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她擦了擦脸,转身离开。
简单用过晚饭,顾知颂独自在书房,处理卷宗。这时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走来。
任六禀报:“大人,今日我和大哥在运河河畔巡城时发现很多百姓疯抢银两,一问之下说是从河内打捞上来的。我二人已经尽力将百姓手中的银两追回,一共白银两千四百四十三两。”
顾知颂问道:“怎么回事,从头说。”
原来二人拜辞鸿轩阁掌柜后,便向西而行,不远便至十字路口。商议后,打算向北运河方向而去。
然而未及时,老远便看见一群百姓蜂拥至河边,好像在疯抢着什么。走近一看,竟看见满地的银锭,二人意识到大事不妙,便冲口喊道:“县衙捕头在此,都放下!”
那帮红了眼的百姓眼中只有银子,又几时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无奈之下,二人立即飞身一跃,跳至半空,等落地的时候,几脚便将百姓踢倒在地,口中喊道:“都给我住手!”
见众人停了手,任五冲口喊道:“我们是官府的人,现在我命令你们,把抢到的银子尽数归还,否则,我让你们尝尝牢房的滋味!”
任五的话刚一落地,任六便走上前去,抓住一个带头抢得最凶的,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恐惧至极,犹豫了半晌,磨磨蹭蹭地将自己手中的银子归还到一处,并匆匆逃离现场。
任五任六用遗留在现场的麻袋将所有银子装起来,两个麻袋均没有装满。
“看这样子现场肯定不止这么多银锭,我在这继续打捞看看,你快回去去禀告大人!”任五嘱咐道。
顾知颂静静听任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开口问道:“带回来的银子在哪?”
“在二堂!”任六答道。
“领我去看看!”顾知颂起身说道。
两只麻袋打开着,里边均是沉甸甸的白银。顾知颂拿起一枚,观察后镇定地说道:“这是官银。”
一时之间,他愁眉紧锁,转而问道:“任五呢,还在城北?”
任六答道:“对。还在运河边上打捞呢!”
顾知颂沉思片刻,起身说道:“现在带我去一趟!”
直觉告诉他,这些银子应该和之前朱熵和任六发现的那些官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便命老古将其和之前的官银放置在一起,妥善保管。而后坐上官轿,和任六去了城北。
今日,运河县的夜晚显得分外热闹。道路两边的酒肆都开着,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各家店面内吵吵嚷嚷的声音,一派繁荣景象。
任六步行跟着轿辇,向顾知颂详细叙述了和任五下午的经历,包括在鸿轩阁打架,还有那恶霸的事情。
顾知颂静默半晌问道:“你是说,那恶霸是仗着一个叫王方的富豪的势力,为所欲为的?”
“听掌柜的说,那个叫王方的,是前几年从京城搬到这里的。刚来没几天,这运河县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跟他混熟了,在这座城里有点面子。”任六老实答道。
“那个王方我认识。”顾知颂冷冷地说道,“他曾经来找过我。”
说罢,他放下轿帘:“走吧!”
夜色深沉,皎洁的月光投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水面上犹如铺满了颗颗灵动的珍珠,与天幕之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任氏两兄弟带着衙吏在运河内捞了半天,天色越来越晚,却始终再无收获。
忽然,远处传来一名衙吏的呼喊声,任六见状,便叫人前去帮忙。一炷香之后,远远见两名衙吏浮出水面,并合力抬着一具女尸游到岸边。
任六恭敬秉报:“大人,捞到一具女尸!”
顾知颂双眉一廪,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屏息注目。
尸体已经被河水泡的发涨发白,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脚光着,像是个年轻女子。
身上穿的衣服虽被水浸透满是褶皱,但依稀看出布料质感很好。不像农村女子,但依照发髻头饰看也不像富家小姐,倒像是某大户人家的丫鬟。
“这是谁家的小姐,这么不小心,淹死在这运河里了?”任五感觉惋惜。
顾知颂开口分析道:“昨日下过大雨,水流湍急,死者不一定从此处落水的,附近来往行人众多,却始终没人发现,有可能不是今日死的。”
他想了想,吩咐道:“任五任六,你们今天辛苦一下,顺着这岸边,沿着河流向上游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是!”二人领命。
顾知颂对其中一名衙吏命道:“将这女尸带回县衙,交由仵作查验!”
回到县衙,顾知颂便命老古起草告示,通知全县的人来此认尸。
老古遵从吩咐,思虑片刻,率先开口问道:“今日在运河边上那么大阵仗,只怕在百姓中已经传开了。到时候上峰势必会下来施加压力,追问您何时将这件事彻查清楚,大人可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顾知颂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我才刚上任没几天,今日就连续出了两条人命。那具女尸,是否是失足落水还有待商榷,不过我总感觉她与那些官银同时同地出现并不是一件巧合。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老古:“大人每日日理万机,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又要视察民情,又要探查大大小小的案子,实在是分身乏术。”
顾知颂抬头,审视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老古有个主意,绝对可以为大人分忧。”
“你有好办法?”
“今日遇见的苏姑娘,我觉得可以一用。”老古提议道。
见对方不说话,老古接着解释道:“原来的仵作老董,其实早在半年前就离开了衙门,他家里住得远,还有七旬的老母需要照顾,总叫他来也不方便。可苏姑娘,人就在牢房内,而且我看她有些小聪明,人也机灵,对于检验尸体和分析案情的能力今日我们也算见识了,不如......”
