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晚提议联诗,黛玉欣然同意,林晚便问:“限何韵?”
黛玉道:“眼前之景,和‘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何其相似!不若效之,限七阳韵?”
林晚笑道:“确实应景。”
黛玉遥望运河之景,美眸一转笑道:“师兄,我已经有了哦,你听好了:荻芽沉绿影,汀际合晶光。”
林晚接道:“摇识归鸿集,从知梦泽长。”
……
所联之诗是:
荻芽沉绿影,汀际合晶光。摇识归鸿集,从知梦泽长。
云移千点曙,风转一行将。凝立迷烟树,轻迁动夕阳。
……
息机非倦止,清警正遥望。平展纹波縠,轻浮玉照肪。
遥天开画苑,活谱写潇湘。
林晚拍手称赞:“师妹果然才思敏捷,‘活谱写潇湘’一句,可谓神来之笔!”
黛玉笑道:“过奖,过奖!”
……
十月初,一行人到达京城。
至长安城关厢地界,林之孝、林之孝家的率贾家一众仆从迎候多时。
贾琏和众人打过招呼,林之孝家的便请林黛玉上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向宁荣街进发。
林黛玉见众仆从衣着不凡,因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她去。
经宁荣街,到贾府。
下马后,林晚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赫赫有名的石狮子,葫芦僧、光祖跟着打量一阵,却不明就里。
贾琏先安排下人们卸货;然后带林晚去荣禧堂拜见贾政;他本人则返回东跨院回复贾赦;最后直入凤姐院,和王熙凤小别胜新婚,无限的恩爱,自不必烦絮。
贾政和林如海关系匪浅,虽出身于国公府,但从小熟读圣贤书,八股文造诣不俗,后期更是被点为一省学政,所以常自诩清流。
林晚大致清楚荣国府的布局,分三部分:西路院、中路院、东路院;然而,当真正进来时,才明了何谓“百闻不如一见”:荣国府太大了。
且不谈数重大门,二门、仪门、内仪门等等,再不谈层楼叠榭、雕梁绣柱等跃然于眼前的榫卯结构建筑,光花岗岩铺就的甬道、廊道、夹道等小道就七拐八绕、密密层层的,若无贾琏带路,他们三人必定迷路。
来往的下人皆衣帽周全,衣着色彩分明,貌似意味着在府里的等级,走路时则鼻孔朝天;当看到在前头带路的贾琏时,忙点头哈腰地贴了上来,看人下菜的本事令人咂舌。
贾政的书房名为梦坡斋,到达之后,又发现所谓的书房分内外两重,本质是一套二进宅院,包含外书房、内书房、客厅、卧室等等;“梦坡斋”只是内书房的名字。
林晚终于明白为何如林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都会“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了。
这时,几个着长衫的清客相公忙迎了出来,谄笑道:“林公子请!”
“谢谢。”
这些清客相公的名字都很有趣,什么趁日兴、沾光、善骗人、不顾羞、胡来,思之令人发笑。
贾政缓带轻裘、大脸短须,年轻时必是符合古时审美的美男子。
林晚不卑不亢:“晚,见过政公,并代恩师向政公问好!恩师为政公准备了薄礼,现由琏二哥收讫。”
“哈哈,如海有心了。对于敏妹的逝世,我很遗憾……”贾政虚扶一把,边打量边笑道,“好标致的人儿,请起,快快请起!如不嫌弃,称呼‘舅父’即可。对了,如海身体如何?”
“恩师稍显倾颓,但暂时无甚大碍。”
“那就好!”贾政捋须一笑,赞道,“十五岁考中举人,秦淮河一句‘我亦飘零久’更是惊艳了世人,林家麒麟儿,桑榆已逝,东隅非晚,林晚,名不虚传!”
