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鸨作完了最后的陈词,慕容幽若便急切地要求见哥哥。
老鸨因了那十两黄金的缘故,亲昵地拍着她,满脸堆笑道:“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这般为他着急。唉,早知道就不下那么重的手了,也好拴住你们些。”
幽若心头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么说哥哥他……”
“行了,”老鸨仍试图弥补她们的关系,冲丫鬟沁园喊道:“沁园,过来,把幽若小姐带去见她哥哥。”
幽若几乎是催着沁园一路小跑去的。
那是一间阴冷的小屋,慕容淳睡在稻草上,气若游丝。慕容琬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抽噎道:"幽若她就来了,你千万别睡,你不是想亲口告诉她吗?坚持住啊……”
慕容幽若两腿发软,几乎是一个踉跄栽在他身旁,捉住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哥哥想告诉妹妹什么我都听着呢。”
“妹妹,忘记仇恨吧,别趟我们上官家的浑水了。”“哥哥这是什么话?”
“其实……其实你不是我的亲妹妹。"
这句话尽管说的如此微弱,可却让幽若一阵发懵。哥哥的声音像荒凉旷野里的风声一样苍凉。
“十五年前,爹还未发迹的时候,上金陵应考,偶遇一老妇人将你装入木盆,抛入了乡野的河里,便救下了你,竟高中进士。从此你便与我们上官司家结下了这段缘分。
妹妹,记住,你是慕容幽若,不是上官馨予。希望你能凭着背上那块蝴蝶形的胎记,找到你的亲人,过你本该过的生活。”
“不,哥哥,我是上官馨予,我永远是上官家的人。”幽若巳泣不成声。慕容淳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们细嫩的手,含泪道:“听我的,放下仇恨,让一切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
“琴琴,我还能最后抱你一次吗?”慕容淳无力的眼袖。流露出无限的期待。
“嗯。”慕容琬儿哽咽着,近乎疯狂地频频颔首。
慕容淳咬着牙艰难地撑起身,慕容幽若巳不知何时悄悄地退出了小屋。
他伸出双臂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身,她一如从前温顺地将头靠在了他宽厚的盲上。沐浴在这久违的温存里,她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一滴泪砸在她的玉面上,滚烫的。他幽幽的声音在心湖上飘荡着。“还记得我第一次抱你的情景吗?”
她轻声应着,声似娇莺:"记得。就在两个月以前,你来告诉我父母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那时梅园里的梅花开得正艳,地上还满是昨夜的残雪。春寒过时,瘦枝上枕着的朵儿素瓣掩芳,摇曳生姿,一如你将我沈腰轻揽时,我那被你撩拨的娇羞心事。现在回想起你我那一朝花下的缠绵爱意,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怦然心动。”
“我亦是如此,还记得我说过吗,'能得琴琴,此生无憾’。”
“嗯。能得到你的垂怜,也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可为什么我们不能天长地久,非得让我们来做这对痛苦的短命鸳鸯侣!琴琴,原谅我,不能陪你走完这山长水远的一生。”
“不,我不会原谅你。你那么多的山盟海誓都忘了吗?你许我的一生一世,都忘了吗?夫君——’
她的这一声“夫君”把他的心都喊碎了,看着娇妻在自己怀里哭成了泪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将她更拥紧一些,在她耳畔沉吟:“琴琴,对不起,琴琴,对不起……"她的娇音愈发哽咽了。
“夫君,富贵尊荣不是我要的,我所在乎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光阴!让我们携手,把这条人生路走得更漫长,更浪漫,更精彩一些,好不好?”
