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工作都步入正轨,和新生磨合的新鲜劲儿过去,陈晚意发现事情已经向着她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了。
白天一切如常,正常的教学、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什么都很好,可是只要夜幕降临和一个人独处这两个条件同时满足,她就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骨头,身体每丝毎缕都透露出两个字:思念,她开始成宿成宿地失眠,白天竟然还能精力充沛,她都怕自己被熬干。
她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夜晚综合症,那进入五脏六腑和骨髓的思念之火已经快把她烧成焦炭。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一个人躺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那火焰便会熊熊燃烧,她就开始疯狂地想他。
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的一言一行,想他的味道,想他的拥抱,想他的吻,所有和他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就像电影画面一样,从眼前一幕一幕飘过,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挥之不去。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亲吻,还有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亲昵,一切都折磨着她。
她开始在夜里痛哭,捂着被子偷偷哭,无声地哭喊,发泄心中的痛苦。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以为回来以后一切就会过去。可心为什么这么痛?痛到她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她难道真的爱上了这个小朋友?
太可怕了!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不能允许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她不能接受别人的非议,她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她一定可以的,她是无所不能的陈晚意。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她觉得难以启齿和一个小了将近十岁的小男孩产生了感情。
就连刘婷婷她都不敢说,她不知道说了之后婷婷会怎么想,她是会说你是个流氓欺负小男孩,还是会说你是个傻瓜被人家骗了。
以她对婷婷的了解刘婷婷肯定会说你这个傻瓜让人家骗了,现在的小孩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家里境况不好,好不容易发现你这么一个只长岁数不长心的人,把你勾搭到手后半辈子就不用奋斗了,天天游手好闲吃软饭那多轻松啊!
虽然陈晚意不觉得自己有钱,但刘婷婷嘴里经常把她形容成一个人傻钱多的小富婆,好像一块大肥肉有很多人想上来咬一口。
她常常怀疑刘婷婷得了被害妄想症,不过她猜想大多数的人可能都会这么想,毕竟没人相信一个小伙子会真心喜欢一个阿姨吧?
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受不了那种指指点点。
一天早上陈晚意照着镜子往脸上擦乳液,一下看到右边额角有一条一寸多长的青筋凸了出来,像静脉曲张一样。
她吓了一跳,想到自己最近右边头总是隐隐作痛,心里有些害怕。赶紧上网查了一下,说是睡眠不足,她这才发觉自己这一个多月每天平均也就睡两三个小时,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必须想想办法。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搬回父亲那里暂住一段时间,自从回来陈晚意只去过父亲那两次,她怕父亲看出自己状态不好,去的频率低了许多。
中午她给父亲打电话说一个人住感觉孤单想回来住几天,父亲和李惠清都很高兴。于是下班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向父亲家而去。
自从她从家里搬出来她的房间还保持原样,李惠清定期帮她打扫,偶尔回家她也会在房间里小睡,所以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物。
李惠清专门做了她爱吃的几个菜,家里温暖的气氛,让她紧张焦虑的情绪有所缓解。
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除了每天早上需要早起挤过拥堵的早高峰去上班,其他的都让人很满意,尤其是晚上的睡眠确实好多了。
但是随着十一的临近,她焦虑的情绪有所加剧。
秦岭那句“十一我等你。”时常在她脑海里回荡,折磨着她挣扎纠结不已。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说去吧去吧,想见就去见他,另外一个说不能去不能去,去了你就完了。
她又陷入彷徨迷茫之中。
赵伟的女朋友明月和赵伟是邻居,青梅竹马,现在又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两人感情很好。
现在虽然学习很紧张,他们每天也会单独见一面简单聊上几句。
这天午休的时候,两人又来到操场旁边的花坛后面聊天,明月说:“听说中秋不放假,真是没人权了。”
二柱子说:“没事儿,马上就快十一长假了,十一肯定会放几天的。”
明月说:“十一文琪就回来了,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她了。”
明月和周文琪是好闺蜜。
赵伟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苗家庄赶庙会吧?很久都没赶过庙会了。”
明月说:“好啊,叫上秦岭,我们四个一起去。”
二柱子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明月盯着他问:“你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赵伟说:“别叫秦岭了,他俩见面多尴尬。”
明月说:“咱们都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不希望他俩能成?怎么不往一起撺掇呢?”
赵伟说:“可是秦岭根本就不喜欢她。”
明月说:“多相处时间长了也许就喜欢了。”
赵伟说:“你得了吧,他俩认识快二十年了还没培养出感情,那就没希望啦!”
