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人影,让借酒浇愁的慕容幽若瞬间从美酒带来的迷幻梦呓中醒转过来,她惊恐地看见那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后有逼人的凉意袭来,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把一把熏人的粉末直往她嘴里塞,不容她挣扎,只觉头晕眼花的,一股困意席卷而来,她沉沉地闭上了眼。
恍惚间,感觉有人抱着自己,走走停停,辗转了好多次,她俨然意识到了个中的危险性,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似的,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又被人喂下了什么汤药,她渐渐清醒了,隆隆的雷声在耳边肆意地咆哮,帘外雨潺潺,雨打芭蕉的沙沙声穿。透了梦境的渺远,直抵她心;费力地抬起千斤重的眼皮,惊见一妖娆俏丽,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她床边,打量着她的容貌。
见她醒了,她笑得花枝乱颤,声音阴阳怪气:“哟——姑娘你醒了,姑娘可端的是好相貌呀,连妈妈我看了也要心动三分呢。”
她的话,像晴天霹雳一般,和着如鼓春雷隆隆地在她耳边炸将开来,炸得脑里嗡嗡直响。她尖细的嗓音依旧飘绕不绝——“姑娘你来了,妈妈可就盼着让我们这醉梦楼锦上添花呢,我们艳压群芳的阵容可就会因你们的加入而就此形成了吧。不过你放心,妈妈我发达了,可少得了你的好处吗?“
话音刚落,一道雪亮的闪电闪过,电光火石的一瞬,幽若看见她的脸惨白得如同死尸,双眸冷光乍现,百感交集的她蓦地大哭了起来。芳肩不停地抽动着,悲咽的声音幽怨而苍凉。“行了,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老鸨的表情冷了下来,“妈妈我如此以礼相待,你这丫头片子,没大没小
的,只想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暂且原谅你这一回,下次可没这么轻松了。哎呦,也不知你来是喜是忧,瞧这雨下得,刚刚还好好的,现在不知要冲淡我多少生意啊?”
幽若忽然紧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妈妈,既然如此,就放我离开这儿吧,我如此晦气,幽若担心给妈妈添麻烦呀。”
“哎呦,你跟我客气啥?”老鸨斜睨着她道,“瞧你这天生丽质的,不是得名动梁州吗,在妈妈看来,你可就是我的财神爷呀,妈妈怎么会嫌你麻烦呢,那可是欢迎你还来不及呢。”
“可是,你这是强抢民女,不怕事情败露,官府收拾你吗?你若是现在放了我们,我可以既往不咎,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老鸨闻言奸笑起来,那尖细的声音,好像猫爪子在在幽若心上划来划去的,说不出地难受。
她甩着帕,紧接着说:"你呀,你呀,可真是冰雪聪明呀,竟然跟我讲起条件了,这倒是稀罕事。可惜你太低估老娘了。你以为官府能奈何得了我吗?你们人可是酒馆的何老板送来的,他差我好多钱呢,所以就把你们送来了。抵债,他可口口声声说你和另一个漂亮姑娘都是他女儿啊。还有一个男的,他怕败露,就一起送来打杂了。所以说,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我哪里是他女儿啊?”慕容幽若哭辩道。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他女儿,就他那鬼模样,怎生得出如此沉鱼落雁的美人呢。我可是一见你们就很欢喜,当即把和他那堆烂账一笔勾销,你们可要对得起妈妈我这番心思啊。”
慕容幽若倔傲地背过头去,不屑于再看她。
她依旧没完没了道:"你也别再过多纠结了,他说你是他女儿,你就得是他女儿,既然你'父亲’把你送来我们这儿,就证明看得起我们醉梦楼,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接客,明年夺个花魁,妈妈我不会亏待你的。”
见她仍旧不睬自己,她假装关切道:“姑娘,这么晚了,饿不饿呀,要不要沐浴?”
她却一把推开她,哭喊道:"不要,不要,统统都不要,我不要接客,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这丫头,到挺会撒泼啊,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她依旧尖声细气,就要挥手扇她耳光,却突然停在了空中,又笑起来,"哎呦,这么漂亮的小脸蛋打坏了多可惜呀,妈妈我可舍不得。”
“你快打呀,打呀,"她歇斯底里地叫着,“如果你欲污我清白,我宁可你杀了我。”
“哎呦,姑娘,消消气,我们这儿,哪有姑娘你那么冰清玉洁呀,在这儿,你那些节操啊什么的该丢就丢,陪陪那些客人们游戏人生,这日子也就过去了,钱也滚滚地。来了。”她眼里忽的划过一丝阴险的神色,“如果姑娘要是对打打杀杀的有雅兴,妈妈我倒是愿意奉陪到底。”
话毕,她望着幽若满脸倔傲的神情得意地笑了,尖着嗓子又不乏威严地向下人喊了一声:“带上来--”
她依旧絮絮叨叨:“你别说这男的虽没什么用,也就能干干杂役,但对付你们姐俩,那可管用着呢。刚才那姑
娘不也和你一样桀骜不驯的吗,他一出来,可就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当即把和他那堆烂账一笔勾销,你们可要对得起妈妈我这番心思啊。”
她依旧絮絮叨叨:“你别说这男的虽没什么用,也就能干干杂役,但对付你们姐俩,那可管用着呢。刚才那姑
娘不也和你一样桀骜不驯的吗,他一出来,可就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我可是答应了姑娘们的。”
“是。”两个小厮便拖慕容淳下去,却听得他颤巍巍的声音:
“别,别管我,妹妹别管我。”
慕容幽若心中说不出得酸楚,想着从此沦落风尘,清誉扫地,也只能过着“破罐子破摔”的非人生活了。
她望着老鸨令人生厌的得意神色,低低地哀求道:“妈妈可不可以别让我卖身?”
