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隐约传来了鸡鸣声，天将破晓。街上依稀传来了赶早市的人们窸的脚步声，月亮和星星逐渐隐淡在转白的天幕里。因为昨夜的难眠，倦容悄悄爬上了馨予稍显清减的脸。
在上官睿的催促下，一行人迅速起身，乔装打扮。上官睿扮作了戴草帽的贩马人，而馨予和朱琴扮作了荆钗布裙的农妇。尽管她们裹着布头巾，身着素裙，可她们蹁跹步态、婀娜身段、娇俏面容在扬州街头仍然很是抢眼。
行不多时便到了城头，几个士兵站在城门口一一检查过往的行人。他们也排队前行，心中很是忐忑，仿佛有了点草木皆兵的味道，感觉每个人都用热辣辣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要押着去见官似的，烧的脸颊火辣辣得生疼。
果不其然，一着灰色布衣的士兵挡住了他们询问。上官睿笑迎道：“这位官爷，小的就是个贩马的，主子催得紧所以很早起来，一刻也没敢耽误；万望官爷通融通融。”话毕，取出一锭二两银子偷偷塞与他。士兵笑纳后，喃喃道：“不想一个马贩子这等阔绰。”又望着上官睿道：“你也不容易——过，过。”上官睿作揖，满脸堆笑道：“多谢官爷！”就牵马走了，馨予和朱琴忙跟了上去。尽管她们尽力埋着头，士兵还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貌美如花，急忙朝上官睿喊：“且慢，留步——”上官睿回过头来问道；“官爷所为何事?”士兵便问：“这俩儿小妞和你一起的么?”上官睿便答：“是的。”士兵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别耍花招，我看你不是什么马贩子，而是人贩子吧！”说完他便扭头向馨予和朱琴，谄媚道；“小妞，别怕，哥哥我这就救你们。”吓了她们一跳。上官睿有些慌神：“不知官爷何出此言?”士兵挤眉弄眼道：“你一个马贩子，不会还有这般天仙陪吧?”上官睿忙解释：“其一是舍妹，其一是我的夫人。”士兵闻言怒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就是人贩子，把这般娇俏可爱小娘子卖去青楼！不然怎对我如此客气。”上官睿亦怒火中烧，只是顾全大局，他不能声张开；而那士兵还以为自己断案如神，将那“人贩子”问得哑口无言，得意得笑起来。
馨予见状，随即迎上去，掏出一支金钗道：“是兄长唐突了官爷，还请官爷海涵——官爷笑纳，且当奴家赔不是了。无论如何，行个方便。”士兵正欲去接那支钗，却听得一声清越有力的咳嗽，仿佛惊蛰春雷，轻易就穿透了心胸，吓得众人不敢乱动半分。
咳嗽的人便是守关将军周霸，忠厚耿直，为官清明，刚正不阿。他牛高马大，身着紫色团蝠便衣，膀大腰圆，络腮胡子，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如虎般咆哮道：“何人在此造次，快快带过来：把王小虎也给我押过来！”他身后的几个贴身侍卫个个腰佩宝刀，用有力的手扒开人群直冲到城门口，眨眼工夫，就押来了四人跪在周霸面前。
周霸定睛一看，怔了一怔，对着士兵王小虎破口大骂道：“兔崽子，暂且不论你贪污受贿，这三个都是朝廷钦犯，放走了，你负得起罪责吗?”王小虎忙叩首道：“将军饶命，小人知错了。”周霸复踢了他一脚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来求我——来人啊，把王小虎给我拖下去，听候发落！”于是两个士兵上前来拖走了他，王小虎一面挣扎，一面高喊：“饶过我吧，将军，小的着实冤枉啊——”直到声音越来越远，周霸都没再理他。
周霸复讯问上官睿：“大清早的，逃哪儿去?”上官睿目光里充满乞求道：“周叔，何必做得如此绝，放我们一条生路，择日必定重谢。”周霸厉声道：“休要胡言！我周霸为官从不徇私枉法，甚至为法可以大义灭亲。国家之法才是首位，法不可不遵呐。你这后生与我倒有交情，虽则我有意为你上官家留条命脉，但却不可为此坏我一世清明啊。”
上官睿见他不肯，便叩首道:“请周叔开恩!”周霸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决无可能!有啥遗愿快说，周叔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朱琴突然起身，几个士兵忙过来押住了她，失琴便骂:“你这铁石心肠的狗匹夫，古板迂腐，还装清高说可
以为什么法律大义灭亲，我看是事情没落在你头上你不开
心是么，那好，你来杀了我呀，杀了我，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我咒你断子绝孙!”周霸气得声音发颤道:“泼妇!给我掌嘴!”
