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水墨锦缎云边长袍，腰间配上精雕山水翠玉，腕上挂着不变的菩提子，一头乌发被素玉簪高高束起，平添几分清冷矜贵之意。
他的眸子却温柔多情，如裹了璀璨星河般明亮。如此反差，倒不叫人觉得唐突，愈发觉得他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你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还不待元念念答话，元铮便捡起话茬：“自是在看貌美少年郎。”
“世人皆爱美人，我多两眼有何不可？”元念念将人引至二层阁楼，还不忘偏头同元铮辩驳，“难不成阿兄不爱美人？那待阿嫂进门后，阿兄可要好好当圣人。”
元铮想来讨不到自家妹妹口头上的便宜，只好偃旗息鼓，待休整片刻再战。
元念念懒得搭理他，只愿同靳淮讲话：“这个地方可是瞧待会表演的绝佳席位，我特地给你留的。”
只见席中蒲团表面覆着用藤条编织而成的凉垫，夏季最能解暑。桌上一应俱全地摆放着消暑纳凉的小食，工艺繁复，平日更是不易见。
再看其他席位并无这般安排，可见这话不假。
靳淮坐下后才知此地视野开阔，偏又比别处清净些许，既能图歌舞热闹，但也绝不至于吵闹。
“什么表演值得你如此费心？”靳淮问起。
“保密。”元念念不答，只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靳淮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只得任由她进行安排。
银雀匆匆而来，快步上前在元念念耳边低语：“姑娘，成了。”
笑意在元念念眼角荡开，捂着嘴同银雀窃窃私语。
靳淮听得不真切，隐约觉得此事同自己相关。但他并未开口，只等元念念主动同他细说。
所幸，他盼到了。
“我生辰宴上的桃花醉，酒量深厚之人不过三杯便醉，酒量尚浅只怕闻都闻不得。”元念念凑近同靳淮细讲，“素闻靳望是个贪酒好色之人，想必此时应当拦着我特地寻的美姬不撒手吧。你看着吧，阿娘是不会容许任何人闹我生辰宴的，待会定会将靳望给扔出去。”
不多时，阁楼之下喧闹声更甚。靳望刚想叫骂便被家仆塞入粗布，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
宾客杂谈之声四起，元念念充耳不闻，只问靳淮：“出气了吗，阿淮？”
少女手撑在木栏之上，微仰起头迎接盛夏凉爽的风。她衣袂翻飞，回望少年的模样像极初开的山茶花，娇艳至极又烂漫遍野。
她见靳淮不答，以为是他不喜旁人叫他阿淮。
可还不待她改口，靳淮却答：“谢谢你。”
这声谢说得不算突然，元念念自当坦然应下，恍然间她想起了幼时同靳淮许的诺。
曾经不真切的景物，此刻也都清晰起来，尤闻得那句——“我会保护你的”。
如今，她才算真真应了诺。
——
有人欢喜，自当有人烦忧。
东阳侯带方叙白来此处的原因，其一诚然是长子伤了腿，可其二却是方叙主动提及他与元念念的旧情，以此作为借口，蛊惑自己将其带来。
曾听闻这两人虽有争执，可于他而言并无伤大雅。只盼着这次两人可以言归于好，趁机可将姻亲之事给定下来。
可如今人是见着了，话却没说上一句。
东阳侯适才觉着自己仿佛是着了道，连副好脸色都不曾施舍。
“你在侯府怎么同我说的？”东阳侯将方叙白拽至偏僻处，重重地诓了他一巴掌，“你说，你同元念念尚有旧情，带你前来定能助我成事，如今我看是你痴人说梦。”
方叙白垂头抿唇，一言不发。
东阳侯看他这窝囊模样，更是一肚子火气，“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将人给我哄回来。原先对你几分好脸色，不过就是因为元念念看中你。若此行得不到她的青眼，你还不如寻个深山老林死了才好。”
“父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东阳侯本想继续，奈何瞧见三三两两端盘而来的侍女。他素好脸面，自不会在外人跟前发作，只得拂袖而去。
待歌舞皆至时，方叙白才返回宴席。
他抬眼便瞧见了同靳淮言笑晏晏的元念念，方才惊觉，就连明珠相缀的茶花簪也不及她此时的好颜色。
不知靳淮说了怎样的话语，逗得元念念前俯后仰。
这样的笑，他不知多久未曾在元念念脸上瞧见过。原先同他相处，她是爱笑的，可后来笑得愈发少，更遑论真心而笑。
那些他志得意满之事，此刻也做不得数了。
可元念念不曾觉察到他的落寞光景，正一门心思地听靳淮给她讲年少趣事。
多数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幸得靳淮补充，才得以窥见年少光景。
“当真？”元念念倚在凭栏上转头问正在给她剥荔枝的靳淮，“我当真叫你替我抄书？”
靳淮辩驳：“也不是日日都有。”
“你就别替她说话了。”
元铮将剥好的荔枝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靳淮想阻已然来不及，只得听他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起：“你年少顽劣，偏好貌美少年郎，整日缠着方叙白不罢休。夫子为磨你心性，特命你抄书。你自是不肯，可怜靳淮课业繁多，还得替你抄书，一双手被累得几日都不曾舒坦过。”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元念念见过，那双手写出的苍劲字体她也见过。
她将靳淮的手摊开打量，指腹已被磨出薄茧。曾经那位会替她提笔抄书的少年郎，已然成为了一位擒马勒弓的小将军。
靳淮抬手替她轻揉眉间，就像曾经她对他做过的那般：“今日本该高兴，何故愁眉不展？”
元念念神情恹恹地答：“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呆子罢了。”
“这话又怎么说？”
“我阿兄说的话不曾有错。”她缓了缓才又继续，“我诚然顽劣，竟还眼瞎，错把糟粕当块宝，还害你受累，这实是不该。”
靳淮不认：“我并未觉得受累，所以你不必自责”
亭台之下，歌舞尽起。觥筹交错间，不少人追忆往昔。
可往昔当真是好？元念念却觉得未必。
她低头含过靳淮剥好的荔枝，喜眉眼笑地看着眼前人打趣：“我阿兄的另一句话也不曾有假。我当真是喜爱貌美少年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