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兄可否讲讲你的故事。”慕容淳边喝酒道。
“恕小生冒昧了。小生生于梁州,家父是梁州刺史。
说来也惭愧,小生偏生喜好漂泊闲游、仗剑天涯,不慕官
场世情,屡屡让家父失望。后来索性由小生发展。小生从此寄情山水、闲云野鹤,落得个逍遥自在。也是因缘巧合,这一次是游历归来,路过扬州,见诸位受困,出手相救,才得结识诸位,喜不自胜。”
慕容淳道:“薛兄这是说哪里话,得遇你是我们的福分,当是我们喜不自胜才对。”
这时,几个酒保一一端上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五颜六色的菜品果品叠叠放放堆满了一桌子,香气扑鼻,令人
垂涎欲滴。先前那个酒保谄媚道:“都是本店招牌的东
西,希望客官们用得满意。”说完领着一群小厮尽下楼
了。
慕容淳道:"大家都饿了,敬请慢用,如若不够就让小二来添。”
慕容淳边吃边问道:“薛兄行侠仗义多年了吧。”“兄台何出此言?”“只因周叔唤你恩公,可否道明为何?”
“噢,那是好几年前小生途径扬州,两个大汉光天化日之
下非礼一良妇,便去救下了她。她告诉我她是周霸的妻子,周霸因公事遭陷害,她正要去探望他,不想于路上遭此劫难,对我再三感谢。周霸遭害,我岂能坐视不管,便设计为他平反昭雪,因此与他有了些交情。”“原来如此,薛兄真是好打人间不平事啊。”
饭罢,慕容淳道:“我们还是快赶路吧,争取明晚赶到梁州。”
于是四人复又上得马。从集镇西去是连绵不断的丘
陵,树木苍翠,浓荫遮蔽,山路蜿蜒崎岖。山上种有许多茶树,几处人家在树林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从林中突然窜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身负重伤,跌跌撞撞,口里直嚷:“好汉救我,好汉救我!”,薛楚涵即跳下马,让慕容淳扶住了他。这时几个蒙面黑衣人仿佛眨眼间就出现在他
们跟前,为首的那个愤愤说:"奉劝你们交出奸细,免你们一死。”薛楚涵扶下了幽若和朱琴,清浅笑道:“我看他衣冠楚楚,怎么会是奸细呢,倒是你们大白天的穿一身黑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么说你小子是不想活了?就同这奸细陪葬吧。”“那要看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话毕拔出宝剑,冷光乍现,杀气逼人。
黑衣人见状,纷纷“嗖嗖”抽刀,林里杀声四起。五个黑衣人一齐翻将上来,将薛楚涵团团围住,薛楚涵以冷眼相迎,朗声道:“放马过来吧。”五个人便挥刀砍去,他却
倏地跃起,轻盈的踩在了弯刀之上。五人一阵惊愕,他忙一踢腿,踢翻了执刀的头头,一个后空翻踩在了头头身上,朗声道:“小生素不杀生,如若识相,赶紧走人,不然和他的下场一样。”
慕容淳忙道:“薛兄莫要如此,这不是纵虎归山吗?”薛楚涵淡淡道:“我相信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几个喽啰听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向薛楚涵抱拳行礼后,便连同其他三个人转身走了。头头气得咬牙切齿道:“这帮废物!”见他欲抬头,薛楚涵用力踩他的头道:“你最好老实点,你的命在我手里。我问你,这位公子身上的伤可是你们所为。”头头桀骜道:"是又如何,他是个奸细,何必多管闲事?”薛楚涵将冷剑搁在他喉咙旁道:“他是不是中毒了?”头头道:“难道你认为就刀伤这么简单?”“快交出解药,不然”头头冷笑道:"不然怎样?杀了我吗?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以为这样威胁得了我吗?"慕容幽若走过来,柔声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想你的亲人吗?”
“哈哈哈,你错了,我恰恰是为了保护我的亲人呀。"他略带酸楚,哽咽道:“要杀要剐,快快动手,给老子个痛快的!”