明月看着赵伟的脸:“你不对劲儿,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赵伟慌忙说:“没有……没有……。”
明月小个子,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大眼睛眉色浅淡,脸上有点小雀斑,性格泼辣、强势,赵伟有点怕她。
她站起来凶巴巴地说:“二柱子,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了?你在我面前根本就撒不了谎。“
赵伟委屈巴巴地说:“我答应秦岭不能告诉别人。”
明月说:“我是别人吗?”
赵伟摇摇头,明月说:“那还不快说。”
赵伟说:“我如果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文琪。”
明月说:“少废话,赶紧说。”
赵伟屈服于明月的淫威,出卖了革命战友,把秦岭告诉他的话向明月学了一遍。
明月听完一脸忧虑:“这可怎么办呢?文琪还傻乎乎的等着秦岭接受她呢,秦岭早就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文琪好可怜啊!”
赵伟说:“这也不怪秦岭,秦岭老早就跟她说过,两个人是不可能的,他不喜欢文琪,以后也不可能喜欢她,文琪一根筋非不听啊!”
明月若有所思地叹口气:“哎!都是身不由己呀!”
中秋节那天,周文琪和明月两人打电话聊天,聊着聊着周文琪就说到自己给秦岭买了复习资料和文具,十一回家的时候带给他。
明月心中已经知道秦岭有了心上人的事儿,自然很难掩饰,愤愤不平地说:“文琪,你以后就别管他了,他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周文琪说:“他迟早能发觉我的好,我们终究会在一起的。”
明月是个直性子的姑娘,她张口就说:“他心里有人了,还怎么会喜欢你啊!”
周文琪一下愣了,她从没听说过秦岭喜欢谁,从没见他和任何女生有接触,怎么可能。
她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明月说漏了嘴干脆一吐为快:“我听二柱子说的,秦岭亲口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城里姑娘,还说那个姑娘十一放假了来看他。”
周文琪半天没出声,明月以为电话断了,看了看还在通话中,她有些担心,喂了好几声周文琪才又开腔,声音愤恨:“他们已经进展到来家里见家长了吗?”
明月说:“听说不到村里来,说是要去老歪的小屋。”
周文琪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俩人偷偷摸摸在山里幽会,肯定没干好事,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吗?”
她顿了顿又说:“想来那个人对他也不是真心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到村子里来找他,而要偷偷摸摸去老歪的小屋里,估计是觉得秦岭一个山里的娃配不上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想耍秦岭玩儿。”
明月恍然大明白,之前自己怎么没想到,听文琪这么说,她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敢来村子里?那肯定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一个城里姑娘找了个山里的穷光蛋小子,确实有些拿不出手,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最后周文琪和明月约定三十号放假,他们从县城一起回家,路上商量一下怎么办?
最近还有一件事,让陈晚意烦恼不已。
这一次新生里有一个叫赵家豪的男生,天天闯祸,在学校里已经出了名,每天不是上课捣乱,就是和同学打架,总能搞出点新花样。
教导主任已经单独跟他谈了几次话,家长也叫了几次,每次都说的很好,可是没有丝毫改进。
今天又把一个女生的鞋扔到了保卫室的房顶上,搞得一大堆人借来梯子去拿鞋,引得一堆学生围观。
赵家豪乐不可支,仿佛自己是什么大英雄。
陈晚意教学好几年也没遇到过这么顽劣的学生,现在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说得轻了不听,说得重了受不了,搞得她很头疼,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昨天下班后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刘婷婷约她一起吃晚饭。
两人也好久没见了,相约来到一家火锅店一起吃火锅。
一见面刘婷婷就说:“晚意,你气色怎么这么差?有什么事儿吗?”
陈晚意就把那个学生的事儿说了一下,刘婷婷说:“不至于吧,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能让学生气成这样?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上次吃饭我就觉得你不太对。”
陈晚意见店里人比较多,就说先吃饭吧,一会再说。
两人聊着闲天儿吃完饭,刘婷婷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建议散散步,陈晚意自然没意见,两人沿着马路上的人行道慢慢走着。
刘婷婷问:“到底怎么回事?晚意,咱俩二十多年的朋友,你都不能说了吗?”
陈晚意说:“不是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自己都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刘婷婷用一双眼睛看着陈晚意,示意她继续。
陈晚意思考了一下,犹豫着问刘婷婷:“如果我喜欢上了一个小男孩,你会笑话我吗?”
