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豫离便和多琳之间有了嫌隙。
但是你也说不清豫离是恨多琳狠毒,还是恨自己无情。
回到家里,豫离便加倍的对梁老爷好,似乎是补偿伤害了梁老爷的感情。自那一次梁老爷从内地回来后,总是心神不宁的,肺病愈发重了,渐渐的便不能出去视察生意,只能依赖那不成器的大少爷。没想到,大少奶奶反而在这时候显了出来,次次视察都跟着大少爷一同去,做了不少决断。
豫离的歉意却让梁老爷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好,便更宠爱她,给她金子、股票和房子。豫离借着老爷要休养,在大宅子里人多事多,还有孩子吵吵闹闹的,影响老爷休息。便趁着有一天大太太不在,撺掇着梁老爷住到小白楼去了。小白楼是梁老爷早年间在山顶买的别墅,许久无人住了,但是因为挨着海边,最是凉爽。
而多琳,便没怎么和豫离在一起了。即使后面大家再相见,也是互相点个头的交情,似乎两个人共同谋害了一个女人的事情变成了两人共有的心结,而说一句话就会让这心结打的死死的。
再后来,梁老爷去世了,豫离和大太太一家打着旷日持久的官司。这时候,多琳换了一个欧洲情人。
豫离赢了官司,拿到一大笔遗产和小白楼所有权的时候。多琳换了一个香港本地富商的情人。
这个时候的梁太太已经非同往日可比,在上流社会里,已经不再是谁的太太,而是自成一派,是独立的有钱的女人了。而多琳,随着年纪渐渐大了,情人的档次越来越低,后来甚至连英国下等军官也可以养得起她,从住饭店沦落到有饭吃就可以。直到有一次,多琳遇到乔诚爵士,爵士看她可怜,再加上她百般恳求,才让她暂时住在莞香楼里,这一向也有二、三年了。
睇睇大致了解了两人的过往,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那多琳夫人痛恨梁太也是可以理解的了。毕竟之前是多琳夫人引梁太进入上流社交圈的,但是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梁太依旧在交际圈的顶端,而且越来越有钱、人又越来越富贵。而多琳自己,却借住在前情人的房子里,没有人爱,也没有钱,穿的还是十几年前做的衣服,真的是让人懊恼呢。
睇睇又陪着多琳夫人聊了会天,劝了她几句,多琳夫人看着睇睇,突然笑道:我知道为什么她要选你去她家里做丫头。
睇睇笑道:哦?是么?为什么?
多琳夫人那绿色的眼睛好像能看透睇睇的心,她认真的道:你和葛豫离很像很像,当然不是长相,甚至也不是性格,只是心里的那一种执念吧。
睇睇又笑道:梁太可是这个交际圈里的顶级女富豪,我算什么?多琳夫人,您高看了,我只不过是在她家伺候了这么些年,学到了一点皮毛而已吧。
聊了几句,睇睇看多琳夫人心绪平缓了一些,才收拾东西退了出去,安排瑰儿进来伺候多琳夫人睡下。
睇睇出来看见外面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所有桌椅都归了位置,窗帘也换过了之前家常的样子,连地面都擦的干干净净,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便叫了饭店的管事来,先打了赏,又道:今日辛苦各位了,现在可以回去了。不过今日七少奶奶没有吃到咱们的席面,有点遗憾了,麻烦你们回去按着席面上的菜色,做一人份的送到乔府上去,就说是今日宴席上的浙江菜,请少奶奶尝尝,以后你们也好在乔府继续揽生意不是?
管事的连连道谢。
睇睇又道:还有一个事要麻烦你们,再帮我做一桌今日的席面,照原样十人份的,今日晚间帮我送到这个地址罢。
管事的记下了,就带人回去了。
睇睇想着,今日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家去了。刚才已经安排饭店的人送了一桌席面回家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吃,想来也是开心的。
都收拾停当,睇睇便跟瑰儿交代了几句,准备回家去了。瑰儿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还来么?
