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青山之间,坐看群峰峥嵘,我亦是群山一员而不自知。
以少年之身,得见人间生死,非好非坏,无一而论。
少年之忐忑,无外乎生命之敬畏,心境之变迁而对未知的恐惧,唯恐成为老师口中厌恶之人。
老师曾言:“所学兵书之武技,非为杀戮,实乃止戈,笑对天下苍生。若沉沦于杀戮者,当与上古大妖无疑,何能为人?”
少年的耳边还在回想起老师的话语,那是很多年的话语,或许也并不远,因为那一刻的点滴都刻在心里,也是老师第一次对自己发怒,他从老师的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失望,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了害怕,也明白了有的事情不能去做,即使自己心里想去做,也不能做,因为老师会失望,自己会很难受。
犹记得,那是自己十岁的时候,至少老师说自己已经十岁,依仗学得的一些本事,到山中掏了一窝并未睁眼的兔子,记得总共是六只,自己便带了回来,却并未善待于它们,而是选择了虐杀,当日老师并不在家中,而自己却是用了好几种不同的方式,将六只未睁眼的兔子虐杀,在老师回来后,还不忘向老师炫耀,待老师看到之后,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老师一巴掌扇得飞出去十来步远,从头到尾老师都没有说哪怕一句话,只是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眼中闪现出几种不一样的情绪,最让他害怕的就是老师有那么一刻的眼神和他在山中战斗时,想要击杀野狼的眼神一模一样。
老师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那是老师第一次对自己说话那么冷,很冷很冷。
“我们乃是上古兵家一脉,不是嗜杀成性的屠夫,我更不愿教出一个会屠戮天下苍生的人魔出来。”
说完这句话,老师便让他跪下,一直跪到知道错了为止。
少年那一夜在庭前的大树下,面对他虐杀的幼兔,整整跪了一夜,想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他的老师才告诉他“杀亦有道。”
少年回想起自己今晨的杀戮,有几个确实都算得上虐杀。但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自己被师兄打了一顿后,心中难免委屈与不忿,故而才在战场上肆意发泄那股郁气,让自己陷入莫名的状态之中,正是因为如此,他感到了害怕,害怕老师的失望,害怕自己嗜杀成性。
两人还未到达营地,便已经见到白悟谛立马在营地前等候了,白悟谛向百里青山点了点头,百里青山便调转马头向小队的休息地而去,玄荒缓马向白悟谛而来。
玄荒低着头,轻声的道:“师兄。”
待到再次抬起头来后,眼睛微红,泛着血丝,脸上更是少了往日的倔强和笑容。
白悟谛轻笑道:“师兄知道了!”
说罢白悟谛便策马向山坡上而去,玄荒也策马跟了上去,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到达他们今晨发起冲锋的位置后,白悟谛才停下马来,调转马头,看着下方的营地。
叹息了一声道:“世间当有此宁静!”
随后轻声开口道:“天下苍生当得此宁静。”
玄荒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未言语。
白悟谛微笑着继续道:“人有眼目,得见万方;心似寒潭,不测深浅。”
玄荒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师兄,他不懂这句话和他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会这么说,开口问道:“师兄,我不懂。”
白悟谛微笑道:“人心就像湖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湖会变得或深或浅,深可藏蛟,浅无鱼虾。所藏之蛟,可恶可善,或是善恶皆有,无鱼虾之湖面可见其底,或腌臜或干净。人之心湖,本是一汪清水,往里面倾倒的事物不同,心湖也会跟着改变,所见之恶多,便能见到恶蛟抬头,所见之善多,千年可化龙。为恶蛟或为龙,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所以以后即使遇到大恶之人,杀了便是,在中心便没有必要责怪为恶之人。”
白悟谛停顿了一会儿,轻声继续道:“战场之上,抬眼所见,皆是生死,所经历之事,都是血溅三步,自身也不能幸免,时日一久,心湖自然色变,至于变多少,那就取决于你能将心中所藏之蛟掌控几分。”
玄荒像是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依然未能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分不清楚虐杀和杀到底有什么区别。
白悟谛轻声道:“战场之上,杀敌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身边的袍泽能够活下去,或许还是守护心中值得自己用命去守护的人活下去,那叫信念,稍微偏一点就是嗜杀而不自知。”
白悟谛看着还是一脸疑惑的玄荒,继续开口道:“你是为了什么?”
玄荒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老师说我们是兵家,当以战场作为修行之路,便让我来找师兄,说师兄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白悟谛嘀咕了一句“我是师兄又不是老师,甩手掌柜?”
白悟谛笑道:“小师弟,你知道什么是古武吗?”
玄荒挠了挠头,小声开口道:“听老师提起过一些上古之事,古武是上古时期,人族一脉的先辈所创,那时神妖皆以人族为口粮,一则要人族香火供奉,其实香火就是精气神,人一旦消耗过多就会成为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一则以人躯为食,尤其对于襁褓中的婴儿最是喜爱,他们将人族称之为两脚羊。后来神族与妖族之间发生大战,打了很多年,据老师说就是为了争抢人族的归属和数量而引发的。在大战的过程中,人族的一支逃了出来,在先辈的摸索与学习之下,发现他们也可以学习神族和妖族的东西,一些人在思考神族的神通,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练气士;另外的一些人觉得妖族的肉身强悍,便偷盗了一些妖族的尸体,研究了起来。两者都结合人族自身的条件,利用人族擅于学习的优势,在慢慢的培养着武者和练气士,慢慢的壮大起来,后来神妖两族打得两败俱伤,人族趁机偷袭,占据了上风,人族死了茫茫多的人,才将神族和妖族赶出了这片世界。老师还说,现在的武夫不是以前的古武者,练气士也不是。我们这一脉好像是唯一的古武者了。”
白悟谛笑着点头道:“在人族取得胜利后,人族内部也分为了两派,一派以练气士为首,另外一派便是以武者为首的,相互之间为了争夺天下气运而大打出手,武者一脉最终战败,祖师被斩杀封印在各方,剩下的武者逃的逃,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投降的武者最后就沦为了现在的武者,传承被断绝,这才导致现在的武者在战力上不如练气士。”
白悟谛笑着道:“当年在古武一脉的祖师被杀时立下誓言,凡修习我脉武夫,遇叛者皆杀,对于练气士,本就是战场谋略,算不上怨恨,至此天下凡得古武传承之人都会被追杀致死,古武者不得不将传承融入到当今的武学之中,根子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战场之上的嗜杀怪不得你,而是传承就是如此,只是这样已经变成了执念,最后人被传承所控制,老师当初才让你将古武印交给我。”
玄荒听完后,便从胸前拿出古武印,递给白悟谛,轻声道:“师兄,我该怎么做?”
