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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上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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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绣小姐两岁的时候,黄老爷和太太商量,内地的局势越来越差,各地闹事的越来越多,有的义和团、又是革命党,还经常发生流民抢米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把生意看看挪到国外或者香港去。之前黄太太在香港的闺蜜骆歆眉乔太太也是一直来信邀请她们两人过去看看局势,也可以去朋友家小住几日,若是能把生意顺利挪过去,那以后自然可以常来常往的。

黄太太心眼活动了,便一直劝说黄老爷试试看。黄老爷没出过国,也没去过香港,总是觉得那里语言也不通,习惯也不同,可能是不好操作的。但是黄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一位教父的朋友,接触过国外的事情,所以思想更加开放一点。这来来去去的说,黄老爷心眼也活分了,同意了。于是黄太太忙给乔太太去了信,约定了日期,高高兴兴的准备起出发的东西来。

去香港可不是件简单的事,黄太太肯定要去,老爷爷得去,太太执意要带上羽绣小姐,一个是小姐还是,离不开姆妈,再有就是黄太太道小孩子多见见世面,将来也是聪明可爱一些。其实这完全是偏心,少爷小的时候连府都没怎么出过,黄太太就从来也没说过要多带少爷出去逛逛。带了小姐,那需要带的东西就更多了。选了半天,黄太太选了两个跟着老爷的家人,再带了小蚕和另外一个丫头,再有就是小姐的丫头奶妈有三个。这一大帮子人,光是衣服行李就收拾了满满一地。黄太太可得一件一件的检查,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她都要自己看着。比如香港天气很热,皮衣厚衣服就都不用带了,全都带夏天的服色。再有就是首饰也不用带太多,在船上免不得让坏人惦记,不一定丢了,可是惦记你也总是不好的。只是简单带几件常戴的就可以了。再有就是小姐的东西,各色衣服、玩具、吃食,都要好好的准备,又是怕坏的不能带,又要带些能放得久的小姐喜欢吃的东西,最近小姐长牙长的很快,很爱吃东西。小姐和少爷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少爷小时候瘦的像个猴但是小姐从小就爱吃饭,太太又安排人照顾的好,现在小脸蛋圆圆的,好似个红苹果也似的,很是可爱。主人们的东西就很多了,丫头奶子家人们就尽量少带,为了体面,太太还专给她们做了成套的衣服,一套白色、一套蓝色。家人是长袍,女人们是短褂子窄脚长裤,一律梳着长长的大辫子,拖在脑后。

除了自己要用的东西,太太还得张罗着给乔太太带家乡的礼物和特产。知道黄太太要去香港了,乔太太娘家的亲人也赶来了,送了一大堆给小姐的东西,这又是几只大箱子。

最后终于收拾好了整整十二只箱子,正好到了出发的时间。

出门前,大少爷正要去上学,家里这几日热热闹闹的整理出门子的东西,也没人跟大少爷说一句这是出了什么事,今日见爸妈要走了,大少爷想了半天,还是追出来,拉住太太的衣襟,道:姆妈,你们要去哪里呀?

黄太太一拍脑门,道:哎呦,我说好像忘了什么事呢,怎么没安排大少爷呀,你们也怎么不提醒我们,真是的。说着还指点着家里的管事的人。管事的人只得回:忘记了,太太您责骂。

黄太太道:那倒不必了,不过以后还是要记得照顾道大少爷的事,别怠慢了。

然后又道:纬经,我和你爸爸和小姐要出门一趟,去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呀,你要乖乖的呆在家里呀。

大少爷已经七、八岁了,慢慢长成了大小伙子,虽然平日里照顾他最多的是阿罗和奶妈,但是还从来没有试过爸妈都不在家,肯定是有点害怕的,道:姆妈,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我害怕呀。

黄太太笑道:这有什么害怕的?你都是大小伙子了,再过几年就可以顶门立户了,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还怎么能害怕呢?没事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找钱妈,钱妈,你有事就找总管,别怠慢了少爷,别看着我和老爷出门子去了,你们就都也跑的远远的了,等我们回来,少爷的吃食穿戴还是学业我们都是要问的,知道了么?

