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欢龙接到妻子的电话,说女儿已经生了,他自然得去一次杭州,考虑到时间得待好几天,他就买了一盒录音笔交给张秀兰。
张秀兰读高中时跟胡秀娣同桌过,记忆中的胡秀娣很文静,性格又极为内向,毕业离开学校后竟没碰面过,推销保险时也打听不到她。
林子龙已经收集到了胡秀娣的手机号码,庄欢龙临走时让张秀兰随意走访,她想到了同桌的胡秀娣,就打电话过去。
通了电话才得知,胡秀娣嫁在她外婆家那个区县,胡秀娣在电话里热情地邀请她过去做客。
做客倒是无关紧要,但要采访胡秀娣的人生故事,就必须得前往。张秀兰就约上了钱敏,两人叫了出租车一起前往胡秀娣告诉的住处。
胡秀娣家的小区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淀山湖畔,她在小区大门口迎接了张秀兰和钱敏,并引领到自己的别墅。
钱敏很是惊讶,感慨地说:“胡秀娣,学校一别你无影无踪,你太幸运了,嫁了这么好的夫家。”
张秀兰见胡秀娣笑得有点尴尬,便予以纠正说:“钱敏你也真是,胡秀娣又不是新婚,这幢别墅应该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财富。”
钱敏吐了吐舌头:“看我羡慕的,说话有点口不择言了。”
胡秀娣让钱敏给逗笑了,拉着两人的手感慨地说:“命运真是捉弄人,当年少女一别,再见面都成奶奶级的人了,快坐,今天我们好好聊聊。”
张秀兰坐定后说:“秀娣,看来班里的女同学中,就你嫁出了区县。”
胡秀娣笑笑说:“其实两区就在隔壁,真正的距离也不是那么远。”
张秀兰也笑笑说:“我外婆家倒是跟你一个区,你跟我外婆家算是真正的邻居隔壁,不过你偏西远了许多。”
钱敏好奇地问:“秀娣,你嫁到这里,不会是自由恋爱吧?”
胡秀娣笑笑说:“我哪会认识这里的人,是经人介绍的。”
张秀兰就借此进入她的采访:“秀娣,高中两年,头一学期我俩是同桌,我发现你特别的自卑,现在能说说,为什么吗?”
胡秀娣见问,脸上就没有了笑容,苦笑说:“我特别自卑,是因为我心里有苦衷。”
若聊天,以张秀兰的为人处世,决不会好奇地追问,可采访就另说了,于是说:“历史已经翻篇了,我们也都这个年纪了,我母亲的成份是地主,你家是什么问题?”
胡秀娣沉思了一下,羞涩地说:“我的家庭成份倒是没有问题,是我妈自身出了问题。”
在张秀兰缓和地询问下,胡秀娣讲述了她的人生故事:
胡秀娣的母亲名叫胡慧琴,曾是二中的高材生,人长得秀美,且能歌善舞,在学校是个才女。毕业后被招进了市招待所。然而,命运给她的灾难是,未婚先孕,招待所对员工的管理比较严格,胡慧琴的未婚先孕自然要引起管理者的关注,可胡慧琴面对有关领导盘问,竟不肯说出男朋友是谁,而让她打胎又不愿意,结果让招待所开除了。
昔日的骄女,因未婚先孕被开除回到家乡,自然是一件丢人的事,可胡慧琴不在乎,坚持把女儿生了下来,取名胡秀娣。
未婚生女,再优秀的人也会让人们看不起,胡慧琴让世人认定是个风骚女,更何况在五十年代的农村。但也让村上人搞不懂的是,胡慧琴生下女儿后,不但行为很检点,并发誓不再嫁人,而且说到做到,随老母亲和亲戚怎么劝,她就坚持单身不动摇。
因胡慧琴没有再做出伤风败俗的事,人们在背后对她倒也不再说三道四了,可她嫂子嘴巴不肯放过,缘由是婆婆之前看不起她,一直拿小女儿来贬低她。
小姑伤风败俗不再优秀了,她就把所受的委屈的对婆婆报复地讽刺起来,每每出现这种情形,胡慧琴只要听到嫂子在指桑骂槐,立马反击谴责,她是高材生,语言犀利,嫂子哪是对手,就撒泼揭她短处,姑嫂两人为此经常大打出手,落败的都是嫂子。