刘婷婷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什么?千年老树开花了?你喜欢上一个……小男孩?多小?”
陈晚意嗫嚅道:“小十来岁吧!”
刘婷婷咯咯笑起来:“小十来岁还可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找了个小学生呢。”
陈晚意白了她一眼。
刘婷婷收敛嬉笑正色道:“你是认真的?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一连串的问题轰炸过来。
陈晚意把她和秦岭相遇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刘婷婷听完果然不出所料大呼:“别理他,别理他,这就是一小骗子,小小年纪又是做饭,又是照顾人,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是故意装出来的吧?
还长得好看,就是靠着这个皮囊才能骗你这种傻大姐,听我的,收收心别再去想他了。”
可是突然之间陈晚意抱住了刘婷婷,刘婷婷大惊失色,她们认识二十多年了,连挽胳膊都很少,今天主动来了个拥抱,她正在疑惑的时候,陈晚意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婷婷也慌了,拍着陈晚意的背说:“怎么了宝贝?怎么了?”
陈晚意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我吃不下睡不着,我哪儿都疼,婷婷,我想他你知不知道?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她趴在刘婷婷的肩上哇哇大哭起来。
刘婷婷彻底被吓傻了。
她们认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陈晚意这幅样子,她永远都是气定神闲,永远都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儿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儿。
有一年大地震,所有的人都跑出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家里睡大觉,刘婷婷给她打电话,她接通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死由命”,接着睡。
刘婷婷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今天能在大街上抱着她嚎啕大哭,说想一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如此伤心?
她开始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的言论,自己根本都不了解对方,就想当然地一通胡说。
也许他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孩子呢,晚意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如果让自己给搅和了那不是罪该万死。
于是她拍着陈晚意的背安慰她:“不哭了,不哭了,你要真想他就去见他吧,我也没见过他都是瞎说,你可别听我的,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他一定是非常优秀的,我相信你的眼光。”
陈晚意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婷婷:“你不笑话我?”
刘婷婷说:“我干嘛笑话你,你找到了喜欢的人,我替你高兴啊!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陈晚意好像看到了希望,她抹了抹眼泪问刘婷婷:“你说他能真的喜欢我吗?”
刘婷婷也吃不准,犹豫着说:“我也没见过他,你觉得呢?”
陈晚意好像又泄了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是真心的,可是以后谁说的准。”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婷婷说:“要不去你家吧,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让人看到不好。”
陈晚意点头,两人打车去了陈晚意家。
刘婷婷给陈晚意烧了点热水,陈晚意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
接下来陈晚意详细向刘婷婷讲述了二人的相处和秦岭的具体情况,当然避开了岚川那段。
听得刘婷婷直皱眉,她听了整个经过有些明白陈晚意光速沉沦的原因了。
陈晚意从小就是个小大人,靠着自己一路走来还算顺遂,她天生好强,也没有什么机会让别人照顾她。
这次的偶然事件,让她在独力难支的时候遇到了秦岭,秦岭又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年纪虽小却在陈晚意陌生的环境里游刃有余,从容淡定,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和崇拜。而这正是她以往的人生体验中从未体有的,这种吸引确实致命。
再强悍的女人也希望受人保护有人依靠,何况陈晚意并不强悍。
但是这个男孩方方面面都不适合陈晚意,太不适合了。
陈晚意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不看好秦岭。
刘婷婷是个老实人,平时说话不过大脑,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今天看陈晚意这么难过,她尽量想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她一字一句斟酌着说:“晚意呀,首先短时间你们没办法公开恋爱关系,毕竟他还是个高中生。
第二、这孩子年纪小长得又好看,如果明年考上了大学,以后变数太大。
第三、他家的条件太差,就算他大学毕业工作了,想在平城买套像样的房子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不管他有多真心,也会有人质疑他的动机,他受得了吗?
第四、你们的年龄……他的父母、亲戚、乡亲父老,你周围的人……”
她说不下去了,眼圈也有些红。仔细一分析,她也觉得这件事太难了,不禁替陈晚意难过。
陈晚意听到这儿心都凉了,这些事她都懂,可是让刘婷婷这么一条一条摆到桌面上来说,还是让她不寒而栗,简直寸步难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无助地垂下了头,像一个气球漏气一样慢慢萎缩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相顾无言。
最后刘婷婷握着陈晚意的手说:“晚意,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需要我做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陈晚意点点头和刘婷婷一起出了门回父亲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