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林格摆摆手：“我信任你的忠诚，卡洛琳，接下来领地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多费心，莱茵举荐的那个雅布力毛毛糙糙的。”
卡洛琳像是下了决心：“您的事就是领地里最重要的事，如果您能把莱茵这件事办得干净利索，一点儿都不让领主大人操心，相信您不但可以得到更多的器重，领地里的官员侍从们也会更信服您的。”
“这件事似乎不急……”贝林格循循善诱。
“的确不急，”卡洛琳搓着手说：“但是您要想想啊，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如果等到领主大人回来再查出下落，就要全部充公了。”
贝林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桃花心木的盒子推到卡洛琳面前：“我听说过几天你的孙女就要和科恩管家的长子结婚了，替我祝福他们。”
卡洛琳颤抖着手接过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在城堡二楼的休息室，卡洛琳打开椭圆形盒子的搭扣，藏青色天鹅绒的衬里上赫然躺着一枚华丽繁复的钻石胸针，细密的钻石满满匝匝地覆盖在白金底托上，做成花瓣的样子，而这些灿烂的花瓣层层叠叠攒在一起组成了一朵耀人眼目的雪兰花。
雪兰花，大陆通用语叫做米里亚娜，正是卡洛琳那位孙女的名字，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卡洛琳在自己的房间里无需掩饰惊喜，她小心翼翼地手捧着那枚价值不菲的胸针，险些笑出声来。米里亚娜是没有天赋的孩子，所以她和人族管家长子的结合算不上什么隆重的婚事，连卡洛琳自己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当做一种利益的联姻而已，可是却收到了领地里唯一继承人这样贵重的祝福！除了拉拢卡洛琳再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而在长长走廊的另一端，莱茵所在的禁闭室里，雅布力正焦急地踱着步：“小姐让我把您的藏书都搬给她，又送了一件礼物祝贺卡洛琳孙女的婚礼，您这样继续沉默下去，恐怕那些人就要按捺不住了。”少年青涩的脸上根本没有刚才在贝林格书房里的局促。
“你要我怎么办？”坐在书桌后面的莱茵苦笑着抬头。
“导师，我不知道那笔钱去了哪里，您也不肯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它肯定不是被您挥霍了，您让我送了封信给亲王殿下，但我们等得到殿下回来吗？”
“雅布力，你对我的情谊是否超过了对领主的忠诚？”
“我……”
“我是在按照我的职责做事，即使我无罪被诛也要这样做，而你也应该尽到你的职责，不应该一味的为了庇护我而忘记了你是这城堡里的幕僚。”莱茵的嗓音醇厚，像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情况，他的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贝林格小姐她，不像是一个残忍的人，只是我那些书……”
晚上，贝林格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斜躺在卧室的床上，左手边鎏金的小碟子里散落着几枚梅子干，右手托着一本泛黄的书，用羊皮纸制成手工线装的书：《人族的起源》。这种古籍诞生于印刷术发明之前，全靠当时的祭司或者书记官手抄而成，用这种随意的态度翻看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但更加亵渎的是，有人居然在书页的边角写着笔记。暗红色的墨水，笔力苍劲：翻遍了许多书籍，关于人类的历史全都语焉不详，奇怪的是在最初的纪元里，龙族，矮人，巨人，精灵等种族作为神族的附属都会有零星记载，而人类出现在历史记录中却是本纪元的事。作为最驯服的仆从，似乎并没有把人族从历史中抹去的必要。
而此时这笔记的主人，莱茵大人正被吊在城堡的地牢里，他的两个大拇指被绑在一起然后吊在屋顶的横梁上，戴着头套的狱卒抽走了他脚下垫着的第二块砖头，此时的他必须用脚尖支撑身体才能减轻拇指的负重。
这样的支撑并没有维持多久，狱卒又抽走了最后一块砖头，莱茵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根据他了解的常识，用不了多久他的两根大拇指就会被体重拉断，他的手将再也不能握剑了。
“莱茵大人，你又何必这样执拗呢？凭你这些年的功劳和情谊，只要你把藏钱的地方说出来，相信亲王殿下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说这话的是坐在靠门位置的卡洛琳，在她左手边的墙角，有一名年轻的书记官正飞快地做着记录。
在四楼，贝林格的卧室里，贝林格饶有兴趣地阅读着莱茵留下的另一条笔记：从远古时代，神族就会偶尔诞下没有蓝色头发，没有天赋的后裔，而这些后裔在外形上与现在的人族没有区别，且在生殖能力上似乎比他们的先辈优秀得多，就像（这里涂掉了），然而那个时候他们并不被称为人族。
