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也该是他们在这儿停留的最后一晚了,几天的停留,为的不过是负伤的世子,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要回归颠沛流离的生活轨迹,慕容幽若倒想着若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山明水秀的地方,在这缓缓流淌的时光之河畔无声无息的老去,也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只是,拥有惊世才貌的她,命运注定不会如此平庸,纵然她一厢情愿爱上了这种生活,可任是何人,都难逃宿命的安排。
“幽若。”一声低低的轻唤,打断了她在篱笆墙旁的沉思。
循声抬眉,惊见薛公子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浅笑盈盈,目光炽热地望着她,他能看见她把娇羞与幸福挂上了眉头,愉悦在了心头。
世间最复杂的莫过于情欲了,不久前面对世子的告白,她还冷若冰霜,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永冻的冰雕一样根本不会化开。而到现在,面对他的一个呼唤、一个眼神,她只觉内心千万涌动的柔情,好似就要突破她冰冷的外壳,在他的晴眸的照耀下,原本的坚冰破天荒地要灿烂作一池春水了。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对幽若这样的佳人的柔情无限而无动干衷的。他接着说:"小生可否邀姑娘出去走走,打发寂寥?”“好。”她的不假思索让她自己都很惊讶,微微低下头,一瞬间更是娇羞无限了。
两个细碎的脚步声在黄昏寂静的山林里踩出了相依相守的韵律。他们,一个倚马万言,一个妙语连珠,却在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沉默寡言,尽管心中似乎真的装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慕容幽若首先打破了静寂,笑吟吟道:“公子约奴家出来,怎么倒一言不发了。”
薛楚涵尴尬地愣了一下,才笑回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嘛,幽若,你觉得呢?”
“幽若”,从几时起他开始这样唤她,让她感觉既别扭,却又仿佛正是她想要的。片刻的陶醉,她才笑道:“公子说的是,是奴家浅薄了。”
“诶,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姑娘的才情,小生是望尘莫及呀。”他微微笑道,“不如你我就这山间夕照佳景吟诗作对,如何?”
她垂首笑道:“悉听尊便,只是莫要为难奴家了。”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小生承让了。姑娘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举目四望,她脱口就道,“香径春光浅。”
“这可难不倒小生。翰林夕阳晚,鸟飞醉红颜”“红颜会因鸟飞过就醉吗?”
“哈哈,难得幽若也有糊涂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略带得意的神秘感。“那是因为红颜醉飞鸟啊。”
她噗嗤笑出了声,略带撒娇似的说:“公子这是耍赖,故意刁难我是不是,不过你还是小看我了,听我一对 —日落生林霰。”
“幽若真是冰雪聪明,这首五言绝句竟被我们对的妙趣横生呀。”他清浅笑道。
“也少不了公子你的才思敏捷呀。”她含笑道。“小生有一言,不知幽若是否听得进。”“公子但说无妨。”
“赵公子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人,你怎么……”
“你怎么也帮他说话?”这话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她或许只是不以为然,但却是他亲口问她的,那自己在他心里可是一席之地都没有了。但从他这些天的表现来看,她分明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那一份“深藏不露”的感情的。
也就是说,他又会不会是在试探她对自己是否有真心?亦或是,他是受哥哥所托,前来说服她,但他本身心里还是有她的。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舒坦多了。
他也想了一会,可惜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半晌,他才淡淡道:“小生也是为姑娘的幸福考虑。”
他这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她有些黯然道:“是哥哥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当然不是,小生是因不日就要分别,故前来找姑娘话别的。我们认识也没多久,就要分开,小生有些舍不得姑娘。”
“但是你也没必要为我的幸福考虑,因为你这样做根
本就是在亲手砸碎我的幸福。”话毕,她自觉有些唐突深深低下头不再言语,亦不敢再看他,她怕,她怕抬起头来就会与他不屑的眼目相撞,让她再无颜面和勇气在世苟活。
他那边也沉默了好久,他仿佛能听见她在心里说:
“榆木脑袋,奴家对你的感情究竟还要表露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有反应。”他不能不承认确实对她有过好多次心动。
但他却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幽若跟着自己在险恶的江湖里漂泊,在穷乡僻壤里受苦,他如果那样做,就太不是男人了,毕竟,美艳如她,聪明如她,应该过的是被人高高在一地供起来,锦衣玉食,穷日逐欢的生活,而他,配不上给她幸福。只有赵端成,才是那个有资格呵护她的人,他这么说,非但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实在是因为太喜欢她了,但他却不能告诉她,毕竟她知道,倔强如她如果知道了,是无论如何要与他私奔的了。所以,他对她,才会无情地连一点感情都不会流露,只是这些是她全然不会想到的。
“今天下午赵公子带你去的那片桃林好看么?”她知道,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她亦想早日结束这尴尬的沉默,她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许就是这样短暂而宝贵了,如果把时间浪费在生闷气上,那就太辜负良辰美景了。她忽而舒展了眉头,笑道:“还不错。诶,公子怎么有兴问起那儿了?”