睇睇笑道:那要看少爷还要不要我来了。
瑰儿眼泪都要留下来了,道:姐姐在的这几日,我们这里多热闹啊,待姐姐走了,我们这里又要像坟地一般了,还要伺候那外来的夫人。
睇睇道:说了,不要议论主人。我要是有力时,一定跟七少爷说说,多往你们这里来来,其他的我也不能了。
两人话别,睇睇便出了莞香楼,要回家去了。
谁想到,一出门,就看见乔琪乔靠着自己的白色敞篷汽车,等在门口。他还是那一如既往浪荡不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粉色和黑色交错点子的绸缎衬衫,没有系领带,而是戴着一根绸缎的粉色丝巾,典型的花花公子的样子。
睇睇看到乔琪,想着这人应该是在等她,但是她不能自己说出来,还要假装不知道。便经过那里,挥手打招呼:呦,这不是乔琪少爷么?怎么?今日的席面没吃够?还要等着再吃一顿么?可惜我这里已经没有菜了,要是再吃,可去别处罢。
乔琪在这里等她好久了,看睇睇出来,伸手拦腰抱住睇睇,脸离她的嘴唇只有羽毛那么近。睇睇能感觉到他那古龙水味道的气息,正喘在自己的鼻子前。
睇睇伸手推乔琪,道:十三少爷,别闹,你这样会让别人看见的。
乔琪没有撒手,反而抱的更紧,狠狠的道:怎么?你这小蹄子,现在倒怕人看见了?你之前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看见?
睇睇使劲推开乔琪,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笑道:那是以前,是在梁府了,现在我已经出来了,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乔琪追过来,冲着她的脸,问:那之前你不喜欢我了?是因为梁太才和我在一起的么?
睇睇笑道:谁和你在一起了?乔琪,你可别瞎说啊。现在不是说你和梁太家的侄小姐打的火热么?别以为我们都是好骗的。
乔琪低头道:你说薇龙?她也是可怜人,和你之前一样的,都是被梁太摆弄的。
睇睇道:你知道就好,还是别和我们撕缠罢。你也清楚梁太叫我们这样,都是为了叫你服软,你何不就给她服个软、道个饶,省的她这么些年了心里老是有这个疙瘩,也折腾的我们不得安生。我现在算是逃出升天了,可是睨儿还在啊,现在又来了一个替班的葛薇龙,还不是可怜么?
乔琪听她这么说,反而高兴起来,道:我偏不,我就喜欢看那老女人生气的样子,凭什么她就得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我偏要叫她得不着。每次看她恨得牙根痒痒我就高兴的要命,比让我家老头子生气还高兴。
睇睇哧笑道:你算了罢,没有你家老爷子,你这公子哥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你看看你这吃的穿的,哪一点是你自己赚的?
乔琪一张认真脸,看着睇睇,道: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能自己赚钱么?
说完又叹道:我是不会赚钱,但是我能让你高兴啊,你还不爱我么?
睇睇正色道: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要什么高兴?你啊,还是去找梁太吧,让她高兴高兴。我现在就是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你给不了我的,所以咱们俩,没有以后的。如果你要是还想着我的好,以后你就多帮帮我,如果不想着,别给我惹事就行了,我的十三少爷。
乔琪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偎依在睇睇胸前,道:睇睇,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睇睇笑着推开他,道:知道知道,你真的喜欢我,也真的喜欢睨儿,真的喜欢袁家大小姐,现在可能还是真的喜欢葛家那孩子,对吧?我是知道你的。
乔琪被睇睇推住肩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站着,嘴里喃喃着:我就是这样,你也知道的。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便是真的爱你,离开你也会想你。
睇睇笑道:好的好的,现在你呢回家去,以后我要是出现在你们乔家,请你当作不认识我,这就是你帮我的唯一一件事了,好么?
乔琪抬起头,用清冷的眸子看着她,道:怎么?你要进我家的门?你要怎么进?难道你真的要嫁给老头子做她的十八姨太太?
睇睇一思索,笑道:呦,都排到第十八了?这个号码倒是不错,可是要我去先占上。
看乔琪着急的样子,睇睇笑着安慰他,道:别担心,我才不去嫁给你家老爷子呢,他那岁数了,能给我多少钱?将来你们家一分家,一个十八号的姨太太能分到多少钱?你倒是给我算算?够我把这青春美丽的身子贴给他这么多年么?
乔琪和乔家其他孩子一样,一直在做着分家的准备,现在听睇睇也说到这件事,道:对啊,乔家那些正牌的儿子女儿都不知道能分到多少呢,别说没有孩子的姨太太们了。那你要怎么进乔家?