“呵呵,姑娘这是多虑了,你和琬儿姑娘国色天香,
丝毫不逊于咱们醉梦楼的头牌流筝姑娘,是咱们的门面,岂是寻常客人可以亵渎的?所以你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妓,希望你好好表现,别负了我对你的殷殷期望啊。"老
鸨谄媚道。
慕容幽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假装恭谨道:“幽若谨遵妈妈教诲,定不负妈妈重望。"
“这就对了嘛!”老鸨脸上笑开了花,“幽若”,真是好名字,那何老板唤你们一个'何大’,一个'何二’的,倒令我忍俊不禁呢。想必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这,幽若不敢当。”她低眉道,"不过是粗通文墨罢了。”
“好啦,姑娘莫要谦虚,别怪妈妈没提醒你,你要是不能竭尽所能讨客人欢心,以后在醉梦楼的日子可难过着哩。”
“幽若明白。”
“岑香,快上来。”老鸨喊道。
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素色翠裙,发髻流云的女子,
约十七八岁摸样,略施粉黛,浅笑盈盈,虽无一分俏丽亦有三分颜色。“快来见过你的新主子。”老鸨笑眯眯道。
那个叫岑香的姑娘微微躬身冲幽若福了一福:“小姐
万福,岑香这厢有礼了。”
“不必客气,由你伺候我,看着倒也安心。”慕容幽若苦笑道。
“看你们挺融洽的,妈妈我就告辞了,”她对慕容幽若
笑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岑香,不懂的也可以问问她,她办事挺利索的。”
“多谢妈妈关心,幽若就不送了。”
老鸨闻言便哼着小曲儿,扭动腰肢,甩着帕出去了。
她一走,幽若复又嘤嘤地啜泣起来。窗外的雨愈发下的瓢泼,不停息地编织着一首令人痛断愁肠的哀歌。境由心生,曾经的她最喜欢的也就是这隔帘听雨的时光了,枕着雨打芭蕉的清泠韵律,做一帘只属于江南的幽梦迷离,可时过境迁,就连如今的雨,在她听来都只不过是冗长的杂音了,芭蕉雨打中的口口,也在她心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岑香为她掖好被角,柔声道:"小姐,别太难过了,睡觉吧,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就会舒畅很多。”
“谢谢你,岑香。”幽若依然止不住地抽噎。岑香忙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脊背:“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幽若翻过身来打量着坐在床边的她。“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一岁时就因家父犯罪被抓,孤苦无依,居无定所。是儿时的玩伴香雪小姐收留了我,我便来到这里照顾她,作了她的贴身丫鬟。因为香雪很漂亮,很会招徕生意,所以妈妈一向待我们不薄,曾经香雪可是和梁州名妓,我们楼的流筝姑娘齐名的。”
“这么说,香雪是你以前的主子了,可为何"
岑香眼里忽然泛起了泪花:"只可惜香雪她爱上了一
位官人,甚至以身相许,谁料那是个薄幸锦衣郎,觉得玩腻了她,便远走高飞,一去不回。香雪她又是个烈性的女子,不堪情苦,那官人走后一年,她便再无期许,绝望地悬梁自尽了,当我们发现时,已经冷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唉--”幽若连连叹气,“人生何必为情牵,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其实香雪她又何尝不知,”岑香望着幽若的碧眼,幽
幽地说,"她常说作为烟花女子,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忘情,如果一味长情,那么就必将受到命运的戏谑,将自己伤得无以复加。'我以为她是真的了悟了,明明在他走
后,她的表现依旧很正常,只是他离开一天,她就会在一块红木上划上一刀,怎想当她划上了第三百六十五刀时,她就选择了香消玉殒,寂灭无声。”
幽若听闻,自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怅惘,想想自己亦是如此,金风玉露的相逢,她对他一见钟情,之后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又岂不都在为他情苦?