他本想借机再劝他一番,转念一想,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她正在气头上。也不知世子有哪里不好,他竟替他惋惜起来,他究竟哪里比不上自己呢,仅仅是因为仇恨吗?
他淡淡道:“噢,那桃花坞是小生昨日策马发现的。
当时真有骤然闯入了世外桃源的感觉哩,除了惊艳,我真
的想不到其它什么词可以形容了。”
就这样并肩聊着聊着,却是月挂中天了,不得已下
才回了茅屋,有微弱的鼻息声从屋内传来,客堂内却一灯如豆,慕容琬儿正在做女红,见他们回来,她便笑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快去洗洗睡吧。”“好的,倒是嫂嫂,这么晚了怎还不睡啊?"慕容幽若道。"还是心里过意不去呗,在这叨唠几日,他们却不收你哥银两,我见那位婆婆喜欢做女红,打算连夜绣一幅给她,略表心意吧。’
“那我来帮你。”
“这倒是不用了,你快去休息,明朝还得赶路呢。”“这怎么行?”
“听嫂嫂的,快去休息。”
“嗯,那好吧,嫂嫂你千万要注意身体,你也早点休息。”话休烦絮,清晨作别农舍,四人马不停蹄于黄昏时分赶到了梁州。鞍马劳顿的一行人急寻了个客栈住下。薛
楚涵见一切妥当,便要作别,尽管三人再三挽留,他只淡。
淡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三人听闻,也只好作罢。
话别后,薛楚涵下楼上马,慕容淳执意相送。酡红
的夕阳染醉了天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只是没。
过多久,就已经凝成了两个点,融进了熙攘的人流里。慕
容幽若独立于落日楼头,出神地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
影,任凭晚风吻乱了她的发丝,拭干了晶莹的泪痕,吹散了氤氲的心香
“漂漂身世雨打萍,声声点点要人听。梨花疏落林霭
散,魂梦无依被风惊。栏杆拍遍泪竭断,七窍玲珑心亦。
死。却道风起晚来恨,马蹄声碎暗销魂。”慕容幽若惨咽道。
“真个是一字一心碎,一语一销魂啊,"慕容琬儿轻移
莲步,陪幽若相看夕阳,“幽若切莫过度伤心了,保重身
体要紧。常言道'留得青!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大
家安好,上官家定可以东山再起。"慕容幽若轻执她手,
含泪道:“嫂嫂,有你在,真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慕
容琬儿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满是柔情与期许,深情
道:“幽若何出此言,无论艰难险阻,嫂嫂都会陪你走下
去的。"慕容幽若依然哽咽道:"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离我
而去,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想起,心就会隐隐作痛。”琬儿轻轻拥住了她,深情道:“我与幽若金兰之好,一定能永远相伴。你也要想开些,要知道,没有永远的花
好月圆,亦不会有永远的春寒料峭,一切都会过去:只
要我们有足够的诚心和勇气走下去,定会迎来属于我们的柳暗花明的前方。”慕容幽若舒眉道:“到底是嫂嫂有慧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的心宽慰了很多。想想确是如此,曾经那段花好月圆的日子不过过眼云烟,现
实的粗粝却要毫不留情地将你我划伤,如果到了山重水复
的境地还一厢情愿地沉浸于那段扬州遗梦里,不懂得自我疗伤,必定会是血流成河的结果。哥哥说得对,身为上官家的遗脉,一味逃避对不起家里任何人,尽管微渺,却更该敢于逆流,让我们上官家重新站起来!”
