，才变得熟稔起来，甚至有互相取暖的意味，
没过几年，闫明的母亲又离了婚，把他丢给了他的亲生父亲。
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清早起床，来柚的黑眼圈在白晢的皮肤下简直不要太明显，找了一副黑框眼镜带上，勉强出了门。
昨天的卷子交上去，几位主课老师都十分满意，来柚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前些日子被抓掉的头发似乎都长回了一些。
今天顾予上午没来，数学课留下的题目，来柚算了一半就算不下去了，只好四处问人，秦舒给她解答了，她没懂，又找了班长，还是没懂。
最后找到了老师，讲了三遍！眼看老师都要去打第四杯水了，来柚识趣的拿着课本走出了办公室。
回教室的路上不禁怀疑到，这些年是不是被赵静茹把脑子打坏了。
想找顾予，但是昨天已经很麻烦他了，怕他嫌烦，还是不敢。
求求他？
下午顾予一来，就看到带着黑框眼镜的同桌，眼里冒星星的看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
如果说平时的来柚是可爱软萌的，那么带着黑框眼镜的来柚就是痴傻的。
坐上位置，来柚便递上前一瓶酸奶，没说话，顾予孤疑的看着，也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酸奶，随即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来柚还在想怎么开口能让顾予教一下自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如果愿意肯定是最好，但是如果不愿意怎么办？
“你...”
“嗯？”
“就是...”
没说出来。
他盯着她，从眼睛看到嘴巴，她小嘴微张，时不时露出粉嫩的舌头，眼神飘忽。
顾予没再搭腔，只是静静的等着人开口。
“可以请你帮我补习吗？”说出来了，她长呼一口气。
顾予并不奇怪这件事，像是早就料到了，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为什么？”
来柚呼吸一滞，他不愿意：“就是...想考的远一些。又想...考好一些。”
“为...”
他还没说完，来柚便急匆匆打断他的话：“没..没事的，你不愿意就算了，麻烦你了，还有真的很感谢！”
说着便很快扭过头，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更加厌烦。
顾予一下子被哽的说不出话，然后心里又一阵好笑，但脸色不变，伸腿踢了踢她的凳子：“没说不愿意。”
等到来柚再次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又开口：“为什么要考远一些？”
来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是乖巧的回答：“就是...想离开家。”
从遇见闫明的那一刻起，心里那颗想要脱离开来家的想法的种子，似乎突然发了牙，正在慢慢成长。
总不能一直这样，被打压一辈子。
“你画画不错。”顾予没有再上个问题上再纠结，只是突兀的来了一句。
“啊，还好吧，我觉得一般啊。”来柚眼神迷茫，似乎有些空洞。
“可以考虑发展方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的十分认真。
来柚有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再回答他，余光扫到上午数学留下的题目，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这个，我早上问了好多人，我都还不会。”她拉着她的衣袖，白嫩的手指指着题目，语气轻柔里满是委屈。
顾予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看着桌面上的题目，不去理会那个让人心痒痒的声音。
题目本身很简单，但是可能思路不清楚，比较笼统，所以女孩一直没有搞清楚，顾予没有直接告诉他怎么解，只是问她。
“你先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就是......”（讲解中，不会写(＞﹏＜)）
“不对，这里错了，前面是对的，你看....”
男孩只是指着题目，提供了一个想法，来柚就像是被打开了关着一个叫智商的门锁。
抬头看着顾予，：“你也太厉害了吧！”语气里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
顾予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更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题目，示意她先写。
女孩很认真，低着头默默的写着，虽然写的不快，但是好在思路清楚，也能写对。
顾予从一旁拿过一册空本，上面已经写好同类型的题目，递给他，随手掏出手机便开始玩游戏。
一把打完，女孩还没有做完，把手机丢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女孩认真的脸庞。
下午的阳光有些泛红，照影在女孩的脸上，能清晰的看见近乎透明的毳毛，刘海两边的头发都被理到耳后，小巧的耳朵透着光，泛着淡淡的橘色。
他盯看了许久，又抵了抵腮，半晌，才僵硬的转过头看向窗外，耳尖微红。
“写完了。”手臂被一只柔软的指间戳了戳。
拿着卷子批改，全对，顾予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来柚近乎邀功一般的仰起头，脸上的笑意明显，眼睛弯的像月亮，嘴角裂开的弧度很大，露出洁白的牙齿。
顾予太阳穴跳了跳，手掌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才道：“不错。”
“只是不错啊？”像只没有吃到胡萝卜的兔子，头顶耳朵好像也跟着耷拉下来，难掩失落。
顾予真是服了她的变脸了，只好轻声说：“很好。”
兔子的耳朵立起来了，摇摇晃晃，开心的不得了。
“我说来同学，找我们顾予补课，没有报酬吗？”身后周易的声音传来。
顾予没说话，来柚一下子像想起什么：“啊，对，我是准备....可是你好像什么都不缺啊。”
周易笑的贼兮兮的：“缺个媳妇。”
顾予瞬间转头看他，眼里带着警告。
周易禁声，但看着来柚的眼神里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他有病，别理他。”趁来柚愣神，顾予才道。
“啊，我还想，介绍的话你未必看得上啊。”她停顿了一会，又说：“不过你也不缺吧。”
她眼里还是单纯，似乎还未开窍，周易则一脸看戏。
只有顾予深色晦暗，不知情绪，只有放在大腿处握紧的拳头。
C。
气死了。
谁要你介绍。
“不然我以后给你带早餐把，你喜欢吃面饼吗？”
“你做？”
“阿姨做，我偶尔做。”
“成交。”
交易算是达成了，周易好像并不满意。
“来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周易问的很严肃，她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很认真的回答。
“喜欢笑起来会发光的那种吧。”
周易吃惊的看着来柚，一脸不可思议：“原来你喜欢如来佛祖？”
..........
“啪——”
顾予一记书本，砸在周易的怀里，周易抱着书，瘪了瘪嘴。
“别理他，理他就来劲”
来柚还在愣神，突然自己也笑起来，表示没事。
“这一说我也感觉挺像的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