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几日，去香港探听消息的陈师傅回来了，绮雯马上请他到正厅来坐。陈师傅躬身施个礼，道：给老板娘道乏了。
绮雯笑道：陈师傅快坐，你辛苦了，这一去就是十几日，倒是怎么样呢？
陈师傅见让座，也不敢就坐下，道了个谢然后靠在椅子边上说话，道：老板娘，我是上月二十到的香港，之前认识老爷在香港的汽车夫，他给了我老爷宅子的地址，我就照着找了过去，您别说，那大香港，真和我们这里小地方不一样啊，我之前也去过几次，只是都没这次转的地方多，到处都是高楼别墅，真好。
绮雯看陈师傅怎么说起香港的好玩之处了，有点着急，却也没打断，只是陈嫂在一旁笑道：陈师傅啊，快说说老爷怎么样了呢，咱们老板娘这几日茶饭都不思，就想知道老爷的事呢。
陈师傅看陈嫂问，忙笑道：咳，看我，都不紧着说老板娘想听的话。我是二十一那天到的老爷宅子上，找那位汽车夫，可惜门上说汽车夫带着老爷出门去了。第二天我再去，还是这么说。我就问，老爷身体怎么样啊？门上说，老爷身体没问题，挺好的。我问，老爷之前不是说伤风生病了？门上说，早就好了，只是一点小病，还问我是谁，是怎么知道的。我只好告诉他说我是老爷内地老家这边的汽车夫，老爷上月说来，但是没来，也没来电话，所以特来看望老爷。那门上便叫我等着，他进去回。
绮雯道：后来呢，你见着老爷了吗？
陈师傅看绮雯着急，忙道：见着了，见着了，老板娘别着急啊。后来门上把我叫进去，说今日老爷没在，但是四姨太在家呢，要见见我。本来我是想只找老爷的，这样也好问老爷什么时候来咱们这里，办这个事啊。若是有其他姨太太在场，就什么都不好说了，可是门上已经给通报了，我只好进去了。进去之后就看到了四姨太太，那四姨太太长得好漂亮啊，像是广告画上的那种电影明星一样，脸像米糕那么白净。啧啧啧。
绮雯看他称赞，心里不高兴，便哼了一声，道：怎么，她不是也三十多岁了么？一点都不见老么？
那陈师傅完全没看出绮雯心里不高兴，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说，道：哎呦，那四姨太太都三十多岁了？可是真的看不出来啊。打扮的恍若神仙妃子一般，遍身珠罗的。
绮雯笑道：那也是老爷喜欢她，才由得她打扮吧。
陈师傅这才感觉老板娘有点不高兴了，忙道：哦，虽然是好看，但是比起老板娘您来，还是差着呢。
绮雯冷笑道：比我差？差在哪了？
陈师傅想说却又没想好，只是张口结舌的。恰好这时候贾先生进来了，帮口道：个花入各眼，天下美丽的女人可也是太多，谁也别和谁比，老板娘好似一蓬开在院边的三角梅，一大束，轰轰烈烈的，那梁家四太太，就像一朵粉白的鸡蛋花，嫩生生的，怎么能一起比呢？
绮雯奇道：怎么，贾先生也见过梁家的四姨太太？
贾先生回道：之前我在港府一个人家教书，正好家里有个游园会，请了这位四姨太太，凑巧见过一面。香港就那么大，有钱人家就那么多，说是没见过，也没人信啊。
绮雯道：哦，那一会可要好好请贾先生给我讲讲了。说完就回头看像陈师傅，问道：后来呢？
陈师傅忙跟着道：后来，那四太太就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是老爷江门老家的汽车夫。然后又问了老爷老家的人，我说就剩下一位叔太公，就是后村的老爷的叔叔，其他就没人了。我在这里是因为老爷在这里有家工厂，还有几个铺子，所有偶尔要来看看，我就在这负责帮着盯盯。后来四姨太就赏了我点钱，跟我说老爷没事，这阵子就是忙，说是连她都不怎么能见着老爷呢，然后就让我回去了。
绮雯惊道：哦？这样你就回来了？
陈师傅忙道：我哪会啊？我后来第三日又去了，一大早我就去了，在门外廊子下面守着，想等老爷出来的时候我叫住他，问问老爷的意思。
绮雯道：那真是有心了。
陈师傅道：可惜啊，我等到中午了，还是没见老爷出来，我就又到门上去，问汽车夫是不是出去了。结果他在家，我们就聊了会，他说老爷今日下午要出去，叫我在门旁等着，出去的时候可以停一下，说几句话。后来我就等在廊下，下午快傍晚的时候，老爷才坐车出来，我忙趴在车窗上叫老爷，后来老爷没下车，开了窗子跟我说“让我先回来，说他有空就回来住，叫我不要着急”，我想这就是给老板娘说的话吧。
绮雯听了，证了一怔神儿，心里想，那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真的忙？还是有了新欢了？再不然就是对我没了兴趣，不想再来江门了？想了半晌，又问道：后来呢？还有什么事么？