顾知颂有些为难:他抬起头看向远处,似在思虑,缓缓开口道:“你的提议其实我也想过,不过......老古啊,实不相瞒,当初我被调任到运河县,是为了调查半年来运河县官银盗窃案的,而苏泉儿是目前抓到的唯一的嫌疑犯......”
“大人难道真的怀疑过她吗?”老古打断道,“是,她这个人的确很奇怪,说的话也是云里雾里,总是让人听不懂,但大人何不就此机会试探一下,实在不行,再让她回到牢里呗。”
顾知颂想了想:“你把她带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老古喜道:“是!”
“哦,对了!”顾知颂突然叫住他,“你连夜拟一张告示贴出去,并通知各行会会长,一旦发现有人在市面上流通官银,抓入监牢!定不饶恕!”
“遵命,大人!”
一炷香后,苏泉儿出现在书房,站在顾知颂的面前。
他正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中执着案卷。抬头见她拘谨地站着,突然发现这一整天,自己竟从没仔细观察过她的样貌。
黑色的秀发如丝绸般随意披在身后,一双杏眼紧盯着自己,眼神中却带着防备。脸很白皙光滑,很小,五官却精致得过分,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清癯绝俗。尤其是在烛光下,更显得她的脸柔媚动人。
她身穿一条长裙,脚踝和纤细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
但在那个年代,女子如此穿着,是不合适的。
顾知颂轻咳了一声,缓解自身的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苏泉儿率先问道:“不知道大人下午把我关起来,现在又......把我叫过来,所为何事啊?”
她故意将‘又’这个字咬得重了些。
顾知颂听出她语气中带着埋怨,所幸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她随口问道。
“今日有人在运河中发现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我想让你帮我查验一下。”
“县衙不是有仵作吗?”
顾知颂犹豫了一会,道“近日,衙门事情多,那个,仵作忙不过来,所以想请你帮忙。”
苏泉儿听到这,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开口问道。
“我笑你真有意思。”泉儿就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态度散漫,“我一个罪犯,凭什么帮你的忙啊?”
顾知颂轻笑:“你帮我,就是帮你。我给你机会,为自己洗脱嫌疑。你也不愿意在牢里一直呆着吧。”
泉儿审视地盯着他,眼珠转了转:“帮你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
“把我留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顾知颂感到惊异,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我,要留在你身边!”泉儿接着解释道,“至于原因嘛,暂时不方便明说。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三天之内,我帮你找出张忠命案的凶手,怎么样?”
顾知颂感到愈发困惑:“我很好奇,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好像总是对破案很感兴趣。也罢,那你要是找不到凶手呢?”
“你可以再把我关起来啊?”泉儿答道,“横竖你都没有损失对吧?”
顾知颂:“好,此事就依你。”
泉儿:“尸体在哪,我现在就去!”
顾知颂答道:“你去找老古,他知道怎么做!”说罢又看了看她,缓缓说道,“顺便,让他给你换身衣服。”
泉儿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顾知颂身边,小声问道:“大人,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认不认识什么王妃啊?”
顾知颂一愣,轻轻摇了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泉儿装作若无其事,“随便问问!”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在牢狱内的短短的几个时辰,对苏泉儿来说,简直度日如年,不过好在,她终于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大人说,让我先为你找个房间住下,再为你找身衣服。别穿的破破烂烂的,这胳膊腿都盖不上!以后啊,你可是代表着运河县县衙的形象,了解了吗?”他边说着,边上下打量着泉儿说道。
泉儿一脸震惊:“怎么,这么快,就上升到县衙形象的高度了吗?”她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再说了,大人说了,我就是帮他验个尸,完事我还得回牢里去呢。”
“不过老古,我也就跟你说啊,这个顾大人,太迂腐,保守!”泉儿说着,摇摇头叹气。
老古并不理会她的吐槽,好奇问道:“泉儿姑娘,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怎么会这些验尸常识的?”
泉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漫不经心道:“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我那也就只是皮毛,唬人的而已。”
老古想了想,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这孩子就是聪明。你好好查,需要什么跟我说,只要老古能办到的,绝对帮你办到!”
两个人一边朝内宅走,老古接着叙道:“等这件案子结束,我帮你在大人面前说几句话,让你留在县衙如何?反正你不是也没地方去嘛?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边也不安全。等什么时候你想走了,再走!”
泉儿一愣,脚步突然停下,她见老古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慈祥,表情诚恳,竟有些感动,顿了许久才说道:“我突然发现,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其实顾大人也是好人。”老古语重心长地道,“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转身继续行走,他叹了一口气:“老仵作退休了,县衙里正好缺人手。仵作这行啊,一般人做不了,有能耐的人又不愿意做。人我都招了大半年了,哪有合适的?哎……”
“这几年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顾大人刚上任的第一天就裁了十几个不作为的衙吏!虽然我认识大人也不过几天,但我知道,他是真心想把这运河县治理好。我老古,在这个地方呆了一辈子了,你说我能不帮他吗?”他的言语殷殷恳切,让人不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