他却含泪望着她,眼神中满是无奈和乞怜;他几乎是惨咽道:“琴琴,原谅我,琴琴……”
她顿时心如死灰,幽幽地说:“好吧,我原谅你。”话语间尽是落寞与黯然。
她忽然冲她含泪笑笑,笑意里写满凄然:"夫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单的,你走时,要记得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们一起轮回,一起转世,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别说傻话好吗?家里人都在呢,我怎么会孤单呢?!倒是幽若,你要是走了,她才孤单呢。"他留恋地望着她,喃喃道:“傻琴琴,为了我,为了幽若,为了。你自己,你都要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巴不得你能早日寻到一个疼惜你的良人,替我来照顾你,让你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只要你快乐,我死也瞑目了。”
“夫君——”她怨艾道:"你终究还是不懂,我的幸福永远都来源于你,没有了你,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好好活下下去,帮幽若找到她的亲人。”
“不说这些了。”他的话渐渐微弱了,“娘子,我爱你。我要你记得,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话毕,有那么一刹那的静寂,静寂地让她恐惧得喘不过气来,甚至她感到,身后这个男人,她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最爱的那个人的生命正一点一点从躯壳中抽离,直到最后连他微弱的呼吸声都捕捉不到时,那原本紧搂着她腰身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了她的腿上,他的头靠在了她的芳肩上。
这一刻,心好像很乱却又似乎空无一物,她噙着泪,轻轻地将脸贴在他的脸上,伸出手搂住了他,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依旧历历在目。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朝的梅园,他折下一朵开得最烂漫的红梅,亲自为她别在发际,远处梅海淼淼,香温玉软:近处佳人浅笑,人比花娇。他满是柔情地捋着她的发丝,笑靥如三春的暖阳,让她的心透亮无比;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无比温暖的怀抱,让她想要一辈子沉溺其中,这一刻,她才懂得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曾经的耳鬓厮磨,衣香鬓影到如今随着他的离去无情地化作了甜蜜得痛彻心扉的记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笨的女人。有他在时,竟没能发现他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直到他已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方觉想要再听他在耳边轻唤一声“琴琴”,都成了一种奢望;醒悟终究还是来得太迟,只恨自己不懂珍惜,辜负了他太多的温情。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巳惘然。
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却只化作一声惨咽:“夫君——”她将他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面颊,他面色惨白,
嘴唇微微发紫。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在苍白的脸颊上印了一抹唇痕,看着丈夫去得如此凄然,一时间,她号啕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尘世苟活,你知道吗,你离开了我,我才是生无可恋啊!”
慕容幽若闻声急忙跑进来,见哥哥躺在嫂子的怀里,巳然睡去。
“哥哥他,哥哥他,已经......”
一股热泪从眼中涌了上来,面对十五年至亲的离去,身为妹妹的她,只是站在门口,默默地流泪。
悲恸了很久,她木然地走过去,抓住他一只手,哽咽道:“我不管,你是我的亲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过了一会,慕容幽若一个激灵,打断了慕容琬儿的哭咽:“嫂嫂,我怎么感觉哥哥不像是只因为受伤才去的,你看他的嘴唇发紫,会不会是因为中毒呢?”
慕容琬儿叹口气:“尽管我不知是否如你所说,但我一定会尽全力将夫君的死因弄清楚。幽若,要不咱们先去找妈妈问问?”
“嗯。那好。我让岑香去叫妈妈。”幽若微微颔首,吩咐了同行的岑香。
好一会儿,老鸨扭着腰肢,阴阳怪气道:“人都死了,忒不吉利,姑娘们有什么事出来说呗。”
听了这话,她们自有三分不满,如果不是她,哥哥(夫君)也不会惨死。但为了好说话,她们还是将不满收。敛了起来,假装恭顺地应了她走出房门。
“见过妈妈。”
听她们把声音都哭哑了,老鸨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噍噍,瞧瞧你们这么不爱惜自己,哭成这样客人哪些还会喜欢你们呀——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妈妈我忙活。”
“妈妈,我夫君去了,烦请你将他厚葬,入土为安。”慕容琬儿乞求道。
老鸨却兀自大笑起来,笑得她们心里一阵发毛。
“笑话,笑话。你们到底是新来的。让我告诉你,在我们这种地方,死了人,要么丢到河里去喂鱼,要么直接撂野地里,让豺狼虎豹吃了去,连薄坟都难有,何谈厚葬啊,姑娘们也要脑子清醒些才对啊。”
慕容琬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她的裙摆哀求道:“琬儿今后一定忠心于醉梦楼,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孝敬妈妈,希望妈妈能将我家夫君安葬啊。”
老鸨面露喜色:“那好,刁蛮了可不好,就这样才对嘛。只是口说无凭,要我拿什么来相信你呢?”
