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睇笑道：哪有那么快，我得跟我妈好好说说，我这是住哪去了，不然妈妈也着急啊，我还得好好想个说法。
七少爷忙拉她看客厅左边的两间房，道：你看，这里还有两间房，都是有家具的，虽然不像你的卧房那么大，但是也可以住的，你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可以搬过来的。
睇睇笑道：我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带了一大家子过来，也是不合适的呢。这边的两间房子我看看。说着睇睇走过去打开门看了看，里面是简单的装饰和家私，虽然不精致，却也很富贵，也都自己带着洗手间的，是套房。其他的家具和床也还看着挺好，只是没有波斯的地毯和一些装饰而已。
睇睇道：朝阳的这间要给小少爷留着，里面的装饰改一下，做成孩子专门的房间，万一小少爷要来这里住住，也是便宜的。另一间可以留给我妈，偶尔来陪我住住，妹妹们肯定不能来住的，那像什么样子。
七少爷道：主卧房这边还有一间，你看看？
睇睇走过去，推开门，里面是满满的一大间书架，上面都是藏书。睇睇一下子惊呆了，道：这里怎么这么多的书啊？
七少爷得意道：这个啊，是我从一个上海败家子手里买下来的房子，据说以前是他给自己香港的姨太太住的，这间屋子都是他从上海倒腾来的他老子的藏书，说是有很多值钱的古本呢。可惜这个败家子抽大烟抽的实在没力气去分辨转卖了，便一起卖给了我，具体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占了大便宜。
睇睇进门打量了一下，不光是古籍，似乎还有好多古画和古董，都是成箱子的装着。睇睇也不太懂这些东西，只是之前跟着梁太学过一阵子中国古画和书法，大概知道一些门道，具体可能还要后面慢慢的去找寻。睇睇笑道：那这间屋子就别改了，现成的不就是间书房么？我可是有着最大书房的女孩子了。
七少爷看她喜欢，便也开心的笑了。
这间房子七少爷买的便宜，那大烟鬼只卖了三万块钱，只因为欠了乔家大烟铺的好多钱，不得不卖给了他。要是按周边的价格，要五、六万块钱不止的。而且这个价格还是不带屋子里的古物和陈设，另外这间屋子还拥有着所有这幢公寓里最大的阳台，肯定又是值钱的了。
七少爷把房契从一个小盒里拿出来，交到睇睇手里，又给了她一箱子金银器物和银钱，道：这个是我平时攒的，有的是父亲给的，有的是母亲留下的，我自己也没数过，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现在都交给你存着。平日里我们都是花官中的钱，自己的提及都是攒着不花的。
睇睇笑道：我是知道你们乔府的，每位少爷小姐说到敛财，那都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
七少爷不好意思的笑道：那还不是因为老爷子孩子太多，怕他的财产不够分么？你看现在几位该嫁的姑娘都等着不愿意嫁出去，就是怕嫁出去了分不到钱了。
睇睇笑道：你家姑娘的嫁妆也确实是给的不多，几千块钱，够干什么用的啊？
七少爷道：几千块钱只是老爷子给的，一般自己的姨太太妈还得给准备一份，不过那也不够，肯定是买不了这么大一幢宅子的，只能是简单找个小公寓住住，要不就是搬到婆婆家去吧。能找个有钱的婆婆自然是好，可惜又不都全是能找到的。也是愁人。
睇睇还挺有兴趣跟七少爷聊他们乔府的事的，道：现在你们府上还有几位姑娘没嫁出去啊？
七少爷掰着手指头道：老爷子之前的原配太太留下两儿两女，早就成家了，现在在舅老爷家里过活，很少来往。然后就是我妈，我妈生了我姐和我，两个。中间几个不知道几房的姨太太丢下了三哥、死了的四哥、五哥、六哥，还有四小姐和五小姐，这些据说都是当年老爷子花花肠子的时候生的，有的不知道母亲是谁，有的娶回来没几天就跑了的，现在他们当中四小姐还没嫁出去，其他都是结婚了的。再后面便是养我长大的五姨太，她给老爷子生了三位小姐，六小姐早就嫁人了，七小姐前几天刚结婚，现在剩下九小姐还待字闺中。后面就是六姨太，上海人，生了八少爷，唉，就是那位有病的少爷。后面就是九姨太太的八小姐，还没结婚。九少爷、十少爷、十一少爷、十二少爷、十三少爷、十小姐、十一小姐这一大堆孩子都还小，每天在家里抛荒也似的，一点安生都没有。最后是十三姨太太生的十四少爷和十二小姐，不过十岁多一点。这么一算，你看看，家里没结婚没着落的小姐少爷十二、三位，能不跟吸血鬼似的每天盯着老爷子的钱么？
