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太阳斜照,阴影打在赵佲愿眼上,平添了几分肃穆。
赵佲愿停在了一片竹林旁,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嘭!哗啦啦--”
一拳下去,枯黄的竹叶全被震落。
自己计划被他们察觉了。
门口的钱匣子只是障眼法而已,为了骗骗苏远眧他们。
强盗入室抢劫?
笑话,明明是警告示威吧。
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要想入城,就要做好随时被杀的觉悟。
赵佲愿磨了磨牙。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气愤的感觉了。
眼里都是阴郁,仿佛聚集着风暴。
北城,我去定了。
“出来。”
竹林又是一阵风,一个黑影出现。
一路隐秘随行的李氏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少爷,有何吩咐?”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如今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马上就要进入北城,我要你帮我扫清路障,还要保护好...”
赵佲愿的脑海里浮现出赵籽的面容。
“算了,保护好二小姐,她可是任务中重要的一环。”
“是。”低头领命。
“......”
李氏迟迟没有动静。
赵佲愿看向他:“怎么还不走?”
“恕我冒昧,少爷你是否把赵二小姐认成她了?要知道二小姐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少爷不要糊涂。”
至于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你多言了,办好我给你的事情...我不至于糊涂。”
赵佲愿背过身去,背影有些孤寂的意味,仿佛身边立起一层屏障,阻隔着所有人,李氏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包括自己,这层屏障从不允许任何人跨越。
“回来了,准备出发吧。”
苏远眧对进门的赵佲愿说。
茶馆的院子被扫洒干净,中间立着五个木板做的简陋墓碑。
小厮向前拜了拜:“旅行途中,墓碑不免有些简陋,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赵籽靠近苏远眧问:“下一站到哪啊?”
“锦州城。”
“啊?我们不是早就到锦州城了吗?”
赵佲愿放风回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凑过脸来抢着为赵籽解释。
“妹妹有所不知,这锦州城因为有两个港口,所以也形成了独特的城市环境,一共有两个城市。”
“两个城市该怎么区分?”
“我们才去的是南城,马上要去的是北城。当然当地人也常用南城北城来互相称呼。”
赵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少爷小姐,上马车吧。”小厮招呼。
赵籽跑到车队里,一脚踩上马车,突然想到什么,奇怪地向后面的马车看去。
静言一直没有下车,十分安静。
“上车。”
苏远眧站在赵籽身后平静地说。
“奥。”
车轮旋转,茶馆被远远甩在车后。
马车向前行驶了多少公里,赵籽就向窗外看了多少公里。
两边的树木排列变得稀疏,远处已经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了。
那城门漆了红漆,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苏远眧看了一上午书,现下眼睛有些酸涩,也放下了书向远处眺望。
离城墙越来越近,眼下的场景却是越发荒凉。
赤红的城门紧闭。
城门外,游走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孩子与老人,晒得黝黑的皮肤与因为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身体让赵籽不忍地撇过脸去。
赵籽的马车经过的时候,与一个背着筐子的妇人擦肩而过,筐子里是一个干瘪精瘦的小男孩。
和筐里的孩子对视上了。
四五岁的眼睛全是麻木,赵籽心里又是一紧。
她转头看向苏远眧,发现他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这北城似乎不如南城风光,城外怎么还有这么多流民?”赵籽开口。
“这很正常,只要国家有战争,流民就不会消失。北城靠近边境,边境战乱,流民自然也多。”
“那就没人救济吗?”
“救济吗?朝廷每月都下放救济粮,前北城城主也是极力缩减开支,救济流民。”
说到这,苏远眧停顿了一下,讽刺的笑容转瞬即逝,但赵籽却精确的捕捉到了。
“你猜怎么样?有了救济粮后,这北城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终日不思劳作,只是靠山吃山。你眼前的这些流民已经在城外游荡了六七年了。”
“六七年?”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
“因为七年前北城便无力救济了,流民自然都被赶了出来。”
赵佲愿骑着马,出现在车外,接上了话。
他直视前方,看着眼前的朱门继续说:“这七年的时间,有的人饿死,有的人南下谋生,更有一些不信邪的傻傻地死等在这儿,就为了每月一次的‘投喂’。”
赵籽觉得他这话有些过分。
但是他眼里并无半点嘲笑,而是被一种更加沉重的东西笼罩住。
赵佲愿扭过头来,朝苏远眧说。
“听苏兄的话,似乎很厌恶流民?”
“我只是厌恶朝廷的放任和现城主的不作为而已。”
苏远眧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面不改色。
赵佲愿哈哈大笑,隔着窗户拍了拍苏远眧的肩膀:“我对你刮目相看。”
“请问,你见过一个女孩吗?大概十二三岁,长得很漂亮。”
“没有,没有。”
“谢谢啊...”
蹒跚的妇人裹着一件缝满补丁的黑袍,不停问着路过的行人。
得到否定答案,扭头抓起另一个人的衣袖。
“唉,请问大娘......”
那个路人也是流民,她不耐烦地抽出袖子。
“行了,怎么可能找到,如果真的长得漂亮,早就被卖到妓院去了,要不就是去有钱人家做童养媳了,找不到的。*
赵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一阵酸楚。
“你们看那个妇人,似乎和孩子分散了。”
苏远眧低首:“妻离子散,客死他乡,流民的结局大都如此。”
马车快要到城门的一段距离要下车接受检查。
苏远眧前去处理。
赵佲愿与赵籽并排走在一起,他趁机向赵籽怀里塞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护身符?”