薛楚涵却执意道:“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头头却拉过剑刃,往脖上一割,霎时鲜血直涌,片刻工夫,头一歪,死了。
看得慕容幽若、慕容琬儿和慕容淳都目瞪口呆,薛楚涵轻轻叹口气,健步行至慕容淳旁,扶过无名公子,见
他已气若游丝,急为他把脉。
半晌他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可医治。”转头向慕容淳道:“劳烦兄台搜搜黑衣人的衣服,看看是否有解药。”
慕容淳应声前去搜身,果真搜出了一褐色瓷瓶,交
给了薛楚涵。薛楚涵打开瓶盖,细细闻闻,笑道:“正是解药,这位公子有救了。”忙将药丸喂进他口中,又将带
的水给他喝了,点了他的穴道,便背起他道:“就近找个农家住下,救救他再说。”
慕容淳即去牵马。穿入茶林,行不多时就见一户农
家。草木葳蕤掩篱笆,炊烟袅袅罩茅舍。稚童墙根寻蝼蚁,老叟捻珠却参禅。一行人即去轻叩柴门,一个两鬓垂髫的小孩前来开门道:“你们找谁啊?”慕容淳笑道:“我
们一位朋友半路上生了重病,想借贵地养病,不知可
好。”小孩犹豫道:“这这,我得问问爷爷。”说完转身进了院子,不一会就牵了一位白发苍颜的老者出来。
老者笑呵呵道:“既是如此,就进来吧。"即引着他们。进了茅屋,把无名公子送到床上。"你们先在这儿好好照
顾他,我去中午那集镇抓几味药来。”又转头对老着笑,他又重病不起,不如就在寒舍将就几日。”薛楚涵施礼道:“小生正欲劳烦老伯此事呢,幸得老伯不弃。小生就告辞了。”话毕,一个箭步冲出茅屋,跳上马匹,蹬马走了,白色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密林间。
慕容淳对着慕容幽若笑道:“薛兄真是好身手啊。”慕容幽若听得他如此说,不知是何意,微微有些发窘,只轻
轻应道:“是呀,薛公子身手不凡呢。”说着,眼前浮现出薛楚涵飘逸如风的背影,洁白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她不由得低下了头。慕容淳见状,莞尔一笑道:“快去看看这位公子吧。”
见这位公子两眉挑鬓,金丝束发,头戴镶玉抹额,
身着青色锦袍,腰系珠玉宝带,配一把古剑鞘,斜插一管玉笛,颜如宋玉,貌赛潘安,只是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嘴唇微微发紫。
慕容淳道:“好气派的装束,可不是普通人家的。”慕容琬儿蹙眉道:“夫君,只是那些黑衣人为何唤他奸细?’慕容淳道:“这,我亦不知,也许,只有等他醒来方可知晓。”
“水……水……”无名公子喃喃道。
众人一时间屏住呼吸,才听得他是要水,慕容幽若
即去取来了水,递与他,发现他已无力进水,便向老者要
了碗勺,亲自舀水喂给他,几勺过后,公子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费力地问道:"你…你是何人?”,勺里的水因
慕容幽若一惊,尽都洒在了公子脸上,她急忙挣脱他的手,掏出绢帕递与他道:“公子请拭水。”公子却充耳不
闻,仍然重复问道:“你是何人?”“奴家慕容幽若。”
“我,我还能活吗?”他抬眉问道。
“公子放心,你已经吃下了解药,应该不会有危险,
薛公子已为你拣药去了,相信不久就能回来,有他在,你会好起来的。”慕容幽若笑道。
她的笑,好美,仿佛是他的一颗定心丸,就算赴死都不可怕了。他强忍着剧痛,亦回了她一个微笑,只是脑袋发昏,眼皮沉沉的,他又缓缓闭上眼。
只听得她娇美而略带哭腔的声音:"公子,公子,醒醒,千万别睡啊,醒醒啊。”
猛地睁开眼,却见还挂着泪痕的她眼里忽的漾出了一丝惊喜,浅笑盈盈:"公子,你可醒了,吓煞奴家了。’慕容淳从她身后探头道:“妹妹,我看公子需要休息,我
们先出去吧。”“嗯,好。”慕容幽若转头向他道:"公子好好休息,奴家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奴家就在
门外候着。”话毕,翩然转身;慕容淳夫妇尽都出去了。
见她要走,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姑娘别走。”慕容幽若闻言转身轻应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他微闭双目,淡淡道:“我怕你一走,就醒不过来了。”她忙行至他
身边坐下,深情道:"公子莫怕,有奴家陪着公子,没事的。”
“公子喜欢吹笛?”“嗯。”
“奴家亦是会的,可否为公子吹奏一曲,聊寄风雅?”“请。”“不知公子认为什么曲目好呢?”“那就凤囚凰吧。”
“凤求凰?”见他微微颔首,她面露惊讶之色,心想这
不是在为难她吗,她与他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为他吹这
首曲子呢,正欲让他换曲,转念一想,也许他平日里就好。这首曲子吧,倒是自己多心了,便轻轻抽出他的玉笛,横在嘴边。这玉是上好的和田玉,光润剔透,拿在手上沁凉入骨,轻吐芳气,冷韵轻轻飘出,在耳边飘绕不绝,仿佛看见一只丹凤的在长空飞舞,执着追求着她的伴侣,毛羽鳞鬣之间都充盈着深深的暖意和醉人的温馨。她的玉指在笛上跳跃着,仿佛在深情地诉说着那段凄美的爱情。
他望向她贞静的面影,却惊讶地发现她那两潭泉水般幽幽的碧眼,是那么的浩淼动人,仿佛就要渗出水来。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有心事的姑娘,若不是心里埋藏着刻骨的相思,又怎会对一曲情歌如此动容,深陷不已?
