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战场久攻不下,侧面战场接连失利。
大军东归之路断绝,援军在函谷关失守后便止步于风凌渡口以东。
秦军在三熊山还有一支五万人的大军,秦国更是将禁军调往骊山大营,随时准备出函谷关。
魏昂被挤压在夏梁高地和河西郡之间的狭长地带上,他不担心秦国能吃掉他,而是担心魏国周边的诸国会伺机而动。
赵国屯兵北境,随时准备报邯郸之围的大仇,楚国屯兵荆襄,大有北上夺取南阳之势,陈宋两国屯兵边境,齐国在东边磨刀霍霍,以报当年蔡国的辱,吴国冷眼旁观,随时准备北上。
诸国无不等魏国河西战败,魏国军力未恢复之前报仇的报仇,抢地盘的抢地盘。
近日以来,在正面战场上,一直是魏国大军处于优势地位,一直都是占据主攻地位,然而洛川和洛邱两地久攻不下,大军也逐渐出现了疲态,从开始的一换二,打到现在的一换一,军中厌战之心逐渐增加,至于撤退倒是没有人提及,准确的说是无人敢提。
函谷关失守和离石要塞失守之后,大军的退路丧失,军中的死战之心更是降到了谷底,人性中寻求退路本就是天性,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心中的恐惧自然会伴随而起。
军中精锐倒是还好,但是普通士卒却是时不时的出现乱子,近日来,死的都是他们这样的普通士卒,而所谓的精锐并未大规模的参战,他们的王爷是想要用他们的命来消耗秦军,军中自然厌战。
来参军不是来求死的。
只是他们毕竟不是精锐,只能充当炮灰,其中还有河西郡征召的将士,他们本就是秦人,所以厌战之心更为浓烈,这股情绪正在魏军之中蔓延,很是隐晦。
接连数日,魏昂都在尝试出奇兵,打开一道口子,只是每次都失败,就好像军中有秦军细作一样,每次的都是提前等待他们的奇兵必经之路上,将大军挡了回来。
他也想过想要撤军,前往离石要塞,先拿下离石要塞,肃清后背的秦军,再来正面对决秦军,每次想要有所动作,秦军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意思极为明显,你敢跑,我就追。你退回来,我也退,你不和我打也得和我打。
至于将秦军从洛川河谷引出来,确实是引出来了,确实也吃掉了部分秦军,如此往复几次,得,人家不出来了,你要走,可以啊,我就跟着你相距二十里的距离,你追不上我,反正我也不打你,我就是骑军骚扰你。
期间定西军准备后撤,重新夺回离石要塞,谁知道秦国的右军冒出来了,又是逮着定西军一顿揍,揍完就跑,根本不恋战,而且一直都是用打河西军的战术在打,你埋伏我?不好意思,我偏不理你。
最为气人的是秦国骑军,一直游曳在战场之外,专逮魏国骑军来打,偶尔还跑到魏武卒那边骚扰一番,就是一个原则,人家根本就不和正面硬碰,就是骚扰你。
小战无数,大战没有。就连禁军想要回撤夺离石要塞,秦国骑军跑来就是一顿骑射,两轮箭雨砸下来后转身就跑,伤亡倒是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整个洛川以东的战场,不再是集中大战,而是到处都可能是战场。
你想决战,人家不乐意啊,我不打。
魏昂在与那名中年文士于大帐之中对于整个夏梁高地乃至所有战场的局势做出分析,近日以来的战场形势他们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中年文士开口道:“王爷,从目前的战场形势来看,秦军的核心目的并不是函谷关和离石要塞,准确的说是想要吃了我军的主力。”
魏昂站在沙盘之前,指着沙盘沉声道:“公孙先生,你说的本王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一旦我军主力在夏梁高地损失超过六成,整个河西之地都将归于秦国之手,大河以西都将无我魏国立足之地,秦军窃取离石要塞,可以进一步威胁我大魏都城安邑,换句话来说,安邑都将会秦国铁骑的威压之下,如今函谷关已经易主,秦国凭借崤函之固,我魏国将无法对咸阳造成压力,相反,秦军却可以出函谷,与离石要塞形成包夹之势威压安邑。”
那名被称为公孙的文士开口道:“王爷,皇帝本就有迁都大梁的意思,这会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但是,一旦迁都大梁,魏国将彻底对河西之地失去掌控,不但如此,若是河东之地没有安邑坐镇,秦国就可以一步步的蚕食掉河东,一旦河东之地丢失,魏国的将彻底没落,关于此事,还请王爷上书皇帝,绝对不能迁都。”
魏昂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我已经上书,想来近日内就会有回信。本王料想此时的白悟谛应该已经到达了三熊山,仅靠晋鄙剩下的河东军肯定是挡不住他的,不过秦军轻骑军也就五万人左右,即使加上白悟谛的亲军五千多人,不过他想要突破魏武卒组成的第二道防线还是具备相当难度,却也不能排除轻骑军采取游曳的方式侵扰我军,这才是本王最头疼的地方。”
中年文士轻声道:“秦军主力也不挪窝,我军退,他们跟着进,看样子就是为了和白悟谛一起合击我军,对于他们来说,不战是最好的结果,战也可以,但是不会决战。如此下去,我军的军心必然会受到影响。离石要塞已失,退路被阻,军中自然会出现恐慌的情绪,一旦积累时间过长,必然会出大问题。”
魏昂皱眉问道:“公孙先生以为如何?”