陈师傅想了想，道：没有了，后来我就买船票回来了，还给大家买了礼物。这是给您的，这是给小少爷的，这是陈哥陈嫂的，这是阿秀的，我不知道贾先生已经来家了，就没给您准备，抱歉抱歉。说着拿出一只包袱，摊出了一堆吃食和小玩意儿。
贾先生不以为然，道：不用不用，香港我是常来常往的，倒是难为你跑这一趟了。不过刚才四姨太太说连她都见不着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老爷在那边又有了新太太？
陈师傅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哦，对，那边的汽车夫跟我说，最近老爷总是去一个女人那里，好像是个什么国外回来的名人，交际圈里的红人呢，说是打的火热，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啊？
贾先生松了一口气，道：我说就不会有这么简单的事吧，肯定是有什么变化。他回头看绮雯的眼神儿有点发呆，便道：老板娘，别多想，说不定不是这个事呢，对吧，就是老爷比较忙，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
绮雯发楞道：不会的，老爷我是知道的，之前从没这样过，不过在这里也有半年多了，要说是对一个女人，也该厌弃了。说着便要滴下泪来。
贾先生忙叫众人先下去，他凑过去安慰绮雯，还给她拭泪，道：老板娘别这样，你也不是小姑娘了，现在的世道便是这样，有钱的男人三妻四妾的随他去，玩腻了就丢开。可惜咱们还不是明媒正娶的，只能算是个外室，这连找都没地方找去。可幸是老板娘你自己有这么一份家产，自己能好好的过日子，带大小少爷，将来让少爷成家立业的，这比什么不强啊？
绮雯听了贾先生的话，觉得是这个道理，本来自己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女人。梁老爷能给自己的宅子，又给钱扩建了铺子，还给了她不少的积蓄，这让她已经很满意了。绮雯在心里草草算了算，自己的钱产，按照现在这么花，维持自己一家子比较富足的生活完全没问题，还能使唤得起几个家人。想到这些，她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一些，只是想想梁老爷的情分，还是有点哀伤。
贾先生坐到绮雯身边道：老板娘，你别伤心，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用叫你老板娘了，这个叫法太生分。
绮雯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闺名告诉给贾先生，但是却不由自主的道：我叫绮雯。
贾先生道：哪个绮？绮丽的绮？
绮雯点点头。
贾先生握住她细瘦的肩膀，道：绮雯，你名字真好听。我的名字叫慕笙，你可以叫我阿笙的。
绮雯喃喃道：阿笙。
慕笙答道：绮雯，别担心，以后让我来照顾你。说着就抱住她的肩膀，整个将绮雯揽在怀里去。绮雯怕家里下人看见，便也推托了一下，却没有多大力气，慕笙狠狠抱她，不让她推开，她也就落在那温柔有力的臂膀里不能自拔了。
下午，慕笙去厨下想让陈嫂给绮雯做点汤汤水水的，正看见陈师傅和送柴火的小二郎聊天。那小二郎刚搬完柴，坐在厨下歇息，两人聊着些村里的新鲜事，小二郎年纪不大，却因为走街串巷，一脸世俗的气息。他吸着烟，翘着二郎腿，道：咱们这乡里，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我们这小小的生意，也不如上月好多了。
陈师傅在吃着一碗竹升面，阿秀特意给他加了一个蛋，道：是啊，是啊，我前几日也挺街上陆老板说，他们的渔获店最近也大不如前了。
小二郎又道：哎，对，前日我在陆老板那还看见你了呢，不过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的背影，正想叫你，反倒看你拐弯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陈师傅笑道：对啊，我前日正好去找陆老板聊天，倒是没看见你这小东西在后面呢。。。
正说道这里，慕笙便走进来打断道：呦，二郎来了，又给送柴火了。
二郎看是贾先生，便站起来，道：贾先生。
慕笙点点头，然后跟阿秀吩咐道：老板娘刚才哭了会子，现在刚睡下了，估计心里受了苦，烦姑娘给做一碗汤汤水水的，比如杏仁茶、或者冰糖燕窝吧，让老板娘吃了润润。
