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突如其来的灾难
时令进入六月中旬,乔福林和关大壮家的黑木耳开始采摘第一茬,圆圆的的菌袋上,长满了孩子拳头大小的黑木耳,像一朵朵盛开的黑色莲花,更像是一个个森林的耳朵,煞是喜人。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率宾河两岸的森林、田野笼罩在一派晨曦之中,隐隐流动的朝雾,袅袅升起的山岚,唤醒了黄鹂的歌喉,它们一边梳理羽毛,一边纵情歌唱。张锡坤赶着羊群,吆喝着大鹅,和“子弹”准时走过吊桥,走进观音岭的丛林。
乔福林雇了两个村民,和他一起采摘黑木耳。由于菌袋才20厘米高,又是摆放在地上,所以他们只能坐在小马扎上采摘。身边放着一个柳条筐,用来装黑木耳。不一会儿,乔福林的柳条筐就装满黑木耳,他拎起筐来到地边,把黑木耳倒在晾晒网上,这时一声狗吠传来,张锡坤送给他的两只猎犬发出叫声,他寻声望去,看见庄小凤和大嫂毕雪梅拎着马扎,挎着筐走来。待她俩走近,乔福林对庄小凤说,“你身子骨不好,这点活儿不用你操心。”
庄小凤放下马扎和柳条筐,坐下,摘了一朵黑木耳放进筐里,说:“农时农时,就得抢,不然你这黑木耳被太阳晒化了,老了,损失就大了。”
乔福林知她说的有道理,说:“你别累着,悠着点干,累了就回家躺着去。”
庄小凤说,说:“得倒是轻巧,你这满地的黑木耳摘不下来,我哪有心情躺着啊。”她抬头看见乔福林站在旁边,瞪他一眼说,“你电线杆子似的杵在这干啥,还不快点干活,别看你这黑木耳丰收了,我可警告你,在它们没有摘下来晾干之前,都不属于你,是属于大地的,啥时候你把这些木耳晾干了,装进麻袋放进仓库里,啥时候才能变成钱。”
毕雪梅抿嘴笑,坐在马扎上采摘黑木耳。乔福林笑着摇摇头,拎着柳条筐往地里走去,他估算了下,按一般情况还能再采摘四茬黑木耳,如果以目前价格计算,每袋能净赚六七毛钱,两万袋就是一万三四千元,他一步就进入了小康社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乔福林满怀憧憬,打算采摘第二茬黑木耳的时候,突然而至的一场灾难,让他欲哭无泪。
灾难是那天晚上后半夜突然发生的。当时乔福林正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他依稀听到扒门声,他还以为是梦中的情景,翻个身继续睡觉。可很快就响起狗叫声,声音充满恐惧,哀哀的像是遭受到巨大危险。乔福林一个拘挛,翻身下地,双脚在黑暗中试探着寻找胶鞋。可是,他的脚没有探到鞋子,却伸进冰凉的水中。
发洪水了,河水出槽了!
等乔福林双脚踏在地上的时候,漫上来的河水已经没过小腿,突然他心中划过一道绝望的闪电,他推开门就冲出去。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哗哗的涛声像闷雷滚过来,四个豆绿色的光,从晾晒架上传来,接着响起两只狗咝咝的哀鸣。
天蒙蒙亮依稀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张锡坤和秋蝶率先赶来,他俩发现乔福林已经成了泥人。洪水已经退去,昔日那些黑白分明的菌袋,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泥水,乔福林疯了似的抱着几个菌袋,从远处踉跄着走过来。他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泥,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在脏污的脸上留下两道印痕。
“老师。”摇摇晃晃的乔福林哽咽一声,突然泪流满面,抱着几个菌袋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秋蝶把他拽起来,发现急火攻心的他的嘴唇上起了两个燎泡,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心疼而温情地叫了声大林哥。
张锡坤拍拍乔福林肩膀,说:“吃两个包子吧,秋蝶起大早给你包的。”
秋蝶才想起担心凉了而塞在怀里的包子,她把包子拿出来递给乔福林一个。乔福林饿坏了,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突然他痛苦地呻吟一声,停止了咀嚼,伸着脖子努力将嘴里的包子咽进去,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跟着张锡坤后脚赶来的是庄小凤,还没跑到近前,她就开始嚎啕大哭,“老天爷呀,你咋就这么很心啊,你咋就看不得俺老乔家好啊……”
洪水将绝大部分木耳袋冲走了,只有一小部分菌袋,横七竖八地掩埋在垄沟里、树丛中。四个人像寻宝似的,一袋一袋从泥沙里抠出菌袋,发现将近一半的菌袋破损了,但有总比没有强,他们将寻回的菌袋抱回来,躲在地头高出。