极左思潮掀起,起先的两年,倒是没人找胡慧琴的茬,因为她劳动表现好,在生活方面十分检点。后来上面来人,就把胡慧琴带走了,没过多久传来了她跳楼自杀,结论是畏罪自杀。
母亲胡慧琴自杀那年,胡秀娣才12岁,潜意识已很清晰,母亲的死对她来说,如同天塌。可舅妈非但不怜悯,似乎还幸灾乐祸,对胡秀娣不但不同情,而且对她恶言相向,竟“野种”地骂开了。
本就不知道父亲是谁?让胡秀娣欲哭无泪,爷爷过世早,舅舅很懦弱,胡秀娣只得依赖奶奶的呵护。
奶奶为维护苦命的外甥女,不断地跟儿媳对仗,老人经受不了女儿自杀、儿媳的谩骂这双重打击,病倒了就没再好起来,临终只嘱咐胡秀娣好好读书。
最疼的奶奶走后,胡秀娣就对舅妈就产生了恐惧感。
好在姨妈嫁在三里地外,心疼外甥女经常来,每次都问胡秀娣有没有遭欺负?因舅妈警告过,胡秀娣有委屈也不敢说,姨妈虽不信,但想彻底呵护也是鞭长莫及,也就没跟舅妈发生实质性的冲突。
舅舅虽疼爱她,但也不能经常护在外甥身边,而舅妈极为阴险,丈夫在时不吱声,丈夫离开就无情地打骂胡秀娣。
表哥表姐竟也视她为眼中钉,他们清楚地记着母亲被小姑姑欺负,虽没动手打表妹,但心里不把她当家人。
胡秀娣成了舅妈眼里的累赘,舅舅没能周全地呵护,她几乎成了没人怜悯的孤儿。每每受到舅妈他们的欺负,胡秀娣除了希望舅舅出现,还希望邻居前来劝阻,可大多是奢望。
邻居们虽很怜悯胡秀娣,但仅仅是同情,谁要是替胡秀娣不平,舅妈就撒泼地让谁把胡秀娣带走。
为了让胡秀娣少遭罪,几位好心大娘就指点:忍着、手脚勤快点、多做点家务事,长大会有出头之日。
胡秀娣心里清楚,自母亲去世后,她曾扑在奶奶怀里一个劲地问:“我该怎么办?”
奶奶安慰她:“有奶奶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可奶奶只维护她两年,就被舅妈气死了。
胡秀娣听从大娘们的指点,更体谅舅舅的苦衷,为不让舅舅为难,她只得认自己是舅妈嘴里的累赘,不得不听从舅妈的指派,放学后割猪草,做家务,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忍着。
姨妈家可以偷偷地去,但不能生活在那儿,她只能依赖在舅舅家。就是赌气离家出走也得有个窝,何况她这小小年纪到哪儿去找窝?只要有口饭吃,那怕是剩菜剩饭,能不饿就行。
事实上她从不跟舅舅家人一起吃,一直等他们吃好后才吃;晚上有张床睡,那怕是被子破旧,春秋还可以,冬夏就遭罪了,不是热得难受,就是冷得瑟瑟发抖。
无望而心酸的日子里一路伴随着胡秀娣,再苦再难也忍受着,她唯一的执着就是记住了奶奶的话,好好读书,所以每晚完成应该做的家务后,就在电灯下用心地做作业。
初中毕业,正好国家恢复高中,胡秀娣成绩优秀可以读高中,也许人们都同情她,再说她是无辜的,大队也倒是没有卡住。
可舅妈阻拦她读高中,要让她早点挣工分“还债”。
胡秀娣记着奶奶的话,为了能读高中,就求助于姨妈,姨妈先跟舅妈协商,可还是碰壁地闹得很不快,为了外甥,姨妈就不得不逼舅舅。
舅舅平常虽怕老婆,但为了外甥能读上高中,还是破天荒跟舅妈恼了脸,人说好人坏脾气,舅妈让舅舅的暴怒不得不让了步。
为了报答舅舅,也不让舅妈为此事耿耿于怀,胡秀娣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就洗全家人的衣裳,放学回家后把家务全承揽了下来,星期天就跟队长要求做点工分。
虽然她竭尽全力了,但在舅妈的眼里还是一个“讨债主”。好在衣着方面由姨妈添置,否则她读高中的穿着肯定是缝着布丁,所幸运的是,她那“野种”的名声没有像沈凤英那样被别班的同学曝料,因为丁校长的严厉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