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出来,泉儿低着头,在热闹繁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忽然,她觉得腰上一痛,感觉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抱住了她。她扎着两只朝天髻,其上挂着两只银色的小铃铛,灵动而可爱。粉嫩的嘴唇扬起,另一只手空下来,摘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后,缓缓睁开眼睛。
片刻后,眼前渐渐清晰,发现竟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姐姐,忙吐了下舌头,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泉儿会心一笑,一时被她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吸引,就站在远处,盯着她们继续捉起了迷藏。
刚才抱住自己的那个女孩,继续被伙伴蒙住双眼,然后在大家的哄闹声中,还站在原地不停地转圈。
一圈,两圈……
伙伴们站在远处,齐声数着:“八……九……十。十圈啦!“说罢大家拍着手,兴高采烈地围着女孩唱歌。
女孩好像有些晕晕的,脚站不稳,踉跄了一下,而后凭借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快速地向前扑去,一连扑了几个空。大家呼喊着四散逃窜。
忽然,她快速向前一蹿,抓住了一个年龄最小,大概四五岁女孩子。那个小孩子想要张口大叫,却被其他伙伴提醒别出声,这才闭了嘴,一动不动,紧张地哆嗦着。
蒙住眼睛的女孩捏了捏对方的胳膊,她疼得龇牙咧嘴,刚要认输,身后几个孩子赶紧跑过来捂住她的嘴,并示意她不要开口。
女孩的手说着小孩子的身体向上摸索,很快摸到她的脖子。可这时一个明显与身体不匹配的头钻到她的两手之间,蒙眼女孩摸了半天,皱着眉头不说话。
泉儿在远处不禁偷笑。
旁边看热闹的小伙伴一齐歪着身子问道:“到底猜出来了没有啊?”
蒙眼女孩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为什么身体小小的,头却大大的,我猜不出来!”说罢直接认输,自己将黑布摘下。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人,立即气恼地捶胸遁地。
“哈哈哈,你输喽!你输喽!”其余几个孩子一齐边跳边兴奋地鼓掌。
蒙眼女孩气恼地嚷道:“你们耍赖,你们坏!”
认输的女孩迫不得已,在众人面前唱起了歌,边唱边跳,其余人则为她鼓掌打拍子。泉儿不由地也伸手打起了节奏,良久,才走开。
曾听人说,临溪村因挨临近溪水而得名。运河流经赤狐山,在山下生出支流,而最大的支流,便是流经临溪村的这条。
牛进家就住在小溪附近。苏泉儿见牛进大清早便在溪边摆弄木船,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她走过去,牛进正在一艘简陋的船上敲敲打打,进行修补,因此并未注意到泉儿的靠近。
泉儿问道:“牛进,你这干什么呢?”
牛进闻声抬头,看见苏泉儿站在草丛边,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笑着从船上下来,大步迈向岸边。
自从苏泉儿上次救了自己,他便对泉儿很客气。
“不知道这是谁的船停在这,几天了也没人要。我看了看,这船破是破了点,但修补修补也不是不能用。”牛进轻松答道。
泉儿“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可是,你要是修好了,别人来认领怎么办呢?”
“嗨!”牛进讪笑,“要来,早就来了!再说了,我修好的船,那就是我的了,谁要要,给我钱我就让他弄走!”
泉儿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并未觉得在意料之外。她走进,将小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开言问道:“这艘船是在小溪边发现的吗?”
“是啊!”牛进老实答道。
“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牛津随口答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极其警惕的眼光看向她,“怎么你知道是谁的?”
泉儿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就随便问问,呵呵……”
牛进的脸登时拉得很长,他并未多言,一改刚才和善的态度,转而爬上船,埋头用工具修整手中一块沉木的形状,连头也不抬,一脸不悦的样子。
泉儿见状,兢兢地转身离开了。
行走在临溪村的街面上,顿觉神清气爽。雨后的乡村,空气间弥漫着格外清新的味道。草木散发着清香,与泥土混合,让人心神向往。
王保带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走在大街上,老远见到对面踱步而来的泉儿,便回身向二人交代了两句,待到他们离开之后,便朝泉儿走来。
“呦,苏姑娘,好久不见啊!怎么案子有进展了吗?”王保拱手问道。
泉儿客气地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临溪村,是特意来找您的。”
“找我?”王保当即仗义直言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姑娘尽管开口?”
“这……”泉儿四下环顾,顿了顿。
王保心领神会,满脸堆笑:“不如,去我家坐坐吧!”
王保的媳妇是个看上去贤惠勤快的女人,她笑着为泉儿倒了一碗清茶,便识趣地躲到屋子里忙活去了。
泉儿将桌子上的茶碗往里推了推,轻轻嗓子道:“实不相瞒,今日前来叨扰,泉儿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王保道:“姑娘请问。”
泉儿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您能不能跟我说说有关于张邦父母的事。”
王保的脸色骤变,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见泉儿盯着自己,想了想恍然道:“难道张邦,真的跟这些案子有关系?你,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里长您这么说,泉儿心里就有些数了!”泉儿分析道,“事已至此,还请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
王保深叹一口气:“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十五年前,临溪村一户张姓老汉家有一个独女,这姑娘随娘,生的真是美若天仙。于是呢,便由长辈做主,许给了李四五家的二儿子,也就是李福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两家的亲事就定下来了。
可谁知,不到一个月之后,那女子突然就怀了孕。一时间啊,村里流言四起,李家一怒之下就取消了婚约。张家老汉差点没被气死,日夜相逼,女子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啊,别看李家有钱,那女子她根本就不喜欢李福才。她最喜欢的,就是隔三差五地去赤狐庙上香,一跪就是一天。
一个多月以前,有一天父母回娘家,晚上没回来,她便自己又去了狐仙庙。那天晚上啊,她便在庙里结识了一个进京赶考,过路的书生。二人情投意合,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也都猜到了。“
泉儿意会道:“那女子,就是张邦的母亲?“
“是啊!“王保道,“第二天早上,张邦娘醒来的时候,发现书生早就失踪了。她这才知道,自己这是被骗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也怀了孕,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把这孩子生下来啊!”