慕容琬儿郑重道:“我慕容琬儿虽非七尺男儿,可也知道什么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万望妈妈相信琬儿。
“呵呵,就喜欢姑娘这样的爽快人,妈妈答应你,安葬他便是了。”
慕容幽若也跪在地上,凌厉地望着老鸨道:“幽若也有一个请求,妈妈若是答应,幽若也可以忠心为妈妈效力。”
“好啊,你说,我听着呢。”
“我哥这一次走得不明不白的,还望妈妈能找来大夫,查清他的死因。”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老鸨的脸色沉了下来。
慕容幽若忙低眉道:“幽若绝不敢有此意,只是想以绵薄之边,给死去的哥哥一个交代。”
老鸨的话里透露着心虚:“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吗,很明显是你哥哥体质差,不经打致死的嘛!这又如何能怪上我?”
“不经打”,慕容幽若流露出鄙夷,“仅仅是因为不经打吗,可为何他身上又有中毒的迹象?”
“你这不依不饶的劲可真足啊,我最后一次把话挑明了告诉你,除了打过你哥哥之外,我并未动任何手脚,什么中毒纯粹是无稽之谈,我是不会请什么大夫的,事要闹大了,我不是自己不给自己台阶下吗?"见她良久低头不语,老鸨劝慰道:"行了,节哀顺变吧,生老病死多正常的事,你哥短寿,说明他命该如此,这是老天爷要他的命,又不是我要他的命,怎么能赖上我呢?”
慕容幽若站起身,怒目而视,双目似乎要腾出火来,令老鸨不敢逼视。慕容琬儿见状起身拉拉她的手,连连道:“幽若,冷静点。”慕容幽若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拔下头上的宝簪,对着自己的脖颈,愤愤道:“那就让我血溅于此,为哥哥陪葬。”
老鸨闻言急忙改口:"行了,行了,幽若姑娘,妈妈答应你就是了,明个儿一早,就差人把大夫请来,可好?”
慕容幽若将簪子摔在地上,愤愤地说了一声“多谢妈妈”就告辞回去了,留下妈妈拾簪痛惜的声音:“瞧,这脾气,这么好的簪子摔坏了多可惜呀,簪子可是我的呢;这性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慕容琬儿亦无半分留意,转身拂袖而去。
慕容幽若回到房内将自己泡在瑶池里,氤氲的水汽在刹那间让物象朦胧了起来。"世相苍茫皆迷幻,前尘往事为何只在烟波里若隐若现?”慕容幽若自言自语,“这一个个隐藏在迷雾后的真相,究竟何时才有揭晓的那一天?”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哥哥的面影,耳畔回荡着他幽幽的声音:“其实,其实你不是我的亲妹妹.…’
“那又何妨呢,”她噙着泪莞尔一笑,"上官睿,你是我上官司馨予的好哥哥,至少,比我那可能存在的亲生哥哥,要好得多。”
她看着玉体浸在水里,恍若梨枝浸在清露里,只是,她这枝新雨梨花今后恐怕只无端地开在风尘里,白白辜负了韶华灿烂罢了。每每想到这儿,她心里总会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隐隐的担忧。
确是如此,就好比没有伞的人在雨里走,怎么能不被打湿衣裳呢?就算可以不被打湿衣裳,又如何可以保证。心不会沾染上一点潮湿的情愫叱?
春风携来了男女的欢笑声,竟惹得幽若一阵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