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罪，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莱茵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贝林格回答。这不是她想要的剧本，莫里斯信任莱茵，所以她也信任莱茵，她并不想换掉他，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承认了，她就不得不按照新的逻辑继续下去。
莱茵低下头去，等候着处罚的命令。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所交代：“我死之后，雅布力可以接任我的职务，他虽然年轻，但已经足够干练。”
“雅布力算是你的学生？”
“的确如此，但我可以保证他并没有参与过这些不法的事情，他的忠诚是值得信任的……”
“你不为自己开脱，却忙着替别人撇清，我还以为你会做出解释，说这些都是不得已的行为，毕竟你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贪污这么多东西将来交给谁去？或者我以为你会抗辩，我毕竟不是领主，不应该在父亲远行的时候任免实权的行政官员。”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莱茵回答。没有吗？倒也不是，只是那些解释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说了会死得更惨罢了，领地唯一的继承人，第一次全权代行领主的职责，正是想要好好表现一下，竖立好名声的时候，现在林登没有外患，有什么比抓出一条大蠹虫更恰当的素材呢？所以，对自己的惩罚一定是大张旗鼓的：也许几个安斯之后，自己就会被拉出去游街，接受臭鸡蛋和烂菜叶的洗礼，然后被拖到广场上吊死，等到尸体风干了才能被放下来丢到荒野里去。
莱茵什么都不能说，即使他这样的遮掩是为了领主的那个秘密，那个对继承人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秘密，即使他为了这个秘密死了，领主大人不会有丝毫的惋惜，但是他仍然不能说，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
所以，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很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交接，就按你说的，由雅布力暂代你的职务，我不想看到大的动荡，同时我希望你提供非法财产的清单并写清楚来源，一旬之后交给我。”
就是这样？莱茵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诧异，这样的安排完全是对一个主动投案自首的部下所做的从轻发落，而且那位部下还得是感情深厚的那种，莱茵自问两个条件都不具备，而且这样的处罚都是在水面以下进行，不知情的人以后只会知道前幕僚长莱茵死了而已。就算那个时候再来一场惨烈的死刑，效果上也总是差了一口气。
“不会有动荡的，领主家族的权威不容亵渎。”莱茵回答。未来的领主，她的手法的确稚嫩了些，但莱茵并不想提醒她，毕竟谁不想多活几天呢？
“很好。”
莱茵派门口的侍卫叫来了雅布力，一位二十多岁长得很讨喜的年轻人，有着浅黄色的头发和农家孩子的小雀斑，他在贝林格面前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交代了今天需要安排下去的几件事情。
可怜的孩子被吓到了，他惊恐地瞄了一眼坐在书桌后面全程不发一言的贝林格，连话都说不出来。
贝林格肯定，雅布力根本就没听清莱茵在说些什么。
“具体的事务你们回幕僚室交接吧，我要休息了。”她淡淡地吩咐。
“小姐，幕僚长他是被迫的！”雅布力突然回头，几乎是用尽他所有的勇气大声说：“导师有他的苦衷！”
贝林格垂下眼皮，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于是雅布力就被莱茵拉走了。
两个人刚刚走下楼梯，躲在隔间里的苏茜就溜了进来：“你真的相信莱茵是不忠的人？我从小生活在领地里，即使我们这些神族，对他也是很信服的。”
“没有，”贝林格抬头笑着说：“这件事其实很有趣，我们要查食盐涨价的事情，然后很快莱茵就被举报了，他不但不为自己辩解还非常从容地安排了接替的人选，呵呵，叫索伦导师在暗处多盯着一些，说起来可怜，幕僚长被停职之后，我们在城堡里居然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苏茜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仔细看着，这几天有谁会来求情，有谁会来钻营，有谁是特别高兴的。”
“说起脑子里是弯弯绕绕，这些人族比起我们来，一点儿都不会少。”苏茜再次深有同感。