天大亮的时候,突然从村里冒出一群人,急匆匆向菌地跑来。待到近前,乔福林看见侯宝山和刘石头、孙俊等十几个人村干部,拿着铁锹、柳条筐和编织袋,身后继续赶来的是齐丽美和他丈夫、葛亚丽和关大壮媳妇肖金玉(她家的木耳地地势高,没有遭遇洪水)。
乔福林眼圈红了,哽咽了声说:“侯支书。”
“啥也别别说了,大林子,”侯宝山对身后的刘石头说,“赶紧带领大家抢险救灾,能寻回一袋是一袋。”
众人哄地散开,往远处寻去。
庄小凤一把抓住侯宝山,泣不成声地说:“侯,侯支书,他大叔啊,俺谢谢你了,谢谢大家了……”
就在众人在菌地寻找抢救黑木耳菌袋的时候,毕雪梅正在家里跟乔福森干仗。她本想吃完早饭和婆婆庄小凤一起,去乔福林菌地帮忙的,可庄小凤着急,顾不得吃早饭就走了,看着婆婆佝偻着的腰身急匆匆的样子,毕雪梅平生第一次朝丈夫发火了。她一把掀开被窝,冲乔福森喊道:“乔福森,洪水都上炕了,大林子的黑木耳都被洪水冲走了,你还赖在被窝里睡懒觉,天底下有没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乔福森光着膀子猛地坐起来,指着毕雪梅破口大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一个老娘们,操那心干啥,做好你的饭,喂好你的猪比啥都强。”
毕雪梅急了,跺着脚说:“你亲弟弟的木耳地被水淹了,菌袋都冲走了,你不但不去帮忙,还说这种话,没有比你再过分的了。”
“我就这样,爱咋咋地!”乔福森躺下,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毕雪梅失望地摘下围裙扔在他被上,说:“你就睡吧,早饭你自己弄吧,我不能眼看着大林子遭难见死不救。”说罢她换上雨靴,抬脚推开了门。
突然,乔福森疯了似的冲过来,光着身子,光着脚板,拉住毕雪梅说:“不许去!在家老实给我呆着。”
毕雪梅挣了两下没挣开他铁钳一样的手,厌恶地看着裸着的身子,哀求地说:“你就放开我吧,全村的人都去帮大林子了,就连东院的侯宝山和齐丽美都去了,我再不去,还是人吗?”说完她用力挣了挣,没挣开,于是她去掰乔福森的手指,结果就把他弄疼了。
啪地一声脆响,毕雪梅脸上出现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毕雪梅手抚脸庞,眼泪哗哗淌了下来。
乔福林的菌地一派忙碌的场面,有准备的穿着雨靴还好,侯宝山等来得匆忙的,只穿着胶鞋,但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胶鞋就胶鞋吧,踩在没过脚脖的泥水里,很快就弄得泥猴一般。但谁也没有退缩、叫苦、埋怨,而是瞪大眼睛,加快脚步,在垄沟里,在泥沙中,在河套上,在草丛里,仔细寻找菌袋。
庄小凤一边干活,一边流眼泪。乔福林以为她眯了眼睛,关心地问她咋的了?庄小凤唏嘘道,“大林子,你说咱家是哪辈子积德了,换来侯支书和这么多村民来帮咱,大林子啊,洪水无情人有情!虽然你遭了难,但以后你可不能忘记乡亲们的恩情啊,你要想办法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啊……”
乔福林抬眼看着侯宝山光着脚丫,在泥水里扒拉这,寻找泥浆掩埋的菌袋,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就也颇为感动,说:“妈你放心,虽然我遭了洪水,损失不小,但我会总结教训,我会成功的,而且,我一定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彻底摆脱贫困,他们的义举和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这话被抱着两个破损木耳袋走来的侯宝山听见,他把木耳袋放在地头,说:“大林子,你说的对,我全力支持你!”
乔福林掏出手绢,想将侯宝山鼻尖上的泥点子擦掉,侯宝山用袖子一抹,说:“庄稼人没那么娇气,下地干活,哪天不是风里来泥里去的,庄稼人吗,泥土是金呢。”
乔福林说:“谢谢你侯叔,以前我哥和我妈那么对待你,总是无理找茬、起刺,还总在村民面前欺负、侮辱您,你都不跟他们计较,在我遭难时带领乡亲们帮助我,我真是从心里感激你。”
侯宝山看着河套边上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说:“其实那时,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爸的死,让我在懊丧中煎熬了20多年啊。”侯宝山眼圈红了,用袖子擦去眼泪。
乔福林说:“你别再自责和懊悔了,其实不是你的错,我清楚。你说以前咱三家关系多好啊,谁家要是吃个野兔肉,都要端半碗送给另两家尝尝,哎,真怀念那时的光景啊。”他深长地叹了口气。
侯宝山拍拍乔福林胳膊,长出了口气,说:“是啊,柞树沟最初就是乔、毕、侯三家祖宗闯关东,从山东闯过来的,一起在这里开荒种地,采山木耳、挖药材,后来在柞树沟定居下来,像大榆树似的生根发芽,散叶开花,才逐渐发展成为近千人的大村子,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