下人们忙不迭的答应着,其他她们心里都清楚,太太对少爷的心就是雷声大雨点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但是真的是不会查的,所以少爷身边的人干的也最省心。不过小姐就不一样了,现在家里最难干的就是小姐身边的奶子丫头,太太是真的查,一点点不精心,就不行的。之前还换掉了两个奶子一个丫头,其实都没犯什么事,一个奶子就是给小姐喝的水没温,有点冷了,另一个丫头更惨,小姐自己在床上玩着,一块枕巾布掉在了脸上,太太进来看见劈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在看着的丫头脸上,那丫头脸都吓绿了,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太太狠狠骂了他一顿,说是那枕巾是会憋死小姐的,那丫头再怎么委屈也没有了,管家已经带着人来了,打了一顿撵出去了。至此,小姐的丫头们都及其小心,一点错也不敢犯。

阿罗看大少爷是真害怕,便走出来躬身道:太太,您和老爷踏踏实实的出门吧,我这边会照顾好少爷的,您放心,家里有事我会跟管家大爷说的。

大少爷也靠在阿罗肩上,有一点哀伤,阿罗伸手扶住少爷,道:少爷,您也是个男子汉了,得练习着慢慢长大了,将来还得孝顺老爷太太呢,这次正好练练,尝试一下自己在家的日子,不也挺好?

大少爷是非常信任阿罗的,看阿罗安慰了自己,便也不那么害怕了,只得拿出先生教的礼数,向老爷太太躬身施礼,道:爹爹姆妈,我知道了,我会在家好好的,您放心吧,路上也要注意安全,注意好自己的身子,别着凉了。你们是要去哪里呀?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虽然大少爷已经接受了自己要在家的日子,但是还是想问问爹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好委屈的问。

太太一边安置着家人往车上装行李,一边看着奶子带小姐上车,不经意答着:我们去香港,在南方,这来来回回的估计要一个多月吧,快去上学吧,我们到了会给你写信。

说着突然叫道:哎哎,那个箱子,怎么能放在上面呢?大箱子放在下面,小箱子放在上面呀,这样才能稳当啊,你们怎么一点基础的常识都没有呢?

下人笑道:太太啊,我们可不是没有装过这么多的箱子么?您见谅啊,可不像您见多识广的。您说怎么调整,我们马上重新给装。

黄太太笑道:哎呦我也是着急了,没事,你们就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两个都拿出来,然后把他们放在下面,之前下面那几个小的是藤箱,怕压,里面还是给骆小姐的礼物,放在上面。这些箱子之前我都叫小蚕给编好了号码的,把号码朝外,这样取的时候就不容易拉下,明白了么?

下面的人忙道:还还太太有智谋,这么一编号可不就不会丢了么?

黄老爷也拿文明棍支在地上,看着大家忙活,笑道:太太你真是个女诸葛啊,要是当年能出国读书,说不定现在都可以为官为宰的呢。

黄太太妩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爷,笑道:老爷说笑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女人,连咱们自己的生意都整不明白呢,还怎么为官为宰呀。将来就希望多培养一下羽绣,让她当个女诸葛吧。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看见一直站在旁边等候的大少爷,大少爷眉眼间都是失落,阿罗捏了一下少爷的手,在他耳边道:少爷,别伤心,你想啊,老爷太太走了,是不是就没人管你的学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玩,可好?

少爷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便喜笑颜开了。欢欢喜喜的送别了老爷和太太,自己也上学去了。

黄老爷和太太的行程是这样的,先坐自己家的马车送到上海,然后在上海英租界住几天,房子已经着人定好,正好黄老爷要见几位朋友,顺便谈谈生意,而太太呢,就带着小姐好好逛逛上海的百货公司,据说那里有很多宁波没有的东西,买几件时新的衣裳,穿去香港可不土气呢。之前黄太太的衣服都是自家店里选最好的料子,着师傅做的,但是做的似乎总是没有成衣样子好看,特别是上海的成衣样子,更好看的。

然后从上海等去香港的船,大概要等五、六天,然后坐船到香港码头,据说在船上就要好几天,这还是没有风浪的时候,若是有风浪了,那更是要多等几天。

三辆马车套好了,装好了行李,一起出发了。因为带着小姐,路上不能太快,小姐累了便要休息,在车上睡不好,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或者直接住店了。所以这段路走的极慢,不远的路,走了三、四天才到。