香雪的悲惨口口,让她脊背发凉,有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干是她暗暗下定了决心,把这份相思尘封在心底,拾起面具,做一个最无情的女子,从此任他世相迷离、红尘繁芜,只在心灵的最深处,留一份洒脱的。
清醒,不为所动,将成为这个冷美人最醒目的标志。
“唉--”幽若依旧长叹一声,“红颜薄命,到底是难逃情劫,真是可惜了香雪这个姑娘了。算了,不提她了,只是徒增伤感罢了。说说你们这儿的流筝姑娘吧,了解了。解,明个儿去拜访她。”
“嗯。流筝姑娘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弹得一手好筝
是去年的梁州花魁,很多富家子弟都下聘礼要娶她,她却没一个相中的。曾听得她对香雪小姐说过'这些男子,大都是庸庸之客,只怕是要老死在醉梦楼了',小姐便宽慰她'弥空法师不是算出你非等闲之辈,有一天能青云直上的么,放宽心好了,你还年轻呢’。不过小姐你大可放心,这流筝姑娘善解人意,很好相处的。而且你知道吗初见你,就感觉你的如花美眷比起她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妈妈对你如此上心呢。"
“呵呵,借你吉言了,"慕容幽若眨巴着眼睛,“是开是落我都无意,不过暂求一个栖身之地罢了。"
“那行,小姐你一路风尘,需要沐浴吗?我来伺候你。”岑香笑盈盈道。
“麻烦你了。”
“小姐你和我客气什么呀,照顾你是我的职责。”话毕,就执幽若的手,引着她到了放着大木盆的屋角。
拉下重重软帷,缭绕的热气氤氲着无限的暖意,岑香一边帮幽若掺水,一边撒下七彩的花瓣,醉人的花香伴着幽幽的体香,撩拨着幽若的呼吸。她将头埋在温热的水里,乌丝在水中做着最灵动的漂游。随手拾一朵粉芙蓉。
轻轻地靠在脸上,在明亮的灯光下,那芙蓉在她如雪肌肤上映出了浅浅的粉色,更衬出了她的娇态盈盈,风情万种。自从逃亡开始,她便没能享受到沐浴焚香的优雅了,今夜,竟让她生出了故人重逢的暖意与怅惘。
听着雨韵悠悠,轻梳打湿的长发,点一瓣心香,看着她,静静燃烧到天明。翌日,依旧有明丽的阳光透过绿纱窗雕花的窗簰在
大制阁楼的墙上,投下了一片幽幽的绿影。昨夜那场雨连同昨夜可怕的梦魇,也从幽若的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轻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就是这醉梦楼的一位歌妓,在醉梦楼的舞台,做一个可怜的伶人,咽泪装欢,为台下那些看客,无论他们懂得怜香惜玉也好,不懂
得也罢,她依然要轻歌曼舞、提笔诗画、金樽把盏、赔笑
取悦,就在这一颦一笑之间,她将没有灵魂了,有的,也
不过是个娇美俏丽的躯壳,周旋于那些花钱买醉的碌碌男
儿之间,陪他们游戏人生罢了。
“小姐,你醒了。我为你做了银耳莲子汤,要不要尝尝?”岑香关切地问道。
“谢谢你了,端来吧。”慕容幽若向她微笑道。
她便端来了一琥珀碗,执勺喂她,笑道:“怎么样?可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呀。”
“嗯,真不错。”幽若啧啧称赞道。
饭罢,慕容幽若笑道:"快帮我梳妆打扮,我要去拜。访拜访流筝和琬儿姑娘。”
“是。”
她便挑了一条桃色裙装,披上挑花绣边的浅粉披
风,依旧挽飞仙髻,斜插一支红宝石桃花簪,鬓边插一朵粉芙蓉,挂上两只红宝石耳坠,抿了一点唇红。身段婀娜,桃花般妩媚妖娆。
正欲出门,却听得咚咚的敲门声,慕容幽若喊了一
声:“请进。”门轻轻被推开,慕容琬儿走了进来,她身着
一袭浅紫裙装,挽紫金髻 ,虽然抹上了厚厚的脂粉,依旧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
幽若看了很心疼,哽咽道:“嫂嫂别为哥哥过于忧心了。”
“我能不忧心吗?”她似乎带了哭腔,"你哥哥他被打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早点答应,他也不用受这皮肉之苦。对了,他在你这儿没挨打吧?"
"嫂嫂放心"幽若劝慰道,“没让哥哥再多受苦。你去看过哥哥了吗?”
“我去求了妈妈,可她并未答应,她只道要看我们今晚的表现,要是让她满意,她就让我见夫君一面。所以妹妹,为了你哥哥,这份屈辱,希望你能忍了。”
“好的,嫂嫂,幽若自会尽力见哥哥一面的。”幽若轻。执她手道。
“幽若,你这番打扮,是要去哪里呀?”
“实不相瞒,我是要去见见这里的头牌流筝姑娘,以后免不了会有交往,要想混得下去,搞好关系是应该的。”
“幽若就是聪慧,我也一同去吧。”
“嫂嫂愿意同往,幸甚幸甚。我正想着该送什么给她作见面礼呢?”
“她在这儿待的时间比我们长得多,金银珠宝有的是,送礼物当送'诚心’才好。”
“诚心’?嫂嫂的意思是说要我们亲手做礼物送给她?”
“正是。我想我们拜访她时,为她画一幅肖像,如何?”
“嗯。全听嫂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