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过俘获的倭人后,终于弄清楚了舟山海域海盗的身份。
头目“混江龙”柳守应,柳生之兄,神州人,与郑氏无关。但背后有萨摩藩武士的支持——倭国锁国,萨摩藩失去了外贸这一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只得串联海盗走私。
结合张麻子团伙提供的情报,可以推测柳守应在国内也有后台。
残阳如血,把海面映照得一片通红。
“林御史夫人贾敏?贾家老太君嫡女?如此说来,林公子和我薛家算是老亲了……”
林晚和薛照、薛蝌、薛宝琴一边闲聊,一边观赏头顶盘旋的海鸟,协淡淡的海腥味儿,颇觉心旷神怡。
少时,曹谌、船长、瞭头皆至。
曹谌道:“林公子,东南方向驶来三艘哨船,隶属郑氏商队,咱们终于可以靠岸了!”
“郑氏商队?”林晚一怔,因问,“现在位于哪个海域?”
船长道:“海风变幻莫测,自救了吴御史后就偏航了,目前处在福建海域。”
林晚沉思片刻,忽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中。
“吴御史呢?”
“哦,吴御史跟着倭人折腾了好几天,一用过餐便睡去了。”
“曹游击,借一步说话。”
曹谌不明其意,看了眼众人,随他来到了底层的一间储物室。
林晚关上门,阴恻恻一笑:“曹游击,林某有一计,可一举平定琉球事!”
曹谌不以为然,笑道:“说来听听,是何妙计?”
林晚大义凛然说道:“萨摩藩肆无忌惮地支持海盗横行舟山,公然杀害朝廷命官,我等身为天朝子民,岂能无动于衷!林某有把握说服郑氏,率领船队进攻奄美大岛,一来驱逐侵占天朝属国的倭人,二来为马革裹尸的吕总兵、受尽屈辱的吴御史报仇,三来惩治两姓家奴琉球王。否则,此次失利,我泱泱神州,天朝上国,脸面何存!”
曹谌大惊,怒吼道:“林、林晚,你疯了?没有皇帝、兵部的命令,你竟想擅动朝廷兵马,于天朝友邦兴兵?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吃了熊心豹胆了吗!”
“再说了,光一个东虏就搞得满朝文武头大,倘若东南兴兵,倭人再来一回壬辰倭乱,天朝岂不是腹背受敌!万一神州陆沉,衣冠不再,你就是千古罪人!”
林晚轻轻一笑,睥睨道:“曹游击,你有没有发现,你我之间的距离,不足五步之遥?甭说五步,就是五十步,林某人亦可以随时取你首级!”
曹谌大骇,趔趄一下,正欲转身扒门,不料林晚突然发难,电光火石之间如兔起鹘落直拔弹起,“砰砰”两声两指定在他的脖颈,锋芒慑人,口不能言,只觉天旋地转,衣衫已被冷汗打湿。
“刺啦!”
他腰间的腰带砰然断裂,当下悚然一惊,也不敢提裤子,内心惊惧更甚。
林晚放肆笑道:“曹游击,这回相信了吧?”
曹谌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只愣愣点了点头。
林晚见他还算识趣,语气软了下来,问道,“曹游击,咱们的任务是什么?”
“呃,是搜寻海盗的踪迹。”
“是啊!搜寻海盗的踪迹。然而,海风难测,没成想漂到琉球去了。在琉球,遇到了正在烧杀抢夺的萨摩武士,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交战……”
曹谌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有把握说服郑氏出兵?”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吴御史,就有了!”
林晚猝然收手,曹谌宛若丢了魂儿般重重瘫在板上,大口地喘气。
“曹游击,林某说过,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如果你想暗中置林某于死地,可以。但是,林某向你保证,那个时候,你曹某人也绝对活不成!”
曹谌再次汗毛耸立。冷静下来思了一回,忽然觉得此举可行。
如果成功,岂不是当世之班定远?
封王拜相,名垂青史,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当下强笑道:“曹某听闻,郑氏的船队,不在荷兰、葡萄牙等金发碧眼之人的船队之下。他若真肯出兵,平定琉球大抵能成。重点在于,如何善后呀……”
“善后不难。德川幕府未建立时,就对萨摩藩等外样大名忌惮不已。我们不与幕府为敌,只与萨摩藩为敌!”