白悟谛笑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玄荒恍惚道:“哪里?”
白悟谛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道:“别让心湖变了颜色,上了战场,杀人不过头点地。”
随后又继续道:“还记得师兄跟你说过吗?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了你,所以你得战,得死战。”
白悟谛又轻声的道:”放心,有师兄在!”
玄荒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师兄,古武和现在的有什么不同?”
白悟谛笑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古武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初衷就是用来战场杀敌,杀敌越多,修行越快,却也容易生出心魔,而当今的武者是求一条已经断绝的长生路。”
白悟谛继续喃喃的道:“古武啊,其实就是为了人族能够站起来而摸索出来的,他是守护也是人间执法者啊。”
玄荒这下算是听懂了,随后说道:“战场杀敌就是本能,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本心,守护身边的人和身后的人。”
白悟谛笑着点点头,开口道:“兵者不杀,兵者必杀。”
玄荒疑惑的问道:“什么意思啊?”
白悟谛并未回答他,而是笑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玄荒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而是就这么静静的站在白悟谛身边,随着白悟谛的目光看向前方。
过了一会儿,白悟谛突然开口笑问道:“你对今日的战场怎么看?”
玄荒啊了一声,他并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就是觉得师兄厉害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白悟谛正色道:“我们不单单是武道修行者,我们还是上古兵家一脉,战场对决才应该是我们的长项,我只说一次,以后每次你都得回答。”
玄荒重重的点了点头。
白悟谛继续道:“用利剑穿透泥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若是不能及时抽利剑,泥土将会快速向长剑挤压而来,时间一久,长剑就会被泥土蚕食,这一仗也是一样,即使再锋利,也不过一柄,被别人蚕食是早晚的事情,那么只有将装泥土的麻袋砍掉,将麻袋的封口打开,里面的泥土就会四散而去,对利剑就无法形成威胁,只能任由利剑砍杀。麻袋封口就是他们的主将,麻袋就是他们的营地,营地一旦乱了,他们自己就会挤破麻袋。”
玄荒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好像跟打闷棍有点像啊,就是趁人不注意嘛,不给他们做准备,将泥土变成石头嘛。”
白悟谛笑骂道:“少提打闷棍的事。”
玄荒嘿嘿的笑了几声便没有再提。
白悟谛看了看时辰,感觉差不多了,便上马向山下走去,玄荒则落后半个马头。
白悟谛突然道:“想不想当了一个队长什么的?”
玄荒先是错愕,然后高兴的道:“想啊,师兄打算给我一个队长当当?”
白悟谛笑道:“大秦军律,要想往上走,得靠军功。”
玄荒好奇的问道:“师兄,你看我的军功够吗?”
白悟谛笑道:“你啊?你的军功归我啊,师弟给师兄挣军功,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玄荒啊了一声,随后哦了一声,嘀咕道:“抢师弟的军功,真是个好师兄呢。”
白悟谛笑骂道:“少来,你那点军功,还不够给你霍霍的,两次,你的军功就全没了。”
玄荒也嘿嘿的笑了起来,什么军功不军功的哦,只要不撵自己回祁山,啥都好说的嘛。
说罢二人便快马向营地方向而去,待到二人快要到达营地之时,玄荒便策马向坤字小队的驻地而去,看天上的太阳,他们小队快要出发,直走到半路,便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百里青山,玄荒快马靠了上去。
百里青山问道:“怎么样?”
玄荒笑道:“积攒下来的军功全部被大将军给收了。”
百里青山听到玄荒的玩笑话,便大笑起来,心中已经确定这小子没事了,少年人就是好,不管是身体还是心境,恢复能力都是杠杠的啊。
随后两人百年策马来到驻地,众人看到两人回来,便上马等候,随后便向三熊山方向而去,玄荒却是挨个的跟众人打了一个招呼,搞得众人莫名其妙。
老刘头将战马靠近百里青山,低声问道:“这小子怎么了?”
百里青山笑道:“还能怎么了,肯定是被大将军给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呗。”
说完两人就大笑起来。
玄荒又一如既往的与马宁儿并行,开口道:“马哥儿,对不起啊。”
马宁儿先是诧异,然后更是惊奇的看向玄荒,开口道:“你小子受什么刺激了?”
玄荒嘿嘿的笑道:“没有的事,师兄说的那些我不太听得懂,你跟我说说白阎王的事迹呗,或者我师兄的也行。”
马宁儿缩了一下脖子,开什么玩笑,这两人他可谁都惹不起啊。
便只能发挥他的本事,将这小子忽悠过去!
游骑如大军耳目,万物皆可在眼中,游骑营既然是大将军的耳目,那游骑营的事能瞒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