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四周悬挂的金铃叮铃作响,同马蹄落于青石板上之声作配,搅扰得居于其中的元念念静不下心来。
诚然方叙白说得不假,可对付东阳侯这般人物也绝非是一时一日之功。
正值她心烦意乱之际,街边的叫骂之声猛然钻入耳中,铁锅滚落之声随即响起,幼童妇孺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宽敞的街道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在层层包围之中,仍能见得一位老者无措地站在一旁,深色夹袄上垂挂着几根细面。
而他面前则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嘴中不时吐露恶言,吓得一旁的孩童不敢作声。
“你个老头胡说些什么?平白诬陷我兄弟,说他是贼。今日不说清楚此事,我同你没完。”
老者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的钱袋,试图同这人讲理:“这位妇人先前在我面摊吃面,你这位兄弟趁人不注意想将钱袋窃取,还是这位孩童及时发现。”
大汉一听当即发难:“你这老儿当真惹人笑话,怎可只听你一面之词?你们几个合谋就想诬我兄弟,万不可能。”
人群中议论声渐大,不时有人声援这位老者。
大汉眼见风向不对,转过后恶狠狠地瞪着那人,直到声援渐小,他仍旧不依不饶:“要么你们赔礼道歉,此事作罢。要么你们别想在这地做生意。”
老者回头看了眼被他护在身后的妇孺孩童,只此一眼,元念念便认出了他。
正是卖面老翁。
适才只在背后瞧见他的佝偻身躯,如今看得他愁眉不展的正脸更是觉得可怜。
许是傲骨犹在,他退也不退地直视大汉。明知多说无益,可他仍想说理。
大汉见他是个榆木脑袋,话里话外都不愿妥协,作势想将剩下的木桌全数翻了去。
可还未等他的手触碰到木桌,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正中他的手背,痛得他一哆嗦。
紧皱着一张脸便要开口咒骂,另一颗石子紧跟其后,砸在了他的眉心处。
大汉四下望去,眼见马车上的人竖着食指,不停地转动着套在其上的弹弓,挑衅之意明显,眼中的嘲讽更是丝毫不避。
气得他三作两步便想冲上前来,一颗石子结实地砸在了他的膝盖上,疼得他一趔趄,霎时便跪了下去,引得周围看戏之人哈哈大笑。
“你能同偷盗之人称兄道弟,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如今挨了我的打,你也不算吃亏。”
元念念被银雀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撇了眼跪坐在地上的大汉,径直地朝卖面老翁走去。
直到走近了细瞧,才知他的夹袄并非深色,本该为藏蓝色只因被面汤浇透,这才叫人觉得像深色。
天气日渐冷了下来,热和的面汤凝在夹袄上逐渐冷却,冻得老翁嘴唇乌青。
她眼中的眸色跟着冷了下来,对如此恶人更是没有半分好颜色。
“是谁偷拿了钱袋?”
人群皆往后退,独留一个尖嘴猴腮之人身在原处。
他瞧见大汉跪坐在地上起不得身本就心慌,现下更是顾及不得其他转身便想跑。
“拿下。”
随行之人一拥而上将人擒拿在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吓得他一个劲往地上磕头认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平白叫我浪费口舌。”
元念念行至大汉身后,就着他的后背狠踹了脚,“究竟谁该赔礼道歉?想来你合该是作威作福惯了,若今日遇见的不是我,难不成就要叫别人吃亏?”
大汉怔愣着说不出话,他膝盖更是钻心得疼,深知自己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直到他被拖走时,仍在为自己今后的命运惴惴不安。
元念念留下两人收拾残局,待她将妇孺孩童遣散后,忙将卖面老翁迎进了马车。
马车内里皆由锦缎打底,地面上铺着狐裘,尚未至深秋,如此做法便已够用。
老翁缓过神来,自是对眼前人千恩万谢。可第一次进这般华丽的马车,难免有些局促不安,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脏了这块地。
元念念看出了他的心思,紧赶着安慰:“阿翁你自可自在些,马车本就是给人坐的,束手束脚,反倒是叫它失了意义。”
这话虽是说了,可老翁依然姿势不变,她便只好作罢。
老翁的住处不在城内,而在城外的一座山丘之上。
山路两边种满银杏树,如今更是金灿灿一片,光是在马车上瞧便已然足够醉人。
茅屋由泥土和杂草夯实,踏入其中一股潮味扑面而来,一只猫咪冲出来蹭了蹭老翁的裤腿,又蹦跳回木柜上注视着元念念。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多套锦缎夹袄,老翁推脱着不肯收。
“阿翁,你就收下吧,日头渐冷,常备些御寒衣物总不是坏事。”
元念念走出门外,好叫老翁换下浸湿的衣物。
她这才得空打量起这处居所来,竹条编制的栅栏上落满了灰,围于其中的鸡仔争抢着玉米粒,咯咯叫个不停。
她猛然想起靳淮说过的话,他曾被老翁所救,想来也该是段难得的好时光。
老翁穿上她送来的夹袄出了门,叫人单单是瞧上都能精神几分,不像是卖面老翁,倒像是富家老翁般。
“这栅栏是很久之前阿淮做的。”
他像是回忆起从前般,意兴阑珊地说起,“当时他漫山遍野逮鸡,有时回来已是半夜。后来他干脆同木匠学了工修了栅栏,将这些养得很好。”
这些过去元念念都不曾参与,可她想听,只要事关靳淮,方方面面她都想知晓。
老翁带她重回茅屋,拿起木架上的一些木雕的小玩意儿。物件被刻画了眼,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
她尚能想见,那时的靳淮虽被生父所弃,可他仍会顽强拼搏,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如此模样的靳淮还能叫让人不喜,这才是大大不该。
老翁取过木架下积了灰的竹简,同她絮絮叨叨说起靳淮当初镌刻的模样,专注认真,由不得半点分神。
直将这些物件都尽数在元念念跟前展开,老翁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语尽是恳切。
“阿淮是世间少见的坦率之人,还请郡主务必善待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