到了上海,早有朋友在驿站接待,又是一辆大车,套着两批骡子来接。黄老爷这几日走陆路,颠簸的要命,累的腰疼。但是黄太太还是比较有兴致,一直带着孩子游山玩水,看到喜欢的地方都要下来逛逛。太太下车了,黄老爷便在车上休息,跟自己的下人阿布道:你看看,说老男人不能娶小太太吧,平日里看不出来,你先,现在就很明显了,我现在就已经想回宁波去了,现在晃荡的我腰疼的很啊。

阿布是个三十多岁的壮男男仆,当老爷的贴身佣人已经快二十年了,最是懂得老爷的心意,这次听说要去香港,特别高兴,也撺掇着老爷尽快出发,带上自己。现在每日里也很是有兴趣,听老爷这么说,笑着给老爷捏腿敲背,道:老爷,您可别这么说,要是不提,谁知道您比太太大这么多啊,现在您身体康健,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呢。要是觉得腰疼啊,让小的给您捏捏锤锤的,一会就好了,等到了上海,再好好歇几日,就没事了。

黄老爷心里也不愿意扫太太的兴致,便只得这样了。上海的朋友是黄老爷之前生意上的伙伴,早年间也是在宁波做绸缎生意,这几年听说跟着太常寺少卿盛老爷做纺织生意,开了好几家工厂,承办皇家的纺织品工业,很是风光。一见面,两人互相唏嘘已经十年没见面了,很是开心。太太也过来见过了,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便又回到车上去了。

为了多聊天,黄老爷自己便坐上了朋友的马车,一路往租界去了,今日里便是住在朋友在租界里的宅子里。

上海租界里的宅子都是很小的院子,一间小小的房子,据说这位朋友在租界的房子已经是很好的了,但是上下也只有十个左右的房间,比起黄家在宁波的宅子来说真是小太多了。黄太太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园,再往里就是一幢小小的洋楼,几位下人守在门口等着。看车来了,便有一位盛装的姬妾迎出来,黄太太自己看着这房子和妻妾,跟小蚕笑道:咱们也没见过这上海的宅子,现在可涨涨见识了。

小蚕笑道:不妨说给太太听,我觉得啊,这上海的样房也就这样啊,看着还没有咱们在宁波乡下的老宅大呢,就更别说咱们现在住的大宅了。

黄太太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还是嘘了一下,呵小蚕道:这是在别人家里,说话办事都要注意一点,可别说人家的不好,背着人也别说。

小蚕吐了一下舌头,笑道:知道了,太太教给小蚕,小蚕就知道了。

车子停下来,前面老爷和朋友先下车了,自然有家人来接后面这辆车里的客人。那位盛装的姬妾先是向着前面的老爷施个礼,再看着后面这辆车是女眷的车,忙跑过来守在门口,等着黄太太下车。黄太太下得车来,那妻妾福了一福,笑道:黄太太吧?您好啊,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下来休息一会。

黄太太看着女人衣服华丽、满头金器,但是年纪很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想着不是朋友的正妻,但是这衣服首饰的级别都不低,不敢称呼,便道:不敢当,道扰府上了。

看黄太太不敢称呼,旁边有老妈妈笑道:这位是我们老爷的六姨太,在租界的宅子里就是六姨太当家的。

黄太太笑道:哦,妹妹好厉害呀。

那盛装姬妾笑道:有什么厉害的,就是帮着老爷照顾照顾家里,带带孩子们上学,也是弄好篱笆忘了筢,很是闹腾呢,黄太太,您就叫我秦娘吧。

黄太太笑道:别,我还是称呼您六太太吧。

那秦娘看黄太太执意高看,便也算了,只是指示着家人把黄太太的行李都搬下来,一路说着一路看着,很是尽心。

下人们刚把行李搬进下来,就占了小花园的一半,人都没有走路的地方了。看黄太太的眼神,秦娘好像知道了什么,便笑道:这租界里啊,别的都好,就是地方小,英租界一共就巴掌点大的地方,房子都盖不了几幢的,我们这房子啊,还是特批的呢,不然根本不能盖到三层,都是二层的小样房子,那更是寒碜了。

黄太太笑道:这可是怎么说呢?谁不知道那租界里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大的宅子也只有你们家才能置办的起呢,像我们宁波的宅子,倒是大,但是那地方出门就是田了,根本不值钱的,你就是盖一片,也没有这里一幢小房子好用的呢。

秦娘听黄太太这么说,便高兴的笑道:哎呦,黄太太您可真是懂行呢。这几天等您歇歇,我带您好好逛逛上海的商场。

黄太太笑道:那就多谢六太太了。说着,黄太太从后面车上抱下来了小姐羽绣,羽绣小姐刚刚睡醒,眼睛还星星点点的,刚才似是哭过,眼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太太笑着问奶妈,道:呦,李妈妈,小姐这是怎么了?不高兴了?