贝林格翻身站起，拉响了呼叫仆人的铃铛。
“雅布力在哪里，把他叫过来。”她对应声而至的女仆安娜说。
那可怜的姑娘还没来得及答应，雅布力就出现在了楼梯口，他本不应该在夜晚出现在属于女性继承人的卧室附近的。
不过贝林格很高兴，她扬了扬手里的书：“雅布力，你的导师还有没有日记，笔记什么的，你都给我拿来。”
雅布力头上满是汗水，他被最上面一级楼梯绊了一跤，膝盖咚的一声撞在橡木的楼梯边缘，双手扶地才没有跌下楼去，但是他迅速弹起来跑上了走廊。
“卡洛琳带走了莱茵，”雅布力喘着粗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贝林格的反应：“小姐，卡洛琳的天赋是毒刺，求您了。”
贝林格愣了一下，没想到卡洛琳这样冲动，她意识到这位久居人下的神族在得到怂恿之后会露出尾巴来，可是居然这样快，甚至有要灭口的嫌疑。
“不管怎样，你也要先等我换件衣服再说。”贝林格不紧不慢地转身：“安娜，帮我找件裙子。”
雅布力无法催促，他站在紧闭的卧室门口，一只手握紧又张开，夜晚的走廊很安静，静得他能够听到自己的慌乱的心跳。
贝林格用了比平时快两倍的速度穿戴整齐，可这段时间在门外的雅布力看来比一个月都要长。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小姐稍显急促的步伐，雅布力的心略微安定了下来。
奥柯兰城堡的地牢一向是贝林格诟病的重点，城主一家都住在楼上，一楼的大厅经常要招待客人，偶尔还要有社交舞会，这样光鲜的地方楼下居然是晦暗恶臭的牢房，也太不讲究了！不过现在她有点儿感激莫里斯家老祖宗的智慧，通讯基本靠喊的时代如果有人要在遥远的牢房里杀个把人，等领主知道的时候蛆虫都已经爬满了吧。
审讯莱茵的地牢在地下的负二层，即使这里打扫的还算勤快，在贝林格走下石头阶梯的时候还是感到一股融合了尿骚味汗臭味和各种让人不愉快的气体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她步伐顿了一拍，硬生生顶住了作呕的冲动在雅布力的带领下快步向前。
连具体哪间都知道，呵呵，在莱茵被停职的时间里，他的班底虽然不能说毫发无损，但至少应该算是运作正常，卡洛琳这个废物。
守在门口的狱卒看到雅布力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他立刻点头哈腰地打开了门。
贝林格把雅布力留在了门外。
幸好，场面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血腥，贝林格撇撇嘴，不过莱茵的境况比血腥也好不了多少，他双脚悬空，仅靠着两根拇指被吊在横梁上，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手上，脸上这些露在亚麻布衬衫外面的皮肤上根根血管暴起，里面像是有蛆虫在蠕动着，穿行着，他紧咬着牙关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汗水已经浸透了薄薄的布料，却没有鞭打的痕迹。
坐在椅子上的卡洛琳看到贝林格进来吃了一惊，她立刻站起来让出座位。
一个未成年的姑娘，看到这样的惨像居然没有任何慌乱，卡洛琳震惊于未来领主骨子里的残忍，同时也稍微安下了心，小姐显然对自己的做法是认同的。她的穿戴和白天不同，身上有沐浴过后的清香气味，显然是已经就寝又被吵醒，但她居然能够不紧不慢地换掉睡衣穿上日常的便服，一丝不乱地编好了头发，甚至有心思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卡洛琳斜晲了莱茵一眼，脸上终于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神色。
贝林格往左边指了一下，卡洛琳立刻从书记官手里抢过记录本双手呈上，并吩咐那个木讷的家伙去弄一杯提神的薄荷茶来。
记录本上只有问话，没有回答，贝林格抬起视线，对上了一双审视的眼睛，第一次有人族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神情直视内里的灵魂，贝林格像很多纨绔子弟那样漫不经心抬起头来与莱茵对视，那双充血的眼睛在失望中渐渐冷却，最终转为了死寂。
贝林格冷笑了一声，把记录本递还给卡洛琳：“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你小心别把人弄死了，大家都是斯文人，明天去他从前住的地方再搜搜看也许比这个有用。”她百无聊赖地站起来，挥挥手把卡洛琳的话摁回到喉咙里：“盐价的事情你盯得紧一些，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结果？”
卡洛琳含糊地答应着，躬送未来的领主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贝林格转身离去，并没有看到身后莱茵的眼神突然像火焰一样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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