正想着,笛声戛然而止,他望向她,却见她泪如雨下,心有不忍:“我,我实在不该触姑娘伤处的。”她闻言才回过神来,忙拭去了泪水,咽泪装欢道:“是奴家对不住公子,不该惹公子不开心的。公子你要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好起来。”他瞥见了她眼里那一瞬间的柔情无限,竟好生沉溺,尽管他下意识的告诉自己,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这位姑娘早就心有所属了吧,但他还是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今生,她会是他一生一世的相依。也许,她的相救与柔情就是缘起。
“喂?公子,你还好吧?”他忍痛轻应道:“好多了。”
“你不要多说话,养好身体要紧,奴家要再为你吹奏待奴家想想。”
见她托腮凝思片刻,忽而笑道:"有了!奴家就献丑了。”
小启朱唇,皓齿生香,明眸漾波,她浅吟低唱道:“阳春三月春意怯,涵香新桃次第开。芳瓣浸染相思色,瘦枝空摇寂寞风。忽逢夜雨落桃花,只此粉面陷泥污。随风频递暗香去,告与昨日生长枝。抽芽仍带蕊花绽,以谢白衣赏花郎。”
一曲歌毕,她面带娇羞,笑语盈盈道:“奴家才识浅薄,公子见笑了。”
听了她的歌,他虽表面连连道好,内心却多少有了些不快,不知她口中的“白衣赏花郎”是何方人物,竟让这位丽人心意相牵?蓦地,他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飘飘,年少俊逸,骁勇善战的身影--难道是他?--他有些不安,难道他的情敌是于数人手中救下他,令他虎口脱逃的恩人吗?这样想着,他只觉心里乱乱的,忙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这位恩人造次。
他又望向她道:"我有些倦了,我一个人好好休息,多谢你陪我这么久。”
“可是,你……”她面露忧色。
他强笑道:“别担心,在下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她再三嘱咐:“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尽管叫我。”
语毕,迈着轻灵的步子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她走了,本不太大的房间竟出奇得空荡荡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破洞照射进来,数以万计的微尘在明艳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破洞照射进来,数以万计的微尘在明艳的阳光里飞舞蹁跹,都反射着眩目的金色在他眼里,感觉双目有如针刺般疼痛,合皇地闭了眼。
此刻呼吸似乎都太难。了,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他自恃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只告诉自己是因了病痛的缘故,尽管他深知这是在自欺欺人。
慕容幽若带上门入得客厅,慕容淳急问道:“那位公子病情如何。”慕容幽若笑答:“气色好多了,就等薛公子。回来呢。”“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一个老妪走进来唤道:“诸位快用晚膳吧,饭菜都要凉了。”“多谢婆婆了,”慕容淳转身对慕容幽若道:“这位婆婆都来叫了好几次了,我因见你同公子聊天,便没叫你,这下咱们一起去吃吧。”“不,我要等薛公子回来一起吃,他舟车劳顿,却粒米未进,我理应等他。”又指着卧房道“想必那位公子也该饿了,我去盛饭喂他。”“这——”老太欲言又止。慕容淳笑道:“由她去吧!我这妹妹就喜欢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我有些时候。都受不了她这古道热肠劲。我们先吃我们的。”
于是慕容幽若便盛来了八宝粥,叩门而入道:“公子请用晚膳。”他才缓缓睁开眼,阳光已黯淡些了,从破洞望去,只见天边一片云霞灿烂。她缓缓行至他身旁,夕阳下的面影亦是红霞流光;她将粥搁在木凳上,斜倚在他的床旁,柔声道:“奴家来喂公子吧。”幸福来得这样突然,他竟有些微醉了,想要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见他神色异样,关切道:"公子莫着急,奴家慢慢喂你。”
她低眉轻轻舀起一勺粥,缓缓送至他嘴边,他张嘴喝下,脸上漾出孩子般天真的幸福。是多久没有谁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他了?他的家庭高贵而复杂,父母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他的孩提时代,也许父母唯一的笑脸就是来自先生的夸赞,他也确实很优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他以为自己已习惯了冷漠,拥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坚强,可面对她的柔情,他竟有些难以自持了。对干他的家庭,总是陌生中又带着那么一丁点的骄傲,他这样想着,或许自己高贵的血脉足以配得上她的绝代风华了。
幸福与陶醉总是趋于短暂,仿佛没过多久,他就将一碗八宝粥全吃完了,身边的她笑啧道:“公子胃口可真好。”他这才从纷飞的思绪中醒转过来,只是对着她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他亦惊诧,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吃这些粗茶淡饭分明是无味的,只是刚才,他觉得那根本不是粥,倒像平日里喜欢喝的梨花香雪茶了,他又仔细嗅了嗅,原来这姑娘身上的芬芳,竟是梨花般的馨香。
“公子你好好休息,”她拣起了碗,柔声道,“奴家不打扰你了。”话音刚落,翩然的身影伴着门的开合又一次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顿感莫名的空落,草舍又归于难耐的寂静了。闭了眼,只觉心如抽丝般一点一点地被抽出,可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