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情真意切,很难叫人不心动。
可借保护之名使她闭目塞听之事,元念念受够了。
众人皆认为她软弱如风中摇曳的花,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折断。她也被保护得很好,双眼不见世间疾苦。
“阿淮,在你眼里,我只能当那个被护在身后之人,对吗?”
山花枯败的模样落在了靳淮眼中,心头一阵绞痛,辩驳之言说不出半句。
只听她接着说道:“我先回去了。”
她将瓷瓶放在楠木箱上,顺手理了理长裙上的褶皱,头也不回地出了此处。
原本盛开的山花霎时枯萎,属于她的美好都被尽数带走,包括那方绣了白鹤的绢帕,仿佛她从未来过。
靳淮见过许多人离去的背影,唯独元念念的离去叫他无法自抑。
“念念!”
身影稍顿,脚步却未停,他三作两步追了上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元念念的目光中盛满疏离,激得靳淮抬手便蒙住了她的眼。
宫廊下有人驻足,有人观望,唯独他不想放手。
或许解释真的很难,偏偏元念念想听,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靳淮。”元念念将他的手拂下,平稳了心绪才接着开口,“让我自己冷静一下。”
雨过天晴的御花园静得出奇,连之前修剪花枝的宫婢也消失不见。绣鞋因沾了些泥水而有些打滑,她顺着石桥扶着凭栏跌跌撞撞地往湖心亭走。
从湖面吹来带有湿意的风叫她清醒了些许。取过石桌上放置的鱼食,有一把没一把地朝水里撒去。
水中的涟漪映出身后的人影,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
她偏头闪过,顺势钳住这人的手腕压在亭中的木柱上。摘下面巾,宋媛目眦欲裂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说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听话?”这人挣得厉害,她干脆将人压在凭栏上,“你这脑袋怎么就不清楚呢?将宫婢遣散到底方便了谁的事?”
身下人的眼眸忽然睁大,被戳破的慌乱从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换成了望不尽的恐慌。
由于上半身并无倚靠,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她的眼泪即刻蓄满眸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
恍若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元念念凑近说道:“你怎么会知错呢?我知道的,待你起身后,你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入湖中。”
“所以,你下去吧。”
惊惧的眼神对上笑得愈发明媚的容颜,惨烈的尖叫声惊走了停驻在树枝上的雀。
她在岸边,听着湖里的翻滚之声,近在咫尺的木杆她不曾拿起,眼睁睁地看着宋媛在湖里沉浮。
在反唇相讥时,她不曾解气;在命人掌嘴时,她不曾解气;在她手里握着宋媛生死的时候,她才觉得算是出了口气。
在她转身看见靳淮的时候,怔愣转瞬即逝,堆在脸上的笑意更加明媚。
“靳淮,这才是真的我,所有算计我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未尽的话掺在了突起的风里:“如今你看见了,如果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靳淮没说话,只径直走向那根木杆,在水花声和呼救声中将它掰成了两半。
尸山血海他趟得,滔天大祸他也闯得,只要身边之人是元念念即可。
歌舞仍在继续,他们的离席与归来本掀不起任何波澜,可落在宋母眼里却是出奇不安。
不多时,一名宫婢急匆匆地从偏门跑了进来,俯在宋母耳边低语,听得她脸色骤变。望向元念念的目光更像是淬了毒,只恨不能将人挫骨扬灰。
元母瞥见这目光深觉不适,正想呵斥却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四名宫人抬着一个担架上殿,上头躺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宋媛。她浑身湿透,发梢渗着水。许是受了风寒,蜷在担架上瑟瑟发抖。
宋母见状一个扑通跪在了皇帝身前,哭诉:“陛下,您可要为我儿做主。”
“事情尚不明晰,朕如何为你做主?”
“我儿见万宁郡主离席且迟迟不归,本着好意前去查看,未曾想万宁郡主倒是好好回来了,可我儿却成了这副模样,还请陛下彻查。”
这话里的夹枪带棒在场之人无一不懂,可无人敢妄下定论。皇子公主们只顾着窃窃私语,仿若听得了不得了的宫闱秘辛般。
元念念同宋媛的不对付人尽皆知,且不说宋媛是否当真好心。单是两相对比,便足以叫人偏疼宋媛一分。
素来同元念念交好的大公主即刻发声:“还请宋夫人慎言,你这话的意思是念念将宋姑娘推入水中的?可有证人?”
宋母哪里答得上她的话,只顾着哭。
“你攀诬我儿一事还掰扯不清,你还有脸哭?”
元母气极,当即摔了杯子,还想再骂却被元父劝阻:“且听听陛下如何定夺。”
这哭声扰得皇帝心烦,抬手指着担架上的宋媛:“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内即刻静了下来,半晌才听得宋媛开口:“郡主亦是无心之失,如何怪得到郡主?只是百花宴的彩头遗失,才是大大不该。”
三言两语便将矛头重新推到了元念念身上,怨她心思歹毒,更叫人认为她存心偷盗。
“多说无益,搜身即可。”
元念念放下酒盏大大方方地起身,朝贵妃行了礼,“臣女斗胆,请贵妃娘娘作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全无退路,宋家母女是千百个不愿,可面对皇权自不能说半个不字。
屏风之后衣衫尽落,半点都无玉佩踪迹。不知宋媛是真情还是假意,端着一脸不可置信。
“贵妃验过,自可还臣女清白。”
绫罗绸缎加身,元念念垂眼打量狼狈不堪的宋媛。
待贵妃走后,她弯下腰托起宋媛的下巴骂了句:“真蠢。”
殿内静谧无声,先前的热络消失殆尽,众人皆在期盼结果,独缺了靳淮。
旁的事一概同他无关,他眼里只有元念念。
“本宫已经查验,百花宴彩头一事确然同万宁郡主无关。”
闻言,大公主长舒了口气,随即笑道:“念念为人我甚是清楚,她绝不是这等小人。”
本该到此即止的事,却在宋母口中重新掀起波涛:“就算偷盗一事做不得数,那郡主推我儿入水一事又当如何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