赵籽捏着手上的东西看,刺绣并不精巧,但胜在自身带有一股淡香,还算雅致。
摸了摸里边,圆鼓鼓的两颗小球。
“刚从庙里求来的,里边包着两颗莲子,你可要拿好了,关键时候或许能保你一命。”
赵佲愿半开玩笑的说。
他还信这个?
赵籽挑眉。
“可你是什么时候...?”
“在你们品鉴诗歌,风花雪月的时候就去了?”
“咳,你还听墙角。”
“没办法,苏兄的笑声这么大,他这样清冷的性格,很难让人不好奇啊。”
赵佲愿撇撇嘴,把不乐意写到了脸上。
苏远眧把通关的事务弄好了,略过一脸哀怨的赵佲愿,回过头对赵籽说。
“我们现在要去投宿,跟我一起?”
“我才来北城,想到处看看。”
苏远眧点了点头,才看向赵佲愿这个闲人:“看好她。”
赵佲愿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
暗搓搓地说:“这种老家长的语气真是让人不爽。”
......
“那逛完后就来鹤轩,今日我们就下榻在这。”
苏远眧一行人走远。
“好吧,二小姐。您想移步何处?”
赵佲愿突然认真地看着她,让赵籽有点不适应。
“这?”
赵籽左看看右看看到处都是陌生的景象。
“我第一次来,哪里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
赵佲愿收回视线,看似不经意地说:
“听说醉仙楼的叫花鸡又有新口味了,二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叫花鸡?我还从来没吃过呢,咱们去试试吧!”
赵籽说着拉着赵佲愿的胳膊就要走,抬脚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尴尬地收回脚。
“咳咳,本小姐命令你给我开路。”
赵佲愿一下没绷住,笑开了。
“是,大小姐。”
清爽的少年与容貌清丽的少女走在大街上,走在前边的少年时不时回头与少女说笑,宛如清风拂面。
四周的路人纷纷侧目。
赵籽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看着一路上让人眼花缭乱的新鲜玩意,不由想到城外炼狱般的景象。
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北城与城外,一墙之隔,风气却是截然不同。
两人停在乐坊门口,拥挤的人群把两人推进中心。
乐师与舞姬在街上招揽客人,夕阳映下,衣衫流光溢彩,让人炫目。
赵籽看得入神,与一个紫衣舞姬对上眼。
舞姬眼睛不似中原人士,而是浅浅的碧色,眼神深邃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舞姬扭动着腰肢,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不知何时从台上跃到台下,舞到赵籽面前。
伸手将一个绿色牡丹花苞别在赵籽耳边。
“谢谢...”
赵籽摸着耳朵呆呆地道谢,已经看愣了。
舞姬艳丽一笑,点了点赵籽的鼻尖。
随即回到一群舞女中间。
“哇,她真好看...”
“妹妹也好看。”
赵籽扭头才发现赵佲愿一直看着自己笑。
赵籽:你确定??
傻傻的赵籽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脱妆的事实。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赵籽轻轻捏着绿色的花瓣,已经有些疲惫了。
赵佲愿提着一包糕点,任劳任怨地跟在后边。
刚走出一个小巷。
迎面撞上一个孩子。
赵佲愿及时扶住了她。
那孩子一身粗布衣裳,手里抱着半块脏馒头。
见撞到了人,眼神瑟缩地躲避在角落里。
应该是混进城里的流民吧。
赵籽应该生气,因为孩儿手上的脏污染黑了她的裙子。
可是她见到城外流民的惨状,只觉得凄凉。
“我没有事。”
赵籽对赵佲愿说。
赵佲愿后退一步,没有出声。
?
你退什么退?我这幅样子去道歉只会吓坏小孩子吧...
没办法了,赵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为了表现出和善,赵籽尽全力笑得好看点。
赵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勾起,像个小天使,她问:
“小孩,你爹娘在哪,怎么自己在这儿?”
“......”小孩没说话,挡在碎发后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两人。
果然,孩子已经被吓到不会说话了。
赵籽内心痛哭。
小孩的裤子已经破了,里边露出竹竿细的腿。
“...这样吧,你我送你一件东西当做赔礼,让我想想送什么好呢。”
护身符挂在赵籽的腰上,流苏一摇一摆,看在小孩眼里就像水里的游鱼。
赵籽笑着低头一看。
“喜欢这个护身符?”
小孩怔楞,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这个不值钱,但是也是别人的一翻心意,对我来说价值千金。”
赵佲愿瞳孔一震,定定看着赵籽的身影。
价值千金吗...?
似乎曾经有人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所以,”赵籽试探地向前伸手,见小孩没有躲藏,轻轻拨开了小孩凌乱的头发。
“这个不能送给你哎。不过这些糕点就送给你,好不好?”
赵籽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等着。
“...我爹娘在城外的破庙里,他们...现在应该在找我...”
声音一出,居然是女孩的声音。
“那你去吧。你的父母应该很担心你。”
赵籽把糕点送给女孩。
小孩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赤脚跑了出去。
在城外便觉得不对,明明城门一副刚刚修护过的样子,却说无力救济吗?
“怎么了?”
赵佲愿看赵籽一脸凝重的样子。
“我身在闺阁,竟不知外边的世界有这么艰辛。”
“呵,这也只是凤毛麟角罢了,世间的苦难哪有如此简单。”
赵籽揶揄道:“你这个权贵之子,倒是对世间的俗事很了解嘛。”
“我也只是流着权贵的血而已,”
赵佲愿笑着摇了摇头。
“...到头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赵佲愿一转头就看见赵籽好奇探究的眼神。
赵佲愿一拍赵籽的脑袋,推着她向外走。
“好了,叫花鸡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