“且慢--”
从人群中走出一袭白衣。他手牵白色骏马，腰佩镶
玉宝剑，皮肤白皙，面如美玉，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眉
目俊朗，器宇轩昂。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行至近前，潇洒地向周霸抱拳行礼道:“见过大人。”周霸笑迎行礼道:“恩
公客气。得遇恩公乃老夫的荣幸。只是不知恩公在扬州，未曾会晤，深感歉疚。”白衣回道:“无妨无妨，再说，未能得空探望大人，是小生的不是了。”白衣回过头看了看他们问，"大人在办案?”周霸答道:“想必恩公刚才看见了，他们的父亲犯了事，朝中要求我将其押解进京发落。
只怨我与他们父亲相识，要把事做绝，心里也怪难受的。”白衣道:“然则，小生有一计。”
“恩公请讲。”
“请大人附耳来。”
“大人但可将狱里一男二女三个死囚充数，放他们一侠仗义，我又岂干作这背信弃义之人，恩公此计尚好，全听恩公的。”
“谢大人赐小生薄面了。”
“呵呵，老夫愿为恩公开这一次例。”
随即周霸回转身，笑吟吟对上官睿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那三个逃犯已经抓到了，不敢再耽误三位了，三位请走吧。”上官睿有些懵了，又想起白衣同周霸交谈了一阵，方才心领神会，起身笑迎道:"不碍事，不
碍事，大人例行公事、尽职尽责，是草民们的榜样啊。”他又走至白衣身旁，作揖道:“多谢英雄搭救。”白衣忙回道:“使不得，小生难以生受。”
上官睿因看上了他的一表人才，有意撮合他和馨
予，问道:“敢问英雄去往何处?”白衣答:“梁州。”上官
睿笑回道:“有幸与英雄同路。”白衣笑道:“那正好。”“不知英雄可否带上舍妹?"上官睿回过头指了指馨予，又道:“实在是马匹不够，英雄行个方便。”白衣笑辞道:“恐怕不太好吧。”上官睿笑道:“莫非英雄嫌弃舍妹。”
“怎敢，怎敢。”
白衣蹬马行至馨予身边，看见眼前闭月羞花的女
子，心中一阵微惊:世间竟有如此尤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深邃的目光望着她，柔声道:"姑娘请上马。”馨予循声抬眉，正撞见了他灼灼目光，像一米清澈耀眼而明。丽温暖的阳光蓦地射入了她的心房，这是她第一次同陌生男子有过这样一种心灵的交集，他的眼神那么美，映照下
了她如花的脸庞，还有诸多明媚的春景，仿佛从他的眼睛里，她看见了整个扬州城最美的春光。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么短暂却又那么永恒，尽管未曾饮下千年窖酿，却似乎更加醉人。她只觉有些微喘，心仿佛就要跳出心口，粉面微微发烫，霎时面若红霞，娇羞无限。
怔了一下，她才缓缓起身，轻轻伸出玉手，白衣突然握紧了她，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那是一团烈焰，
让她想要缩回，却又贪恋这种温暖。正在迟疑之际，他仿佛不容她迟疑，用力一拉，她只觉一种强大的力量从手掌传来，迫使她轻轻一跃，便轻盈地腾空，像一只娇美的蝴蝶翩然落在了他的马上;耳畔传来白衣温柔的声音:“姑娘，坐稳了。”不等她回答，随即马蹄轻扬，足下生风，
“哒哒”的节拍铿锵而婉转，行人、城门“嗖嗖”地掠过眼际。伴着护城河吊桥被马蹄踏过的“吱呀--”声，那些属于扬州城的一切美好或痛苦的影像转瞬间便不见了影踪。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有着眩目金色的油菜花，花海里点缀着竹篱茅舍，这样的景象一片连着一片，连同他们正策马奔腾的驿道一起延伸到了天边。天空澄碧如洗、万里无云，如一张碧蓝的幕布笼罩着大地，也笼罩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衣香鬓影。
和煦的春风芳气袭人，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她醉
了，也醉在了身后这个男子宽厚的怀抱里，她和他离得那样近，她惬意地深吸一口气，被花香冲昏了头脑。她的
头巾被吹落了，一头秀美的乌发飘散开来，撩拨着他的呼吸，他闻到她发里的馨香，那是春天的味道。