睇睇听了这么一长串的孩子经，连喊阿弥陀佛，道：哎呦呦我的天，乔诚爵士是怎么生出这么多孩子来的，也亏的你还算的清楚，要是我，可真不知道谁是谁的孩子？然后睇睇掰着手指头算道，那你们家现在还有着六位小姐、七位少爷啊。
七少爷道：不是啊，之前娶了妻的好几位少爷们都还带着太太姨太太住在家里，三哥、五哥、六哥都是，这几位啊，别的不知道，娶姨太太可是跟我们家老爷子一模一样，还没个眼光，丫头老妈子戏子街上不知道哪来的姑娘小媳妇都随便的娶进门来，我们老爷子也不管，只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份例的。
睇睇笑道：那你这几位哥哥可是聪明人呢，这是吃人头红利啊。
七少爷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看我说的清楚，其实我平时和他们不怎么来往的，也就跟五妈的几个女儿，还有九姨太的女儿，再有就是和乔琪说的多一些，其他兄弟妹妹有时候碰见都想不起来是谁的孩子，我家里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是老爷子带回来的，都按小姐少爷待，虽然份例没多少钱，但是也不亏待谁。
睇睇笑道：这就是乔诚爵士的好处了，满香港都说他是情种呢，看起来还真的是啊。
七少爷道：唉，我们儿子辈的也不敢说父亲，不过他年轻的时候正是爷爷的生意风头最盛的时候，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比现在缺东少西的不知道要好多少辈呢。
睇睇笑道：也是你们大户人家不知道节俭，其实很多钱都是浪费掉了呢。不过你们家这么多的少爷都结婚娶了媳妇，怎么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都没生呢？这真是奇怪啊。
七少爷道：不知道，也有几位小嫂子是怀孕过的，不过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生下来。我们家老爷子说的是因为之前卖大烟造的孽，我三哥也快四十岁了，四、五位姨太太，一个孩子都没有，连个女孩都没生出来。之前三嫂子一直说想领养一个孩子，以前老爷子总是不愿意的，现在这两年，我看是吐口儿了，前几日三哥和三嫂子也去教堂办的孤儿院里看了孩子，也还是没有满意的。
睇睇问道：一般都是从亲戚家里过继比较好，那三少奶奶家里也没有孩子么？
七少爷道：三嫂子是从内地娶的，家里人也没什么往来了。要不也不能由着我三哥这么一个一个姨太太的娶进门来。
睇睇笑道：哦，想领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七少爷道：当然是男孩子，以后继承他们三房的衣钵，虽然领养的孩子分家产的时候肯定要吃点亏，但是肯定比没有要强远了。
睇睇笑道：我还是觉得女孩子好，女孩子多贴心。
两人聊着天，不一会便到了晚饭的时间，七少爷耍赖不想回去，睇睇只得陪他在这里吃饭，忙得公寓里的厨子后脚直打脑瓜勺，赶着做出了几道精致的菜色，两人吃了。七少爷恋恋不舍地回老宅子去，睇睇也回家去不提。
晚上，睇睇和妈妈躺着说话，妈妈呼吸匀称，听着马上就要睡着了。睇睇想着，是不是要今天就说，还是等着送了眠眠去了梁太家，陪睫睫在家里待几天再搬走。突然妈妈说话了，道：睇睇，我知道你心大，有的是地方去，不必多考虑我们，把自己困在这破家里。
睇睇笑道：妈，你怎么醒了，我以为你刚才都睡着了呢。
妈妈笑道：没有，我一直听着你说话呢。你前日请大家吃饭，我就知道，你在咱们这个家里住不了几日了，什么样的人家能吃这样的席面，还有那么多人伺候。那日你从梁府下来，我就想，你是不会在咱们家里长待下去了，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是该出去了。
睇睇道：妈，你这是轰我呢？
妈妈回头揽住睇睇的肩膀，道：没有，你要是愿意在家里住，我肯定是愿意的。但是咱们家这个破地方你自己是住不下去的，我知道。你许是怕我说你，你放心，只要是你自己想好的路，不管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睇睇笑道：什么都行么？