睇睇挤了挤眼睛,笑道:你就别管了。
说完,便用手弹了弹乔琪白色西装的领子,上面沾了一块绯红的唇印,道:你呀,偷吃就偷吃,别挂着幌子出来逛,这让人家小姐们看见了,多伤心。
乔琪像个孩子犯了错被抓到似的,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拉着睇睇的手,不想让她走。
睇睇甩开乔琪的手,道:好了我的少爷,快让我走罢,我可不想你,每天就是吃喝玩乐的,我们要是一会不干活,就没饭吃了呢。
乔琪恋恋不舍的道:我可以养你的,只要你花的钱不多,不像梁太或者我家姐妹们那么多,就可以。
睇睇知道他这么说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便笑道:呦,我们少爷还知道说养谁的话了?不是我说你,你自己还得吃老头子呢,我还和你一起去,吃你嘴里漏出来的那一点子肉?算了罢。等你娶了媳妇,还不把我扔到一边去?我可得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思量思量呢。
乔琪知道睇睇说的对,自己虽然爱她,却不能给她她想要的。
睇睇看他伤神,又回头安慰他道:好了,别伤心了,你啊,就是驸马的命,我要是你,就现在抓紧去找一个皇家的公主或者是首富的千金,赶紧的和她结婚,攒好这辈子吃喝玩乐的私房钱,不然以后等你老子死了那天,有你哭的时候。
乔琪真心的点点头,道:姑娘说的对。
睇睇趁他发呆,转头走了。留下乔琪一个人在车边。
睇睇之前是爱过乔琪的,不过只在那一瞬间。她早知道乔琪是花心的,但是直到他对自己来了这么一次之后,睇睇才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才知道不应该对男人用真心。而乔琪,是她这件事情的老师,她一辈子感谢乔琪乔。
睇睇回到家里的时候,半岛饭店的席面已经给送来了。眠眠正不知所措的扎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睇睇笑道:眠眠,没事,这是我定的,晚上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吃一顿。你快去街上打电话,把二妹三妹叫回来。
眠眠高兴极了,忙跑出去了。跑到一半又回来探个头道:姐,我就说你请大家吃饭啦。
睇睇笑道:好,随你这小蹄子怎么说。快去吧。
家里,睇睇带着睫睫看着饭店的人给安排好。饭店给带了一张十人台的桌子来,看着屋子里摆不下,便帮着把屋子中央的家具所有搬进里屋去了,才将就摆得下。再摆上了八张凳子。
睫睫偷偷的问睇睇:姐姐,这些是什么人啊?她们的衣服穿的真好看,你看那白色的围裙,上面还有那么大一个荷叶边呢,还硬挺挺的。还有她们的帽子,好像洋医院里的护士小姐呢。
睇睇笑道:她们是饭店里的女招待,是服务客人吃饭的人,穿的好看是为了客人看着开心,不是为了自己得意的。
睫睫还是不懂,道:要是我,穿成这样那我自己也开心啊。
四岁的瞳瞳很少见家里来这么多人,有点害怕,睇睇就把她抱在怀里,看着招待安排。桌子椅子布置好了,各式菜色装好了盘子,放在旁边专门加热的布菲炉里热着,什么想吃就可以端上桌。布置好了,饭店管事的留下了四个女招待,其他人就先走了。
睇睇叫那四个女招待坐下,她们微笑着摇头,站在一旁侍立。
这时候,睇睇的妈回来了,一进屋吓了一跳。道:这屋子里怎么了?这是什么呀?
睇睇笑道:妈,今天我请你们吃饭,这是半岛饭店的席面,贵着呢。
睇睇妈知道女儿是有面子的,但是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阵仗,高兴道:哎呦我的女儿啊,真是厉害,我这是要跟着我的女儿享福了呢。
睇睇得意道:妈,这算什么?以后我还要带着你们住别墅、享大福呢,你就等着吧。
睇睇妈高兴道:那可太好了,我就等着啦。
过了一会眠眠和睇睇爸一起进门了。睇睇爸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眠眠却高兴道:大姐,我已经给二姐三姐说了,她们今天正好歇班,一会就赶回来,咱们一家能吃一顿好的了。
晚上,二妹三妹一进门,全家就齐了,全家坐下,睇睇爸坐在上坐,旁边是睇睇妈和睇睇,几个妹妹纷纷坐在对面,大家都兴高采烈。睇睇告诉女招待道:可以上菜了。
几个女招待鞠躬道:是,小姐。
睇睇妈闲不住,忙要站起来帮忙。
睇睇止住她,道:妈,你可别,这是人家的工作,你把人家的工作干了,她们可是要挨说的。
睇睇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旁边眠眠忙站起来把妈妈按下去,坐了下来。虽然是坐下来了,睇睇妈还是一直搓手,不知所措的。
几位女招待有序的把所有的菜依次上到桌上,又给每个人安放了骨碟、杯子,倒上了一杯红酒。给小妹妹们倒了果汁。睇睇爸诺诺道:这是什么呀?