阿秀正在厨下给陈师傅做个菜，听了马上道：好啊好啊，贾先生您先回上房去，我做完手里的活计就马上做，然后给老板娘送过去。
慕笙走过去看了看阿秀手里的活，道：好，姑娘这是做给谁吃的菜啊？
阿秀笑道：陈师傅，说是中午没吃饱，我给他炒个菜，下面吃。
慕笙有点不悦，道：那肯定还是紧着咱们老板娘吃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姑娘做好了，我端进去就是。
阿秀心里不高兴，心想自从这贾先生来家里，本来自己才是老板娘的贴身丫头，可是现在居然也大半用不上了，不管是在家还是要去铺上，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贾先生都会跟着，说话拿东西，居然没有了阿秀和老板娘说话的机会。但是阿秀只是个小小的女仆，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把那菜草草盛出来，忙着操作给绮雯做一份冰糖燕窝。
慕笙翘着二郎腿，捡着厨房桌上放着做菜的鱼干来吃，他坐在这里，其他也就不好聊天了。那小二郎说了几句便离开去了。慕笙看他走了，又看着阿秀正在回头操作，便悄悄对陈师傅道：陈师傅，你的嘴可要小心。
陈师傅其实刚才就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要不是慕笙发现，他就大谈前日在街上的事情了。忙回道：贾先生，我说错了，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慕笙道：没有下次了，记得啊。
陈师傅嗯嗯点头不止。
这时，阿秀刚把早就做好的冰糖燕窝温热了，加上热牛奶，装在白色的盅子里，又放在一个小小的金漆托盘上，再放了一个金子的勺子支架，小心的在上面支了一根白瓷的调羹。然后转过来端给慕笙，道：贾先生，好了，您端过去吧。
慕笙立刻站起身来，扶了扶眼镜，道：谢谢姑娘了。说完便端了那吃食进去了。
阿秀看慕笙走远了，哼了一声，道：这位贾先生，真是奇怪，明明是个教书先生，是照顾小少爷的，怎么对我们老板娘倒是这么上心，我看他对小少爷的心还是有限呢。昨日我去给他们送水果，我看小少爷自己看书写字，这一位他，鞋都没脱就躺在小少爷的床上，都要睡着了。只有老板娘在的时候他才装模做样的，好像多照顾小少爷，真是奇怪。
陈师傅马上冲阿秀竖起一个手指，嘘了一下，道：这个咱们可不敢说，说不定过几日这位贾先生就不是贾先生，变成咱们的老爷了呢，也未可知的。
阿秀不解：怎么会变成老爷？难道是咱们老爷以后不会再来了？你不是刚刚去了香港？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回啊？
陈师傅刚想说什么，却看了看外面，咽下去了，只是对阿秀说：反正啊，你就别问了。我最近可能要发一笔大财，要是真是发财了，你说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香港？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你们那个不成器的阿浩呢？
阿秀其实心里知道陈师傅是喜欢自己的，但是她还不敢应承，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嫁做人妇了，而且自己的男人还在身边，再加上自己的的身体不好，大概是不能生孩子了，她已经害了阿浩，她不想再害了陈师傅。想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只是给陈师傅把刚才炒的菜，盛了一碗端给他，道：快吃吧。
陈师傅也是最近才喜欢上阿秀的，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了。开始，他只是看到阿秀总是被阿浩欺负，心里替她觉得委屈。再后来，发现阿秀能干活，又善良，虽然长得不像老板娘那么的美，但是清秀白净，也是一种好看。