妈妈道：是，因为我相信我最好的女儿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你还在梁府教养了那么久，肯定更是知书达理的了，对吧。
睇睇心里想，妈妈是不知道自己在梁府受得是什么样的教养，有礼仪功夫、有琴棋书画，但是最多的却是如何勾引男人、是怎么落井下石，妈妈要是知道了，会伤心吧，会后悔把自己送到梁府去吧。当然，也许不会，妈妈也许觉得有钱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睇睇突然想到了眠眠，道：妈，要不咱们别把眠眠送到梁府去了，我看那府里也不怎么好。
妈妈道：还是让她去吧，她自己也很想去的，这么大孩子了，也没读书，还是见见世面比较好，而且梁府很好啊，梁太也很关照我们呢，你看你现在，和这村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要是眠眠有造化，也变成你这样，那就好了。
睇睇心里想，她真的不希望眠眠变成自己的样子，但是穷人家的孩子，还是穷人家的女孩子，如果要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
妈妈打了个哈欠，道：快睡吧，明日我还要去上工，那汉森先生明天下午还要请客，我早上还要先去买菜。你知道么？这汉森先生有多抠门啊，要我买了菜蔬水果之后都要给他记账，几毛钱的东西都要记上，上次，就是因为买了糖，没记上账，要我连夜想到底是什么东西算错了，搞的我现在都会写几个英文字了，真是好笑……
妈妈说着说着就慢慢睡着了，睇睇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她还是没法跟妈妈说自己到底要住到外面去，主要是想不好用什么借口。比如说是出去做工了？那确实差别太大了，她也想让妈妈知道自己过的好，而不是一直在人家做丫头，这样妈妈就不会总是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能嫁出去，是不是穿的好吃的好。要是说给人家做小当姨太太，那妈妈可能会难过几天，但是很快就能接受了，毕竟这个村里的穷女孩，嫁入豪门过一辈子好日子的机会只有那么几个，最主流的方法就是给有钱的人家做姨太太。但是，自己也不是乔府七少爷的姨太太，现在只能算是个女朋友，或者是外室。想来想去睇睇也睡着了，这是她在这个位置做的第二次这个梦，她又梦到自己结婚了，穿了一身正红的霞披，头上戴着比两手伸展还要宽的一件硕大的凤冠头面，上面挂满了珍珠和螺钿装饰，还挂着四条长长的珠络，好美。有人揭开她的盖头，睇睇以为是七少爷，但是当她仔细看那人的脸的时候，却发现揭开盖头的手上都是黑紫色的老人斑，那脸消瘦苍老，明显是乔诚爵士啊。
第三日的时候，是送眠眠去梁府的日子。妈要去上工，早上起来就交代睇睇道：睇睇啊，你送眠眠去吧，她就去过一次，怕找不到。
睇睇还在床上躺着，正惆怅自己家里的木板床太硬了，听妈妈说了，忙起来道：好，知道了。
妈妈走了，睇睇坐起来，揉着眼睛。睇睇每日早上的眼睛都有点肿，特别是晚上会喝水的时候，但是她又忍不住晚上要喝。睇睇抬头看眠眠已经开始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一个小小的藤箱子里，便笈上鞋，走过去看。
那小小的箱子在床上打开着，里面放着两件衣服，一瓶雪花膏，一包辫绳头油，再就是一张他们的全家福。睇睇问道：你就带这么点衣服啊？
眠眠点头道：对啊，妈说梁府是什么都给安排的，衣服啊，洗脸洗头的东西，说都不用带的，就是自己必要用的别人不用的才需要自己准备，我也没有什么，我什么都不需要的。我也不用家里给准备什么，我是去赚钱的，要是多花一毛钱，那不就少赚了么？
睇睇笑道：你可真是个小财迷啊，你说你赚那么多钱想要干什么？
眠眠认真的道：我想让睫睫和瞳瞳都去上学。
睇睇不笑了，这是之前说过的，但是自己却忘记了，而眠眠却一直记得。睇睇问道：那如果我让她们两个去上学，你还去梁府么？
眠眠还是那么认真，小小的嘴巴不说话的时候闭得紧紧的，道：妈说姐姐为我们家已经付出了好多了，现在到了我可以工作的年纪，我要帮姐姐分担一些，不然姐姐你太累了。
睇睇居然有点感动，眠眠那小小的脑子里能想到的赚钱的方法不过是做丫头、做女工，每月也不过是收入几十块钱，所以她内心里感觉姐姐要是能让妹妹们去上学，那就是会很辛苦了。她不想阻止眠眠去梁府了，只是说：眠眠，梁府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你要离梁太远一点，就跟着睨儿姐姐做好手里的活计就行，好么？