中年文士笑道:“战无必胜之把握,退无归路可走,士是无必战之心,将无可胜之念。如今,退是最好的选择。”
魏昂沉声问道:“但请先生明说。”
中年文士说道:“在白悟谛出三熊山之前,我军退往运城,从运城走风凌渡口回河东,彻底放弃河西之地,保存魏军主力,图存为主。”
魏昂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不过很快便平缓下来,开口问道:“先生的理由是什么?”
中年文士也继续道:“我们先从战局来,秦军的所有布局,都是想要一口吃掉我魏军的主力部队,将魏国打残。如果从列国来看,一旦魏军主力陨落在夏梁高地上,那么魏国必然会成为多战之地。”
魏昂长叹了一口气,极其无奈的道:“本王何尝不知道啊,在离石要塞丢失之时我便已经想到了,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各军将领并不认可啊。”
中年文士道:“在下知道,所以才有退守运城一说,在下认为,只要魏国保住了魏武卒,天下诸国就没有妄动之心。”
魏昂问道:“先生有什么计划。”
中年文士道:“魏武卒与禁军全部撤回河东,由定西军驻守运城,保住魏国在河西的最后一片土地,用河东军来拖住秦军白悟谛和轻骑军。”
魏昂沉吟片刻,开口道:“公孙先生,请容本王思虑一二。”
中年文士躬身行礼道:“理当如此!”
说完便退出了帐外。
——
秦军洛川大营内。
连山先生坐在左侧的主座之上,百里定山,嬴疾,杜茂,司马行依次而坐,赵盈锐就目前的战况做了一些汇报,就连魏军大营的变化也做一些分析。
百里定山本是以洛邱作为基点,游曳侵扰魏军,嬴疾更是三日来都未曾扎营休整,一直在魏军外围寻找战机,今日却被召唤回大营之中来。
赵盈锐率先开口道:“连山先生,诸位将军,自从大将军传回离石要塞已经夺取的消息后,魏军便开始了更为疯狂的进攻和各种穿插,但都被我军所阻挡,后来的战场方式就演变成了多战场,小规模战斗,这些诸位将军都知道,我也不废话,接下来我说一下战损情况,近三日以来,魏军进攻洛川河谷十二次,魏军伤亡有七万六千余人,中军驻守洛川,伤亡六万八千余人,右军突袭魏国定西军,斩首两万余人,战损七千余人,骑军与魏国骑军对战,斩首三万余人,战损一万八千余人,前军因被魏国禁军突袭,战损四万余人,整体算下来,我军共计伤亡十三万左右,魏军预计伤亡是十万余人。”
赵盈锐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我军目前可战之兵三十余万人,而魏军预计还有近四十万可战之兵。”
听完赵盈锐的战损统计,各军主将的脸色也是极为沉重,这是近三日来的战损情况,如若再这样下去,秦军早晚会被魏国耗死在洛川河谷,早晚会被魏军全部被吃掉。
这还是在连山先生的谋略之下,才大大的降低了战损,由前期的二换一扭转成一换一的局面,但是由于前期吃了大亏,在可战之兵上还是不能和魏军相提并论,终究还是吃了大亏。
连山先生最先开口,问道:“诸位将军有何看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其实很清楚现在军中是什么情况,形势对于秦军来说极为不乐观。
百里定山率先开口道:“我认为,现在对于我们最为有利的方式,就是避战,等待大将军。”
司马行说道:“现在的情况是魏军不给我们避战的机会,他们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蚕食掉我们,而此战中,损失最大的只是魏军的定西军和禁军,他们战力最强的魏武卒并没有什么战损,不出意外的话,魏昂肯定会用魏武卒来强攻一次,那样我们的战损只会更大。”
杜茂接过话头,开口说道:“从近几日的战场走向来看,魏昂派出魏武卒的可能性将会极大,之前魏武卒一直未出现在战场上,我估计是为了提防大将军,但是,从昨日开始,战场上已经出现了魏武卒,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说明魏军想要殊死一搏,放弃对大将军的提防。”