……
穿过东海大陆架,海面不再平静。
曹谌伫立船头,望着身后遮天蔽日、浩浩汤汤的大型船队,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换了一身明甲的林晚大步走来,脸上似有揶揄之色。
曹谌叹道:“朝廷的水师,大型战船为鸟船,长十二丈;中型战船为赶缯船,长九丈;小型战船为艍船,长八丈。而郑氏的船队,或乌尾船,或水锯船,或大熕船,长至少十五丈;这么一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对了,林公子,郑卮竜之妻为倭国女子,你是怎么说服郑卮虎出兵的?”
林晚笑道:“无非是‘利益’两字而已。”
“何解?”
“第一,郑氏把控东洋贸易,素来以金门、台湾两地为中转站;衔接琉球,吕宋、倭国一线亦入囊中,从此在东洋无敌,谁不心动?第二,收复琉球,郑卮竜必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官身,怎能不心动?至于他的妻子,来自平户藩,和萨摩藩毫无关系。”
这时,郑卮虎、郑卮豹两位“总镇”来报:曹游击,林公子,再行三十里,就是德之岛。此时岛边刚刚落潮,若赤足登岸,必能杀倭人个措手不及!
林晚道:“不,德之岛上的倭人也就百来人,而奄美大岛上将近四千,纠缠德之岛毫无必要。直接向奄美港进发,突袭萨摩主力,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时,总大将岛津大义站在奄美码头边的高垣之上,眺望远处的海面。他相貌和岛津大直有七分相似,个头略高一点。
五天了,岛津大直仍无音讯。据岛上的渔民来报,岛津大直似乎追赶三艘明国的商船去了,这不得不让他万分焦急。
下方,一个戴巾着衫的汉人士子从一间房顶上置了日式风向标的木屋里出来,躬身登上高垣,谄笑道:“膳食已经备好,主上,您一天没进食了,请吃一点吧!”
岛津大义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海边的水手,严肃道:“柳桑,立即征调二十艘琉球土著的渔船,让他们连夜出海寻找大直!”
柳守应吃了一惊:“主上,琉球人的渔船只适合在近海打鱼,如果出海,恐怕有去无回!”
岛津大义冷冷道:“八嘎!他们死光了才好呢,快去!”
“嗨!”柳守应鞠躬领命,转身的时候无意一瞥,不禁愣住,指着海边叫道:“主上,有大量战船接近!”
岛津大义转头一看,登时脸色大变,但见数里外的海面上,三艘乌尾船正在调整方向,炮门已经打开。他汗毛直竖,使出浑身力气喊叫:
“敌袭!敌袭!准备应战!”
话音未落,耳中已传来打雷般的巨响声:“轰!”
“炮击!躲避!”
岛津大义扯开嗓门大叫,接着一个驴打滚,迅速躲到一棵芭蕉树后面。然而意想之中的炮弹并未出现,其呼啸声回荡在高垣左侧。
他恍然大悟:敌人两路并进,另一路正在攻击泊在码头的关船!
环绕高垣的海面,左右各有一排巨大的中式战船呈八字形展开,黑乎乎的炮口就像迎接死亡的地狱一般令人窒息。
“轰!”
眨眼之间,二三十颗弹丸如天罚般铺天而降,数十个躲闪不及的武士被弹丸击中,噼里啪啦地四分五裂。
或夹杂着铁链连接的实心铁丸,正中数十个自以为侥幸逃生的水手,其人登时咔嚓咔嚓爆裂成数段,血肉横飞。有人并未当场毙命,双手死死地刨地,拖着半截身躯一边爬一边哀嚎求救。
岛津大义浑身颤抖,柳守应拿着一面盾牌,猫着腰冲向高垣。尚未冲到他面前,一枚黑子般的铁弹从高空砸落,将他的脑袋打了个粉碎,一时血肉模糊。
炮弹威势不减,狠狠砸在芭蕉树上,散落的芭蕉叶随着烟尘飘洒开来,如梦如幻。
岛津大义忙忙捂住脑袋,哆嗦着捡起柳守应半截尸体边的盾牌,拼了老命往后爬。
水手、武士慌忙寻找掩体躲避,不料几颗通红的弹丸轰入木屋群,瞬间引发了大火。躲在木屋里的人惨叫着跑了出来,向山丘狂奔,有人身上燃着大火,跑了一半就一头栽倒在地。
岛津大义缩在一片苏铁丛中,望着眼前地狱般的一幕,把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抛到爪哇国去了,连滚带爬地向山丘逃窜。
随着第二轮炮击展开,日式木屋、倭国关船火光漫天,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整个码头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昏沉沉的天空被染成了金黄色。