眠眠认真的点点头，道：我去是伺候侄小姐的，应该不会跟梁太接触太多，姐姐放心吧。不过妈说，梁太人很好的呢，之前也给咱们家补贴了不少，说是对姐姐你也很好的呢。
睇睇哼道：你慢慢就知道了，听我的啊。你这么能干，咱们家里的活计都是你干的，你去伺候侄小姐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记得少说话，梁家规矩大，不懂的千万别多说，就行了。
眠眠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只有一个小藤箱子，眠眠自己手拎着就可以了。两人出门睇睇想叫一辆黄包车坐了去做电车，但是眠眠道：姐姐，别叫车了，咱们走过去吧，也不远。
从睇睇家里到梁府要大概一个多小时，其实路程并不远，整个香港也没有多大呢。但是这段路如果没有车子接，那就很麻烦。要从家里出来走很远，去搭电车，然后电车坐很久，再走路上山去。
睇睇看眠眠不想坐黄包车，知道她是想省钱，便也和她一起走，路上聊着些小姐妹之间的闲话。到了小白楼下的山路，睇睇拉着眠眠一起上山，这段路并不长，但是因为是山坡，爬起来会比较辛苦，两人拉着手一起走上去，一边走一边嬉笑着。
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经过两人开到山上去。睇睇一眼就看出，这是梁太的汽车，但是不知道现在里面坐的是谁。现在是大早上，这个时候汽车往回家的方向开，那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汽车夫昨天没有住在家里，现在去接梁太的。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少，毕竟梁太上午都是不怎么起床的。那第二种可能性就是昨天晚上梁太又是一夜没睡，出去打牌或是跳舞，今日早上才回家睡觉。这种可能性还是最大的。所以睇睇往旁边偏了一下头，怕被车里的人认出来。没想到，车还是突然停下了，然后向后退了回来。车停在睇睇和眠眠旁边，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了梁太那销魂的脸。
梁太一大早就戴着墨镜，头发卷曲着堆在肩膀上，穿着一件金碧辉煌都是半圆形亮片组成的金色夜礼服，露着白森森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远远看去，好像一只偎依在汽车后座上的马上要断气的金鱼。梁太探出半个身子，吐了一口烟，道：呦，看看这是谁啊？我还以为你大小姐再也不踏进我家这个门呢。
睇睇平和了一下自己，为了自己的妹妹，还是笑着迎上去，道：少奶，您误会我了，我一日在梁府做丫头，终身都是少奶您的丫头，今日来也是谢您关照我家的妹妹，谢谢您的善心呢。
梁太应该是笑了，因为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但是戴着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冷的，道：我可不敢，你家妹妹也是睨儿看上的，说可以给薇龙用，你也知道，家里的下人用的时间长了，总是不听话的，特别是新主子，最好给她换几个新来的下人。
睇睇听出来梁太是在敲打自己，但还是陪笑道：少奶还是这么懂的人心呢，让我佩服。
梁太终于笑出来，道：小姐现在可与往日不同了呢，听说是傍上了乔府啊，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心，乔诚那老东西能给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乔府那小少爷的百日宴，我一进门就闻见了你的味道，用的都是我们家之前的人，还有那品味，还是那么糟糕。什么东西都能配在一起，真是难看死了。
睇睇知道，梁太一定能从她布置的场地选的饭食看出来那百日宴是自己的手笔，但是梁太不知道她其实是和七少爷，而不是乔诚爵士。睇睇想着现在要不要和梁太说明白，还是等过几日自己搬过去再说，毕竟这点子事是瞒不住谁的。只得笑道：少奶，我是没有和乔诚爵士在一起的，我们怎么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