嬴疾也开口说道:“近日来,魏军骑军的作战方式也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与我大秦骑军硬拼,而是采取监防的态度,我们靠近,他们才打,我们不靠近,他们也不追,即使抛出鱼饵,他们也是象征性的追击一下,便撤了回去。”
随后嬴疾继续道:“我认为魏军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在大将军赶来之前,将我军彻底打残,再转身对付兵力不足的大将军,这期间肯定有魏国大军会去拖住大将军;第二种可能,就是魏军想要撤,至于撤的方向,我暂时还没有想出来。”
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基本上嬴疾所说的,也是他们心中所想的,说罢众人便一起看向连山先生。
连山先生沉声道:“嬴疾将军所言,在下也认同,只是在下认为,魏昂想要撤退的可能性在七成以上,今日来,虽然我军与魏军拼杀,魏军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这个优势并不大,据嬴无伤将军那边的传信,魏国的二十万援军已经止步于河东,并未渡过风凌渡口,而左苍将军也已经打掉想要重新抢回函谷关的魏军,正有向魏国安邑而去的打算,说明魏国援军不会来了。”
连山先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判断是,魏昂极有可能撤往运城,走风凌渡口回河东。”
说罢便率先走到沙盘前,众人也紧跟其后。
连山先生指着沙盘道:“南下是骊山大营和函谷关一线,东边是离石要塞,只要大将军在离石要塞留下八千人,魏军想要攻破离石要塞至少得十天的时间,魏昂不可能冒这个险,唯一的路线便是运城,哪里是河西郡的首府,魏国在此地经营百年,是最好的去处,一旦退到运城,我军以现在的军力,就很难奈何他们。至于吃掉我们直下郿县,短时间内魏军肯定做不到,而魏军此时已经成为孤军,我军背靠大秦,会有源源不断的大军补充上来,魏昂不可能不知道,在援军无法到来的情况,他只能撤退。”
随后连山先生继续道:“所以,我判断,未来的两日,魏军的攻势会更猛,如果我们这两日挡不住,那大将军的任何布局都将毫无意义,一旦我们挡住了,魏昂必退。”
连山停顿了一下,随后就道:“我的意见是合营,共抗两日,至于魏军撤到运城的事,就交给大将军吧,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对视了一眼,连山先生所说,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同时他们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点,众人随后抱拳道:“请连山先生下令!”
连山先生也没有迟疑,道:“右军即刻撤回洛川河谷,骑军预留两万人布置在夏梁前往运城的路上,等待大将军。”
众人领命后,并未出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嬴疾想了一会儿道:“连山先生,便由我率领两万骑军去等候大将军,剩下的骑军交给百里小子指挥。”
连山先生思索了一会儿,转头问百里定山道:“可行?”
还不等百里定山开口,嬴疾急忙道:“肯定可行啊,这小子以前可是我的骑军统领,而且也只有他最为合适。”
百里定山刚想开口,嬴疾便怼了回去,道:“别想跟老子抢。”
百里定山苦着脸,本来他是想说他率领两万骑军去的,这还没开口呢,就被堵回来了。
连山先生看到这里,便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在众人快要走出营帐之时,连山先生突然道:“大秦就有劳诸位了。”
说罢更是躬身而下,向众人鞠了一个躬。
众人也不敢怠慢,也是行礼道:“是大秦有劳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