“嗯，总之这件事很奇怪，我给了莱茵一个月的时间，他如果有隐情的话，总应该知道去向父亲求援，即使是诉苦祈求宽恕也好，他经营这么多年总有几个心腹。”
“所以，你根本就不想惩治莱茵？”
贝林格翻了个白眼：“我连这城堡里的仆人都还没认全呢，我目前根本不配处理这样复杂的事件。当然是要压到父亲回来，莱茵只是贪污，又不是造反，急什么？”
“其实我也希望莱茵大人没事。”苏茜没有看着贝林格，低着头小声说。
贝林格一愣，继母这种没来由的偏袒立场让她想到了某种暧昧，不过她立刻打消了这种荒诞的念头。
“我只是很想知道，莱茵在遮掩什么。哦，对了，你能不能先往北边去，就说是去探望你的哥哥，然后折向东边，看看为什么今年盐商来的少了，这很辛苦，可是你知道，我没有信得过的人……”
“我马上就去，这有什么辛苦的，你们这些城堡里长大的姑娘才会觉得风餐露宿难以承受。”
呃……
莱茵只用了三天就列明了所有财产的清单，并把这本小册子呈到了贝林格的书桌上。
财产来源很明晰，基本分为三类：首先是祖产，莱茵是一个小商人的儿子，父母都是人族的那种，他少年时参加了领地内的骑士团，因为有些谋略被莫里斯看中成为他的侍从，然后在城堡里学会了通用语文字，又因为勤勉和忠诚做到了现在的位置，莱茵是独子，他的父母去世时给他留下了一座房子和若干田地。目前如果变现的话，价值五百枚金币左右。
其次是赏赐和津贴，莱茵今年三十五岁，虽然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的样子，但实际为领主服务已经二十年，这期间受到的赏赐金币的部分有些他购买了田产，每年有固定的收益，有些储蓄起来，而实物部分他基本上都留下了，作为幕僚长，莱茵每个月的津贴是二十枚金币，在物价低廉的林登甚至足够一个中等之家花用两年甚至更久。
这一部分目前有大约一千枚金币，但实物的价值无法估量。这是莱茵的原话。
第三就是所谓的贪污和贿赂，凡是在林登经商的外来人除了缴纳固定的赋税之外，每年都必须向莱茵缴纳他们收入的百分之一，如果希望得到更多的便利：更快的通关速度，更好的商铺位置，遇到纠纷时稍稍的偏袒，一些商人愿意支付额外的费用。这一项有十万五千枚金币左右。
看不出嘛，林登的商业还挺发达的。贝林格腹诽。
而这些钱去了哪里呢？奉命去查封莱茵财产的官员回报的数据除了实物赏赐部分基本上和莱茵提供的账册相符之外，他们仅仅发现了大约五百枚金币。
贝林格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胡桃木桌面，许久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你可以下去了。”
莱茵走后贝林格叫来了雅布力，那个脸膛红扑扑长着雀斑的年轻人，以及卡洛琳，林登领主府的另一位女性幕僚。和莱茵不同，卡洛琳是一位神族，大概因为她的母亲有四分之一矮人的血统的关系，卡洛琳矮小而壮实。
“幕僚长大人提供的财产数据，你们看一下。”贝林格把莱茵的小册子丢过去，雅布力忙不迭地接住，可怜的卡洛琳只能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然而卡洛琳还是很快就看到了莱茵写在最后的那个数字：“小姐，这与我们查抄出来的相差很多，是否存在藏匿？”
“莱茵大人是否有什么特别费钱的嗜好？”贝林格微笑着看着涨红了脸的雅布力。
“导师他……”雅布力刚开口就被卡洛琳的咳嗽打断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莱茵大人他平时十分忙碌，极少空闲的时候也只是喜欢看看书，他的书籍有一些珍贵的孤本。”
“好东西，恰巧我也喜欢读书，那些稀奇的书没有被你们弄坏吧？”贝林格靠在椅背上。
“没有，我马上就给您搬来。”雅布力说。
贝林格挥挥手，那可怜的孩子连忙退出去了。莱茵这个学生根本没有他十分之一的气度嘛，或者是在故意藏拙？
房间里只剩下贝林格和卡洛琳。
“所以，莱茵提供的账册基本上和举报的金额相符，却和他家里搜捡出来的财富严重不符，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贝林格问。
“这个，我也猜不出，不过我们问问莱茵大人也许就知道了。”卡洛琳低着头，以她的身高贝林格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问？他会说实话吗？”
“只要好好的讲道理，他一定会听的。”
“怎么讲？莱茵大人可是个斯文人。”贝林格随意地把两只脚翘上了桌面。
“小姐，”卡洛琳上前一步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虽然还有怯懦，脸上却已经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您可以交给我，不会弄脏您的手的。”
有这个态度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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