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就似偌大的圆饼，元家独占大头，难免被遭人嫉恨，这宋家便是其中一户。
仗着当家主母是皇后胞妹，总是明里暗里想压元家一头，故而这两人自小便不对付。
“你是狗吗？”元念念斜睨了宋媛一眼便将视线挪开，“闻着味就来了。”
宋媛闻言也不恼，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靳淮：“靳家这私生子也不过如此嘛，方家公子不知比他强上多少倍，也就你把他当宝贝疙瘩。”
从这张嘴里吐露的冷言冷语，元念念听得习惯，却不能允许她肆意诋毁靳淮，更不能接受她将靳淮同方叙白作比。
“你不只是不积口德，你这眼神也欠佳，不若我让叶医官来给你瞧瞧。”她急着叫靳淮给她熬鱼汤，无意同这人纠缠，“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找方叙白，好狗不挡道。”
宋媛寸步不让地挡在身前，嘴里尽吐讽刺之语：“阿白我自然会去见的。只是你们怎么这么急啊？难不成是朗朗乾坤之下暗藏龌龊之事？倒是我的不是了，竟误了你们的好事。”
既是皇后胞妹之女，元念念到底还是会给几分薄面，但也仅此而已。
啪！
长街人头攒动，议论四起，丝毫不能遮掩清脆的巴掌声。
元念念的手劲不小，那一巴掌更是用了十足力气，扇得宋媛跌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
她似没料到自己会挨打，委屈不甘瞬间迸发，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可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并未激起靳淮的半分心疼，甚至还派人将她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为元念念圈出一块独立空间来。
元念念半蹲在宋媛身前，托住她的下巴迫使这人不得不面向自己：“我这人啊，向来心善，不成想你竟诋毁我。原先我想着你们宋家多少跟我们沾亲带故，有些事我也就忍了。若我今日再饶了你，你这嘴巴不知又会惹出多少事端来？来人，掌嘴。”
无人敢阻，更无人敢劝。
宋媛被侍女擒住双肩，模样狼狈，仍旧不依不饶：“元念念你敢打我？我定叫我阿娘去皇后娘娘面前评理。”
“我知你母亲是皇后娘娘胞妹，可你约莫是忘了，我阿娘是陛下阿姊。”元念念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媛，瞧她狼狈模样愈发好笑，“你总惦记跟我比高低，我当真是瞧不起你。”
银雀手持半掌宽的戒尺上前，落在宋媛嘴角的力度更是重了几分，将她未宣之于口的污言秽语尽数堵了回去。
“你知我今日为何非打她不可？”
见靳淮摇头，元念念才接着补充：“小时候我总是跟在方叙白身后，她也有样学样，在他眼前扮尽柔弱之姿。就连她自己摔进湖中，都可以栽赃陷害于我。桩桩件件何其之多，而后人人都觉得是我在报复她，无论我作何辩驳都无人信我，这才落得个乖戾狠绝的名声。”
“我信你。”靳淮眼底堆满心疼，好似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般，他只得执拗地重复，“无论当下何种情况，我都信你。”
听得靳淮这话，她忽而想起当时方叙白的做法。
他乐得当个中庸之辈，双方都想成全，可万事并不尽有两全之法。宋媛不领他的情，他只得来劝自己忍耐。
今日之事便是她长此以往忍耐之果，现下她才知觉，曾经的恶因究竟何其荒谬。
她低眸垂看宋媛嘴角洇出的血迹，确然半分畅快都未品得。
“停手。”她迎上宋媛的愤恨目光，提不起兴致说教，“算你运气尚可，我并未消气。只是今日我没工夫同你在此处耽搁，下次我们慢慢玩。”
宋家侍女闻言争先恐后地扶起宋媛，只恨不得即刻离开此处。
正好的兴致被败了个干净，元念念不再执着于那碗鱼汤，神情恹恹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靳淮纵然想劝慰，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将人重新带回御史府。
房内陈设与以往很是不同，多了些绿植不谈，一旁屏风上的图样也都换成了荷叶露珠，徒添了几分盛夏凉爽之意。
桌上摆着清凉爽口的梅子汤，耳边有冰鉴源源不断送来的凉风，将她心中横冲直撞的燥意抵消殆尽。
除开不时响起的凄厉惨叫之外，此处倒也算得是一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一道鲜灵至极的鱼鲜之味跃入元念念鼻腔，抬眼便瞧见了端着鱼汤走近的靳淮。
鱼汤色泽奶白，上头缀上葱花，搅拌之时，鲜香更甚，即刻便溢满屋内。
她本就未用午膳，此刻更是被这味道勾得心痒，连尝两碗才浅浅作罢。
“阿淮，你这手艺真好，就连我府中的厨子都比你不得。”她毫不吝啬地真心夸赞，转而继续问道，“你是从何处学得的手艺？”
靳淮笑意不变，好似提起寻常小事一般：“是卖面阿翁教我的。当时我虽被接回王府，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却不变。有天实在饿得心慌，钻狗洞跑出去后被阿翁撞上，他便给我做了这碗鱼汤喝。”
这些在他口中如蚂蚁般大小的事，诚然不知在他幼年发生过多少次，才能有此刻的风轻云淡。
届时他年岁尚小，身份尴尬，不受待见尚且算得有理可依。如今他自己谋得一官半职却仍不被待见，只因他抢了靳望的风头。
可见人心虽是肉长的，可从不会朝他偏颇一分。
元念念听得心酸，从鱼汤的蒸腾热气中凝视靳淮的容颜。
忽而忆起小时候在湖边见到的靳淮，被人欺辱也不知反抗，定然是从那时起便知反抗无用，何苦做那无用功？
她心知就算自己不去劝阻，那时的靳淮也只会将这事当做无关紧要的插曲，不会朝任何人委屈哭诉。
“阿淮，如果我小时候不曾帮你，那你现在又会是何种模样？”
“可能你见不到此刻的我。”靳淮在笑，却更像在哭，“那日你在湖边帮我之前，我本来想的是不如跳入湖中一了百了。后来碰见了你，我知道活着也可像你那般肆意张扬。你同我许诺，我不愿叫你诺言成空，这才弃了轻生的念头。”
元念念听得神伤，她恨曾欺辱靳淮之辈，也感恩当日伸出援手的自己。
她如下定决心般同靳淮郑重许诺：“阿淮，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无论前路艰险，我都会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