王保饮了一口茶,叹口气接着说道:“因为这事,张邦的外公被气死了,没过多久,他外婆也死了。而张邦娘,因为怀孕的时候忧思成疾,受了不少苦,生下张邦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自己跑到狐仙庙,上吊自-杀了!我就说啊,这孩子,简直是来向这一家讨债的!”
“怪不得,张邦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是张驰一家一直在照顾他是吗?”泉儿问道。
王保点点头:“张忠夫妇两个,可是大善人。再加上,张驰和张邦兄弟两个关系好,所以啊张邦从小也算是在他们家长大的。提到这个,我这个做里长的也都有着自愧不如啊!”说罢他惭愧地低下头。
“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泉儿劝慰道,“不是还为他找了个看守义庄的营生嘛?”
“是啊!”王保说道,“实话说,就他买的样子,别的也实在干不了。”
泉儿应声点头,小声嘟囔道:“可我觉得,如果因为这样,他就记恨上李福才……“
话音未落,泉儿回忆起曾经在福客来,李福才对李二的吩咐。她终于明白,也许李福才在看到张邦时,应该能浅浅地想起张邦的母亲吧。
“的确有些牵强,更何况张忠,他们又有什么过节呢?”她接着问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保坦言道,“当初,张邦娘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我爹,也就是当时的里长,就想要将她浸猪笼。当日下手的,就是李福才和张忠。”
“竟是这样?”泉儿大惊道,“可,最后不是没有死成吗?”
王保说道:“剩下的,我也不太清楚了。总之,他们将人又带了回来。我猜啊,应该是张邦的外公外婆求了我爹,我爹心软,便放了人。但是从那以后,张邦娘身体就不好了,也总是疯疯癫癫的,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泉儿突然看向王保道:“这人啊,一生中有很多的秘密。但都逃不出两点,要么保护,要么伤害。王里长,您也是用心良苦啊!”
王保感到疑惑不解:“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泉儿说道,“我就是说,您编造出一个赤狐仙杀人的传说出来,也真是不容易!如果有人地下有知,不知道是怪您的包庇,还是感谢您的保护?”
溪水潺潺,蜿蜒而下,成群结队的鱼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争先恐后地相互追逐,张邦将一根钢叉猛地一刺,干净利落,当举起手中钢叉的时候,其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扭动身躯不停挣扎的肥美的鱼。
他高高地举起向泉儿炫耀,泉儿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张邦的脸上出现骄傲自豪的神色。
张邦跛着脚朝岸边走来,泉儿并没有去帮助他,而是静静等待着他向自己走来。
很快,火舌包裹着鱼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邦说道:“小时候,我是说我的腿还能跑的时候,我经常跑到这条溪里捕鱼,那时候,就一上午,一个竹篓我都能装满!”
泉儿听着他回忆着果过往,讲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撕了一口鱼肉,叹道:“真鲜!”
“那你是不是也会游泳呢?”泉儿问道。
“会啊!别看我的腿这样,但我游泳也很快的!从小,我就和我哥一起到溪水里洗澡。”张邦说道。
两个人又吃了一会,张邦叹道:“泉儿,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
“怎么会?”泉儿惊道,“不是还有张驰大哥吗?”
张邦道:“是啊,只有你们两个。”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泉儿吞吞吐吐道,“你的腿……”
张邦的视线移到远方,回忆道:“就是小的时候,我和我哥跟着张大叔去山上打猎。我哥和我开玩笑,装鬼吓唬我。我就拼命地朝前跑,结果,我记得跑了很久,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走丢了。
那个时候小,只知道害怕,就躲到一个山洞里。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姑娘。“
“姑娘?“泉儿来了兴致,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听着。
“那个姑娘说,她是戏班子唱戏的。路过赤狐山的时候被强盗劫了,所以和同伴走散,不知道怎么得,就跑到这个山洞里来了。”
张邦的嘴角轻轻上扬,说道:“那姑娘声音很细,说话的时候像唱歌一样。可惜当时天黑,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后来呢?”泉儿问道。
“她的脚崴了。”张邦说道,“我就背着她,爬出山洞。不过,就在那天,我在背她的时候摔下了山坡。等我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家中躺着。那姑娘也不见了,而我,脸也划伤了,退也摔坏了。”
“你,怪不怪张驰?”泉儿小声问道。
张邦猛地抬起头,笑着对泉儿说道:“你说呢,泉儿?”
泉儿闻声,看向他,此时他也在笑着盯着自己。
阳光照到她的背上,暖洋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发现,张邦总是很喜欢笑,可就在那一刹那,她却希望,张邦将自己的笑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