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留在他身边的,只怕大人不愿意啊。”泉儿随口搭着话,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去了。
“这不难。回头我找找朱公子,他的话,大人肯定听。”老古说道。
泉儿一边走一边思索,突然转身问道:“有一件事我很奇怪,就是那个叫朱熵的,他在衙门里当什么职,为什么顾大人看起来很尊敬他?还有那两个捕头,好像还挺听他的!”
老古答道:“我对他的事其实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大人是过命的交情,也是他陪同大人从京城,来到这运河县的。而且,他好像从不缺钱,也不任什么职。哦,还有,他身体不好,好像之前受过内伤,一直在吃药。”
月如明镜般悬在高空,仿佛为地面镀上了一层银灰。森林里一片寂静,连几十里之外野兽的嚎叫声都能听见。
任五任六已站在丛林中等候多时,只见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出现。他身形之快,如雁般轻盈,双脚轮番在树梢上大步踏过,犹如在平地上一般平稳,接着从树上一落而下,刹那间,已出现在二人面前。
“主上!”二人拱手一揖,恭敬行礼道。
黑衣人背对着他们,语气中透着淡然和冷漠:“你们在鸿轩阁的事我都知道了,也太沉不住气了!”
“主上……”任六刚要解释,任五用手肘捅捅他的胳膊,低声道:“我二人有罪,求主上饶恕!”
“不过念在你们救人心切,情有可原,暂且不追究。”黑衣人警告道,“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来到这的目的。还有,切记你们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二人齐声道:“属下愿为主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如果下次节外生枝,不要怪我动用家法!”他沉声道。
任五问道:“主上,顾知颂命我们前去……”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黑衣人插话道,“此刻,你们还是要当好运河县的左右捕快,好好为顾知颂做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
“都退下吧!”
”是!”
任五任六领命,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待到二人走远,一对年轻男女从丛林深处走出。那女子道:“主上,为何当初要派他们到顾知颂身边,而不是我们两个?”
“任五任六两兄弟,品性纯良,易冲动,不擅伪装自己。所以把他们放在顾知颂的身边,不会让人起疑,此为最为稳妥的做法。”黑衣人,“况且你是个女子,凡事会有诸多不便。”
逢宁听罢,惭愧难当,作揖道:“还是主上考虑周到。”
黑衣人沉思片刻,压低嗓音正色道:“我只告诉他们,这次来到运河县,是为了调查赤狐教一事,其他的他们都不知道,你们也不要多言。”
“遵命!主上,那我们?”逢丹问道。
“你们有别的任务!”
逢丹接言道:“请主上吩咐!”
“听说万琛秘密来到运河县。”黑衣人停顿片刻,开言道,“你们给我盯着他,查出他此行的目的。”
“万琛?”逢宁犹豫片刻问道,“可是那全国首富万琛?他来运河县了?”
逢丹蹙眉,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感叹道,“没想到,小小的运河县竟然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主上,是生怕他做出一些阻碍我们的事情?”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他没有那个胆子。我是让你们查查,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县衙,停尸房。
泉儿蹲在尸体旁边,带好手套,轻轻掀开草帘,一股浓烈的味道传来,老古立即捂紧了鼻子。
“死者女,十五到二十岁。”泉儿不疾不徐地说着,老古听罢连忙拿起尸格,填了起来。
“死亡时间在两天之内,面色微红,口闭,眼有的开有的闭。双手双脚向前伸,两手握拳,脚底发皱发白但不膨胀,发髻紧而不散乱。”
泉儿边说边打开尸体的嘴,“口腔,鼻孔有泡沫以及淡红色血污。肚内有水,拍打有响声。发际,手脚指甲缝里,鞋子里也都有泥沙……”
老古一笔一划地记下来,泉儿接着将女子裤子脱下,仔细查验后说道:“记下,死者死前曾与人圆过房。”
老古突然抬起头紧盯着泉儿,眼里冒着光。泉儿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问道:“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真佩服姑娘!”
“这有什么的?”泉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解释道,“于我而言,她们只是一具躯壳,一具让我能找到证据的躯壳。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在大夫眼里,只有病人,和健康的人。此刻在我眼里,只有死人,和活人!”
老古满脸写着震惊,见她极其认真地检验尸体,半天后,才开口问道:“依你看,她是自己淹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呢?”
“根据尸检结果来看,她是溺水而亡。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泉儿皱着眉头道。
“哪里奇怪?”老古问道。
“你看!”泉儿指着尸体上的擦伤部位解释道,“常理来说,人溺水之后由于吸水入肠,呼吸急促,必然在挣扎中有擦伤的痕迹,这些就是证明。可是仔细看,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死者身上还有一些较深的伤痕,却不是碎石树枝导致,更像是殴打造成的。”
“你是说,她是被人打死的?”老古问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就是淹死的。”泉儿急切反驳道,“倘若被人殴打致死后推入水中,伤痕则为黑色。可这些伤痕的颜色较浅,还有血淤。所以我猜测,这女子应该在溺死之前,遭受过虐待。”
“那应该是和他……”老古停顿了一下,尴尬说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干的吧!这也太残忍了!难道是奸杀?”