李妈笑道:没事的,刚才小姐困觉了,刚睡了一小会,就到了,我本来想着等小姐睡醒了再下车的,不过外面吵吵闹闹的,小姐自己就醒了,醒了可能是没睡饱,所以哼哼了两声,我哄了哄就没事了。

黄太太看小姐手中攥着一块糖,便正色道:不是说了么?不要随便给小姐糖吃,特别是刚睡醒的时候,万一没清醒吞进去了怎么好?再有,这糖啊对小孩的牙齿最不好了,这几日小姐正在长牙,还得多注意着点。

李妈道:知道了,以后注意了。

秦娘笑着凑过来看那孩子,小脸红扑扑的,笑道:呦,这位就是黄小姐吧?长的真好看啊。

这也就是黄小姐羽绣人世间最早的记忆了,她人生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在梦中被奶妈摇醒,然后她要哭,奶妈便塞了一颗糖在她的嘴里。这个时候妈妈把她抱下来,她好像是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地方,似乎是车子上,但是又不是汽车,那个年代黄家还没有自己的汽车,但是实际是什么车羽绣小姐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妈妈抱着她,另外有一个穿戴十分漂亮的女人伸手逗弄她的脸,因为那个女人的手上戴着好几只戒指,那戒指划到了羽绣的脸上,羽绣哇哇哭起来。

在后面的事,羽绣就不记得了,再有记忆的时候,差不多是在羽绣三岁多的时候。黄太太说羽绣两岁的时候就去过香港了,坐着大轮船,穿过大海,到香港怎么游玩、怎么住在乔家,又怎么和乔太太见面,乔太太怎么喜欢她,要和她结个娃娃亲,这些都是黄太太说的,但是羽绣完全不记得了。二十多年后,当羽绣带着自己价值连城的嫁妆再次来到乔家的时候,她好像从来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不是说姻缘是天注定呢么?如果说她和乔默廷的姻缘是老天注定的,那为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而反过头,她却可以记住这位满头珠翠的六太太,这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所以,羽绣后来想,可能自己的姆妈根本就没带自己去过香港,她也从来都没有进过乔家,这一切都是大人们自己安排的故事,好让她踏实的嫁到乔家去,让她能心甘情愿的继续书写这个故事的最后一部分。

看羽绣小姐哭了,秦娘惊恐道:呦,不是我的戒指划到小姐的脸了吧?看着小脸多嫩啊,是我不好呀。

黄太太抱着小姐一边哄,一边笑道:没事的没事的,这孩子就是没睡醒有点闹觉呢,现在谁碰她啊,她都会哭一鼻子的,让六太太赶上了。对了,六太太有几位公子小姐呀?

那位六太太有点尴尬,笑道:我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不过老爷有两位公子都在租界读书,现在都是我照管着,一个十四岁、一个九岁了。老爷乡下还有三位小姐,都是家里的大太太照管呢。

黄太太觉得自己问的话有点唐突了,便道:哦,照管孩子真是要用心啊,六太太辛苦了。

那六太太笑道:黄太太您呢?有几位公子小姐呀?

黄太太笑道:哎呦,我们家可不比您家子嗣这么茂盛,我们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一个。

说到这,黄太太突然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过继的儿子,便改口道:就这一个女孩儿。还有一个男孩,今年也快八岁了,这次没有带来,在家里读书呢。这个小女儿两岁,正是缠人的时候,去哪都要带着她,不然你不放心啊。

六太太笑道:这么小就坐船去香港了,小姐可还是头一份呢。

两人笑着,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宅子。六太太赶忙张罗着给黄老爷、太太安排房间,又把下人安排到下人房中,这家里一下子多了快十几个人,一下子拥挤起来,热热闹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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