这一次，陈师傅也是豁出去了。之前突然有一天，老爷香港的汽车夫联系他，对他说，四姨太要用他，给了他一大笔钱并一所香港的房子，说事情办成，可以带他和自己家人去香港，给他一份新的工作，不用在这里伺候了。陈师傅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有点鸡肋的，之前很久老爷才会来一次，他也就是伺候伺候家里的叔公，或是照顾一下铺子，送东送西的，没有什么大出息。后来，老爷在这里发现了老板娘，便突然来的多的，但是这也不太稳定，虽说让自己住进这宅子里来，但总不是常事。本来陈师傅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想答应的，却没想到，他默默爱上了阿秀，看着阿秀受苦他心里难受极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带走阿秀，两个人过开心的日子。他早就听说香港地方虽然小，却是最繁荣的，满地都是金子，随便你去赚。所以他就答应了。
那人开始只是问他江门这边老爷的行踪和地址，他便告诉了，还留了街上陆老板家里的电话，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去那边给香港的汽车夫打电话，两人互通有无。陈师傅也想着问问是什么事，道：我可是不害人的，要是这事要害人，给多少钱我都是不干的。
那边的汽车夫道：不害人，怎么会害人呢？别说你，就是我，都不干的，我也入了教，现在是基督徒了，绝对不能害人的，连谎话都不能说呢。说到这，那人突然停顿了，好像在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谎话。但是他马上接着说：其实就是大宅门里的那些事，陈师傅之前也在宅门里伺候过，也大概知道，对吧？我们四姨太其实就是想知道知道老爷在外面都干什么了，外面这位是什么样的。没有旁的了。
陈师傅想着，就这么简单的事就能给这么多钱么？他不信，但是钱是真的，他拿到了定金，真的是好多钱。他把钱藏起来，默默的继续干了下去。
没过几天，那边来电话，告诉他说，最近有一个英文老师，特别好，正好知道老板娘这边想给小少爷找一位老师，叫陈师傅回去推荐一下。
陈师傅道：你们怎么知道老板娘这边要给小少爷找老师啊？
那边道：这个你就别管了，肯定我们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在那边吧，所以，你啊，千万别想着倒戈，要真是那样，我们四姨太可饶不了你呢。
陈师傅只好告饶道：不会不会，既然拿了你们的钱，自是不会倒戈的。
对面又教了他一套怎么介绍这位老师的话，就说是之前的主家介绍的，从香港来，一直是教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的，之前上的是好大学，后来还去外国游历过，教小孩没有问题的。
陈师傅连连答应：记下了。
那边又问道，说老爷最近没去江门了，问这边有什么动静。
陈师傅道：老板娘很是着急啊，那天还想安排人去香港看老爷呢。
那边想了一刻，回道：要是说要真安排人来香港，那你就自己要求来吧。
陈师傅道：真的去啊？
那边笑道：不用真的来，到时候我教你一篇话，你找个地方歇几天，我们四姨太给你钱住店吃饭，你到时候回去把这篇话一说，就可以了。
陈师傅听了，知道了。他便在下一次老板娘说要安排人去香港的时候，忙道：老板娘，那还是我去吧，我早年间去过香港，而且老爷在香港的汽车夫和我也比较熟，好打听。
老板娘没有什么疑心，便给了他钱，道了辛苦，然后就然他收拾出门了。
陈师傅拿着两边给的钱，开心的找了个渔村住了两天，然后就回到了老街。他没敢先回家，只是到陆老板那给香港那边打了个电话，道：我今日可以回家去了么？
那边道：陈师傅，从江门到香港坐船再加上走路，就是顺利的话也要三、四天。来回就是七、八天了，就算你在香港待三天，那怎么也得走个十几天再回去，你再找个地方歇两天，别露了馅。
陈师傅答应了，又怕在镇子上被认识的人遇见，忙躲起来，又窝了几天。没想到就被送柴火的小二郎看见了背影。刚才还不小心说漏了嘴，要不是贾先生，这事还真没法圆回来。
回来之后，像老板娘报告的那通话，都是那边告诉他的，让他编了告诉老板娘，其实他根本都没出江门。
陈师傅问那边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啊？
那边道：最近老爷有了新欢，不能光是我们四姨太知道，你们那位也得知道知道吧。再有，那边的电话一定要盯住了，千万不能安，不然两边就通上话了，没有咱们什么事了。
陈师傅听说，忙道：知道的，我跟电话局的人说过了，有什么事都找我，我不去找他们，不许给我们家装电话。
对面笑道：那就行了，咱们就看好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