“不!伤痕并不是被人强-暴时留下的。”泉儿摇摇头,笃定地说道,“至于是不是在事后,由于二人意见不一,死者才被殴打,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泉儿发现她的腰间挂着一个青色荷包,荷包面料很柔软,拿起来看,上边用金丝线绣成鸳鸯图案。她奇怪地喃喃道:“这个朝代的丫鬟都那么有钱吗?荷包看上去这么贵重。”
“怕不是从主人家偷的吧?”老古猜测道。
她摇了摇头,并未开言,而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女尸,这时又有了新发现。
死者的右手拇指的指甲缝深处有少量红色膏状物质。尸体经过泡水,身体发胀,反而将甲缝中的这一证据保存了下来。
泉儿取出一块白布,轻轻将膏状物体刮下来,抹到白布上。
老古接过白色手帕闻了闻,说道:“是凤仙花的味道。”
泉儿的脸上露出惊艳的表情,叹道:“怪不得大人让你跟我来呢,这‘运河县大百科’真不是白叫的!”
老古憨憨地笑着,有些难为情。
检验完尸体后,泉儿一边脱下防护衣物和白手套,一边问道:“汤呢?”
“在这呢!”老古忙将一只碗端过来,说道,“刚才你一说,我就派人去准备了。早就熬好了!”
他将那碗汤药端至苏泉儿面前,泉儿一饮而尽,又将另一碗递给老古:“喝了它。”
老古接过,也全部喝完,五官全部拧到一处:“真苦啊!”
泉儿淡淡地说道:“这是由苍术,白术,甘草制成的三神汤。可避除尸臭。”接着,她开口说道:“你刚才说那粉末是凤仙花的味道,这凤仙花是做什么的?”
“凤仙花有很强的固色性,且颜色鲜艳,是女子制作寇丹的主要原料。”老古如是说。
“寇丹?”泉儿问道,“是涂在手指甲上的吗?”
“对!”
停尸房内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油灯闪烁,映在泉儿的脸上,光影随风变幻不定,忽明忽暗。一如泉儿内心深处的涟漪,波澜起伏。
她想着,为什么女尸的指甲缝里会有凤仙花粉末,而自己的指甲上,明明是干干净净的。她死前,究竟还见过什么人呢?
朱熵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他起床信步行至顾知颂的书房,果然见他依旧在案牍前忙碌。便走进去说道:“我就猜你在这!”
顾知颂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案卷,起身和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满脸担忧之色问道:“休息的如何?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朱熵笑了笑答道:“无碍,我朱熵没有那么脆弱,这你不用担心。”他伸了伸懒腰,问道,“官银那事查的怎么样了?”
顾知颂迟疑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张端从京城传信来,叮嘱我小心那伙盗贼会将细作派到县衙内部。你觉得,这个苏泉儿会是细作吗?”
“不好说!”朱熵表情慵懒地答道,“她好像在此地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但这也许是装给我们看的。也有可能,她是京城派来的,还没来得及和这边的人对接上。”
“不过我认为,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将她赶出去,就有如放虎归山,搞得我们反而被动。”朱熵说道。
“实不相瞒,我也是如此考虑的。”顾知颂说道,“所以我一开始想着把她关在牢内,让她待几天,想着是否有人冒险来接应她。”
“但是你还是把她放出来了。”朱熵看着他地眼睛说道,“其实你是相信她的,只是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南辕北辙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戳破了心事,顾知颂明显一愣。其实有的时候,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
总有一种人,莫名地让别人对她产生一种信任感。也许,苏泉儿就是这种人。
“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朱熵仿佛想结束这一话题,“我一直都信你!”
正说着,老古从门外走来,呈上一份尸格,说道:“大人,苏姑娘已经验过尸体,并非是寻常的溺水而亡,尸格在此!”
朱熵问道:“她人呢?在做什么?”
“哦!”老古答道,“苏姑娘说一天没吃东西,有些饿,自己去厨房了!”
一炷香前,泉儿和老古从停尸房的门内走出,泉儿对老古说道:“老古,你把这份尸格给大人送去吧,我走了。”
老古拦住她:“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自己说不清楚啊!”
泉儿笑道:“不用你说,这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你自己去吧,我一天都没吃东西,饿死了。”
“那我先带你去找点东西吃。”老古说道。
“不用了。”泉儿拒绝他的好意,“你那么忙,我自己去就行,厨房在哪?”
老古无奈摇了摇头,冲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就拿着尸单离开了。
泉儿一边摸索着路,一边捂着肚子,口中嗔道:“别叫了行不行,这不正找地方喂你呢嘛!”
好不容易找到厨房,本来一番欣喜,可当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灶台,就泄了气。
视线所及,里边什么都没有,环顾一圈,只在角落的一张老旧的桌子上,看到几个鸡蛋,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竹筐里。她想索性自己动手炒一盘鸡蛋吧!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她不会生火啊!
苏泉儿在灶台前忙了半天,最后终于失去耐心,站起来一把火石扔到灶台上,气地直跺脚!
苏泉儿啊苏泉儿,你可真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啊!
她甚至在内心自嘲,怎么穿越的时候,没有穿到皇宫里当个公主呢?就算不当公主,当个富家小姐也行啊!最起码不用自己生火做饭!
这要求不高吧?
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她拿起火石,重新钻到灶台下……
“你在干什么?”一道低沉虚弱的声音夹带着慵懒的尾音从头上响起。
苏泉儿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朱熵一身浅绿色的直缀长袍,腰间佩着银色丝线镶绣的祥云纹宽腰带,缀着一枚莹润的白玉佩。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明朗俊美的五官带着摄人的气质。脸色有些苍白,深邃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露出疑惑之色。举止之间透着别样的贵气,像是个下凡的谪仙。第一次见他时还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如今一番梳洗,倒让泉儿看的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