林晚颔首,淡淡道:“晚酒后胡言,卑以自牧,不敢承舅父夸赞。”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海教出来了个好学生呐。”贾政长叹,忽索然道,“如果宝玉能如你一半的成器,政,死而无悔……”
林晚“言不由衷”:“听闻宝玉兄诞玉而生,必是个志高行洁、钟灵毓秀的奇人了,他尚年幼,想来日后必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造化,舅父不必操之过急。”
贾政“嗯”了一声,又道:“晚儿,如海在与我的来信中说,你是个不安分的,他拜托我看护着你,不让你出去胡孱;琉球、倭国事我也有所耳闻,你委实草率了。既然如此,便在我贾家住下来吧,我贾家堂堂国公府,自然不会委屈你的。”
贾家的腌臜事很令人无语,林晚并不想掺和到其中来,奈何……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住在这里,便答应贾政在贾府暂住一段时间,等如海的旧宅收拾好了,再搬出去。
贾政一察觉林晚那“温润如玉”的品性就想到贾宝玉,因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走,我带你去荣禧堂。瞧着时间,夫人和玉儿快从老太太那边儿出来了,兴许能碰上呢……”
“是。”
当下命贾琏为林晚置办酒席;贾政等出来,过好几个夹道,转好几个弯,方到荣禧堂。
果不其然,贾政、林晚进耳房时,王氏、黛玉刚好在。
原来林黛玉乘轿自西边角门进荣国府,抬轿的小厮换了好几拨,方到垂花门。又过抄手游廊、穿堂、插屏,小小三间厅,终于到达荣庆堂。
荣庆堂五间上房,从西到东依次是西稍间、西次间、明间、东次间、东稍间。
贾母一般睡在西稍间,贾宝玉睡在东次间,原著中林黛玉睡在东稍间,东次间和东稍间之间有碧纱橱相隔。
她进房后,先是和贾母痛哭一场;继而见过邢氏、王氏、李氏、三春;其后王熙凤放诞地笑着进来;再去东跨院和邢氏扯淡;最后去荣禧堂,还没聊两句,贾政便带着林晚来了。
黛玉脸上有浅浅的泪痕。她忙给林晚使眼色,林晚亦回应之,两人早心有灵犀。
王氏装腔作势地夸了林晚一顿,便转而谈贾宝玉,大抵是“混世魔王”之语。
林晚道:“师妹自幼身体怯弱,初来神京,恐不适应北方饮食,晚特地制了一份关于师妹饮食、作息习惯的格录,有劳舅父舅母参考。”
一旁的丫鬟忙接了他手中的格录呈给贾政、王氏,两人不禁发怔。
黛玉怔怔一望,点漆的双瞳泛起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忽觉很不好意思,小脸儿火辣辣的:自己寄人篱下,感激还来不及呢,再向人家吆五喝六、要这要那的,不是舐糠及米、得陇望蜀吗?
当下暗暗啐了他一口,心里十分复杂。
林晚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太太对师妹的喜爱不在对宝玉之下,是以必然会安排师妹住在荣庆堂,晚可以理解。但是这样一来,师妹不可避免地要与隔壁的宝玉同食,轻易破坏长久于江南形成的生活规律,对身体无益;二来男女有别,七岁便不同席,两人同居于荣庆堂,恐对师妹的名声不利。”
“恕晚直言,不光对师妹的名声不利,亦会对宝玉的名声不利,甚至……影响他出仕。”
他心知自己“双标”,但人总有双标的时候,双标之后,重在落实。
“影响宝玉出仕?竟至于此?”
贾政“啪”的一声站起,脸色突变。
王氏则惊呼一声,惊出了一身冷汗。
黛玉亦差点儿娇呼出来,然而原因却与贾政两人不同:师兄毫不顾忌地说出如此惊人之语,若非她看过西洋书,定怀疑他是故意羞辱她了。
又想他平时的所作所为,怎能不知他双标,当下不觉粉颊绯红,羞怒、愤慨、惊疑等情绪接踵而过,芳心乱跳,娇躯微颤;然念及长辈在场,只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撇头再不理他,兀自气呼呼地轻咬朱唇而强忍住泪花。
“竟至于此,竟至于此!”
贾政一时把黛玉的名声、老太太撮合二玉的心思抛到爪哇国去了,坐下来缓了片刻,因愣愣地问:“夫人,老太太真是这样安排的?”
王氏对黛玉那“狐媚”般的脸蛋儿和水蛇般的身躯非常不爽,因而惊叫道:“是的老爷!晚哥儿说的在理,你快劝劝老太太,莫要让宝玉和黛玉都住在荣庆堂,否则,毁了我们如宝似玉的宝玉的名声,他以后如何为官做宰?老爷,求求你了!”
忽眼睛一亮,拽着他的衣襟道:“老爷,您不如求一求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把宝玉交回来,交由咱们来养,黛玉则住在西跨院,由她老人家亲自抚养。隔着两座大院,两个玉儿谁也不干谁的事儿,谁也不损谁的名声,岂不更好?”
PS:联对之诗:王夫之《青草湖风泊同须竹与黄生看远汀落雁》。诗太长,只摘抄了七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