慕容琬儿含泪笑道:“你能这样想我也甚是欣慰,希
望我们三人以后都能振作起来--对了,如果顺利,明晚
就能见到家父了,他恐怕还以为我们已经遭不测了,不知道有多难过,相信我们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会很惊喜
吧。还有,薛公子已经走了,我看就让夫君雇一辆马车代
步,只怕路上盘缠不够,还望你能拿出你的碧玉簪换些银两,路上也方便些。”
慕容幽若摸出那支碧玉簪,看它在夕阳的余晖里剔透灿然、温润光洁,淡淡道:“这我当然义不容辞,只是容我再戴一晚,而明日,明日便隔天涯”慕容琬儿眼睛微润道:“幽若如此长情,这个要求也是应该的。”
一弯冷月,独照伊人醉意阑珊的心事。
慕容幽若饮一壶白月光,独坐于月下楼台。良辰若
水,半圆的月亮,继幽地洒下清冷的月光,给远处瘦黑的。
,脊镶一了一道连绵中折的银边,而她只愿端坐在这一片
澄澈的月光里,静静地染一身琉璃白。
卸下头巾,轻解发瓣,如水的长发轻盈地流泻,落在了她的芳肩,盖住了她的腰身,在朦胧而空灵的月色映衬下更添了几分灵秀与神秘的绰约风情。她仿佛生来就是夜的女神,特别是濡染了一身白月光的静气时,剪水双眸清澈得诱人,乌丝与晚风相嬉,在夜色里恣意张扬着飘
逸:而她绝无仅有的那种清新淡雅的气韵,也只有夜的。
静谧才可诠释。
借着月光临镜描眉,两弯细瘦的远山眉和今晚的月
亮遥相呼应,一缥缈一浑厚,相得益彰。光洁的玉梳在香
发间来回穿梭,一头秀美的乌发即成灵韵逼人的飞小髻,
再细心地斜插那支碧玉簪,菱花镜里的她宛若从群仙的画卷里走出来的娉婷仙子,眉目精致,明眸皓齿,乌丝飞扬,有酒香从口里轻轻溢出,冰洁光润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醉意阑珊,美目流盼生辉。
怎奈借酒浇愁愁更愁。
打量着镜里的自己,总觉眼中有潮汐在涌动,是在
叹息多少次顾影自怜之后,余下的会是“镜里朱颜看已失
的浩浩哀愁吗?只是她的泪却流不下来,从风烟中几经沧
海,世事的无情让她沉静了很多,她猛地意识道,慕容幽若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对花垂泪,对月伤怀的上官馨予了,比起她,她失了那份只属于年少的天真烂漫,而多了几分
成熟的风雅。
镜里轻描眉两弯,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孤芳自赏的女子,仅仅是简单的喜欢这种亲近自己的感觉,喜欢这样
静静地审视自己,深窥自己的心灵。她努力地想要像曾经。
那般对着镜子,同自己的内心对白,可惜却无奈地发现,那颗心,好沉。
这些天来,她的心里实在压抑了太多,她的七窍玲珑心早在听闻噩耗时,就碎了一地:直到他的出现,才
让她拼命想要去捡拾、拼凑,再还原成她本该有的摸样为了他,她宁可付出自己全身心去爱他,可他偏偏无情。一次次将她的爱拒之门外;黄昏时,他又打马离开,他决绝得似乎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更是将他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了今生的依靠,可还没来得及牵手,就已错过。
也真是造化弄人,面对那位赵世子,她分明也扮演
起了一个无情的角色,任他千般风流、万种柔情,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仇人不过是搪塞的借
日,她对他始终燃不起那一点爱,哪怕那点爱是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都期望的。假若薛公子是她的仇人,她想,她一定也会不顾一切地追随他的,只要他愿意。她的爱向来就是如此,无因亦无果,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任是谁人也无法勉强;就同她的人一样,冰清玉洁,不会沾染一点尘埃。
她痴痴地对着镜子发呆,那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
睛,她尤其喜欢,因为从这双眼睛里,她看见了他的影
子,她告诉自己,那是思念的影子。
月影映窗,轻轻铺开宣纸,浓墨一点一点在纸上泅开;清秀的小楷在月下幽幽地隐透着翰墨的幽香,弥散着醉人的相思。
东风恶
人去山空风落梅 ,泪洒落花情自悲。虽是东风不解情 ,幽香岂任风吹断。望断高楼人不见,挑尽孤灯未成眠。却把相思寄残月 ,待到月圆终有时。
东风渐起,不胜酒力的她昏昏沉沉的,偶然一斜目,惊见有人影投射在阳台上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