睇睇给了一个颜色,旁边一位女招待忙拿出一瓶洋酒,道:先生,这是咱们席面配的洋酒,您可要尝尝?
睇睇爸从来没喝过这样的洋酒,忙道:可以可以。
那女招待便给睇睇爹换了一个杯子,倒上了一杯。
睇睇忙着给妹妹给夹菜,又给妈妈讲这席面上都是什么,忙的不亦乐乎。虽然很多菜都是粤菜,但是像睇睇这样的人家是吃不到的,再别说席面上还有很多浙江菜,更是见都没见过。
小妹妹瞳瞳拿着一只鲍鱼放在嘴里啃的津津有味,道:姐姐,这个比鱼干好吃多了。
睇睇心里很满足,拿起一碗鱼翅给妈妈,道:妈,这就是那众人说的鱼翅羹了,您尝尝。
睇睇妈高兴道:呦,这就是鱼翅呀,可是只听人家说,从来没尝过的,还真的是跟粉丝儿一样的啊,都是这样一丝丝的。
睇睇又夹起虾仁给二妹、三妹一人一块,道:这就是龙井虾仁,就是用龙井茶做的,这虾仁也是使的最大的青虾剥出来的,妹妹尝尝。
睁睁忙夹起来放进嘴里,盻盻却细致些,她认真的看了又看。睇睇笑道:看什么呀?这虾仁也不会活过来的,快吃吧。
睫睫吃的满嘴都是,笑道:姐姐,以后我们是不是每天都能吃这么好了呀?
睇睇妈笑她道:别瞎想了,我这一辈子能吃上这一顿就已经很知足了,你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有那么重的贪心,咱们就是普通的穷人家,偶尔尝尝也是借着你大姐的福气了。
睫睫吐了吐舌头,道:哦,知道了。
睇睇听了心酸,道:姐姐努力,以后让你们过的更好,吃的更好。
睇睇妈却忙摇头道:别,睇睇,你已经够苦了,只要自己能嫁得好、过的好,如果能帮妹妹们找个好人家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也没关系,只是我们爹妈没本事罢了。
睇睇心里酸,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喝了一口红酒,笑道:来,咱们喝一杯,来,干杯。就是碰一下杯子,是庆祝的意思。
众姐妹高高兴兴的碰了杯。这时候,睇睇的爸已经喝多了,看众人捧杯,自己也想站起来一起,没想到那洋酒劲大,又是之前没喝过的,所以更是适应不得,站起来马上晕了一下,从椅子前面出溜了下去,一边出溜还一边道:喝,干杯!众人看自己的爹这样猥琐,都吃吃笑了起来。
吃完饭,几个女招待又忙着把桌子收了。外面有半岛饭店的专门拉货的车也来了,一起把屋子里的东西收了。睇睇跟出去,跟管事的道:这顿的钱单算,后面我给你们结。
那管事的笑道:可别,这是司务长交代的,这一顿是我们饭店谢姑娘的,可怎么还敢收你的钱啊?
睇睇笑道:不用,我自己家吃的我自己来付钱,我又不是没钱。
管事的更是道:那姑娘就去找司务长说吧,我们司务长可等着姑娘去呢。
说着,便收拾东西,上车走了。
睇睇站在门前,听着街对面海的声音,想着今日似乎是自己十九年人生的转折点,之前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梁府,而今天,虽然事情是为乔府办的,但是却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是她自己的事情。
之前,她每一次和男人亲热都是为了梁太,而现在,和乔府七少爷的感情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以后和自己的家人。
睇睇坐了下来,天黑的紧了,星星慢慢爬上来。月亮也似乎突出来了,毛茸茸的,一片亮。睇睇看着月亮,她想起在梁太府里的那个月夜,她看到乔琪和睨儿在院子里的栅栏下,两个绝美的胴体,纠缠着,好像海上的两只扭捏的海豚,绕着对方转圈、雕啄。睇睇当年恨透了那两只快乐的海豚,但是现在,睇睇感谢那一夜,感谢那一夜的月亮和月亮下教训她的梁太,她想起今日多琳夫人说的,自己是像梁太的。现在睇睇终于知道,自己才真的是梁太的得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