“等等。”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马慢了下来。白衣
调转马头，行至那片掉落的头巾旁，跳下马，躬身拾起，细心地掸去了上面的尘土，递还给她，柔声道:“姑娘，你的头巾。”她伸手接过，嫣然一笑，美目流盼，莺语呢
喃:“多谢公子。”那一刻，情意绵绵花解语，窈窕佳人玉生香。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失琴他们的枣红马一闪而过，只听得朱琴娇美的声音:"快上马走了。”白衣即刻翻身上马，带着馨予扬鞭去追。
风“嗖嗖”掠过耳畔，一只苍鹰仿佛正和他们比着速
度，白衣轻浅笑道:“试试我的逐风驹。”马蹄扬尘，骏马恣意奔驰着，惊落了驿路旁的几朵梨花，双飞的彩蝶仍旧蹁跹在菜花里，几只轻捷的雀鸟从驿路一扑棱棱的一飞冲
天，迎面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农，还没来得及回首，他们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闪电般的逐风驹果然很快追上了枣红马，四人相视一笑。上官睿笑问:“英雄尊姓大名?上官睿愿与英雄相交。”白衣回道:“在下薛文礼，字楚涵。小生亦乐意与兄
台相交。”“不知薛兄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几杯。”“乐意之至。”“那我们就寻一处酒馆喝喝。”“悉听尊便。”
日上三竿，一上午的车马劳顿终于到了一个集镇。
镇子不是很大，由四排大墙黛瓦的阁楼构成。镇里有几家酒肆，酒香袭人。镇的尽头是打谷场和炼油厂，再过几月，就该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了。
拴好了马，四人进了些寇酒楼，拣个清静地儿坐
定，上官睿上首坐了。酒保上前来询问，上官睿便吩咐他把店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薛楚涵欲要阻拦，被他一口拒绝了，只道:"薛兄帮了我们这么大忙，自然得好好感谢一下。”话毕便摸出一块玉佩，递与酒保道:“不用找了。”酒保眼前一亮，忙不迭接过，唯唯连声道:“包大官人您满意。”话毕便退下去了。
片刻工夫，酒保即提上了酒壶，依次放上白瓷碗，谄媚道:“各位客官，小店的酒虽比不上琼浆玉液，论不上沾唇即醉，却还有些滋味。”
斟好酒后，上官睿即用些碎银子打发他下楼去了，一面嘱咐道:“动作快些，只等好菜下酒呢。”
上官睿高举酒杯道:“今日是多亏薛兄了，大恩不言
谢，只敬薛兄一杯，略表钦慕之意。”随即站起身。薛楚
涵亦站起身，忙回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有难，拔
刀相助，也是小生分内之事，兄台如此客气，小生恐难授受。”“这有什么?既是如此，那咱们兄弟尽兴饮酒，不醉不归。”“那好，不醉不归。”
朱琴忙拉住上官睿道:“夫君，可还要赶路呢，少喝点。”薛楚涵笑道:“姑娘莫忧，小生虽不能自夸海量，这一壶半坛的可醉不倒我，兄台想必也是条好汉，且允我
们尽兴饮酒才是。”见他如此说，朱琴亦笑而不言了。
薛楚涵呷了一口酒道:“小生有一提议，不知兄台可否听得。”上官睿笑回道:“薛兄尽管讲来。”
“小生已让周大人将出三个死人代替了你们的罪过
如此，官府应不会再追捕各位了。既然上官睿等已押进京，那你们当改名换姓，以博得个逍遥自在才是。”
馨予听了，不免潮湿了眼睛，哽咽道:“改名换姓，这不是离亲叛宗吗?叫奴家怎么忍心?”
上官睿忙劝慰道:“好妹妹，哥哥亦懂这种滋味，但是我们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得住亲人。”馨予轻轻拭干泪水，淡淡道:“哥，妹妹懂。那妹妹就改名为慕容幽若。”上官睿道:“那我就改名为慕容淳吧。”朱琴道:“我就是慕容琬儿吧。”
慕容淳对薛楚涵道:“多谢薛兄智慧，敬薛兄一杯。”
薛楚涵微笑道:“怎敢怎敢。”举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